尾钩 第5章

和郎峰决定断开之后两天,周其琛飞完海口到北京的最后一班,刚刚坐到车里,就接到一个越洋电话。号码他不认得,所以他上来就接了,接通之后才发现对方是郎峰,用荷兰的手机号在给自己打电话。

“郎峰?”他叫了他大名,这次不叫Evan了。对方信号不太好,所以他一时间也不敢确认。

“嗯,是我。”郎峰应了。

周其琛没料到他还会联系自己,他以为他们一刀两断,掰得干干净净了呢。所以他调整了一下,才问他:“怎么了?你在荷兰?”

郎峰在电话里说:“嗯。你别惊讶,我不是来反悔或者变卦的。给你打个电话,是因为我微信里面说不清,我也不太会打字说这种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周其琛就应了一声。他是真不知道郎峰这个电话是有什么目的,不过他对对方也从不防备,所以他心里倒没有七上八下。

郎峰在电话那头说:“我想谢谢你那天给我带的Riesling,我带到了阿姆斯特丹,今天都喝完了。那天我是准备跟你说那一番话准备了挺久,所以上来就说了,之后才意识到你特意给我带了东西……总之,就是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话还是要说,但是我的方式可能太直接了,你有些没跟我说的东西,也是有你的苦衷吧,我就是想说我理解了,我不想逼你。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咱们谈不成感情,也可以做朋友,你愿意就可以。以后这些东西,你要是想说,想把我当朋友,也可以和我说。”

他又是这样,很有主见,语气坚定也自信,说了一大堆以后,周其琛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好像失去了声音一样,张开嘴也说不出话来。郎峰太正直了,他的善良像一面镜子,照出自己可恶的逃避情绪。若是遇到冷淡的人,他反而能分得干干净净,头也不回。可郎峰像一个小太阳,目光所及之处,阳光强烈,照射得他无所遁逃。

最后,他只是稳了声调,低声说:“谢谢你告诉我。我没想再也不见,那天没说,是因为最后……你也知道,反正我觉得有点没面子吧。也是我的问题。”他指的是他最后想做一次再走,郎峰又很理智地拒绝了他这件事。

郎峰自然懂了,他回应得很快:“没有,是我太直接了。”其实他想说没说的话也有很多,比如他当然是想跟周其琛再做一次,如果上天允许,他想再做一百次一千次。郎峰是从来心态平和的人,他人生前二十九年都不知道“嫉妒”二字怎么写。几乎是他真心想要的东西,他都顺利得到了。他决定舍弃的东西,也从未再拾起。可那一秒,他想到周其琛在遇到自己之前、离开自己之后亲吻过、做过爱、露出那种动情又投入的表情的人,是感到了这种异样而陌生的情绪。可他的占有欲来源不当不正,他们从未说过爱,也未许诺彼此是唯一亲密对象,所以这话郎峰说不出口,说出来就道德绑架对方了。

最后,他只是放宽了语气,说道:“那……以后,想来外航的话,一定找我啊。”

周其琛嗯了一声,在那边似乎是笑着说:“好聚好散。一定。”

郎峰打完这个电话,心里面舒坦了。可周其琛打完,心里面却难受了。

第13章 - Present

那之后整整两个礼拜,周其琛每每在空闲时间里,比如一个人在家做饭、收拾卫生、洗澡,甚至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的时候,都会想起来这件事,想起来郎峰这个人。他虽然活了三十多年,但只真正意义上的告别过两场,分过一次手,就是之前在深圳和余潇远。可不同的是,那次分手之前,他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在一起的时日将尽,而大局已定的悲哀。而这次,则是一种巨大的遗憾。这种遗憾,并不在于他自己做了或者没做什么,而在于€€€€如果他还是他,但我不是我,没有我的过去,没有我的顾虑和执念,该有多好。

也不知是不是心病,这两周以来,虽然后腰那块淤伤基本消的没影了,但他感觉到那个地方时不时会痛。也可能是有软组织挫伤,他说不准。他最开始以为就是春节飞得太多了,基本上是回家就倒头就睡的工作强度,导致没有休息好。或者,就是心理原因,他担心之前受过伤的地方,越担心越能感得到异常。可是都两周,还是时不时会疼。他作为飞行员,身体健康关系到机组和全机乘客安全,所以他不敢拖沓任何,赶紧去医院拍了片子。

结果,也是歪打正着,之前那块淤青倒是一点事没有,可片子也拍到了他腰椎的固定钢板,大夫拿着片子就皱起了眉€€€€片子显示一块钢板上面有道浅浅的阴影,疑似是裂痕。

大夫给了他两个选择,就是现在取钢板和以后取。取钢板的好处是以后几十年都不用带着钢板,坏处是又要动刀,而且两三个月没法飞行,之后要重新体检体测才能恢复飞。可不取的话,如果裂痕成真,那钢板可能会断,免不了疼,到时候还是得动手术取出来。

周其琛在家里面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然后他突然想到联系人那个人,就在微信里面找到他名字,问了他一句。

余潇远回得倒是挺快的,上来就让他把新照的X光片发过来一下。

过了大概半小时,余潇远发过来两条50多秒钟的语音。周其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听了。他的语气还是自己之前熟悉的那种平静淡然,语速很快,说的也很专业,很多医学名词娓娓道来。他不是骨科医生,所以找了同事确认过,总之他们都是建议他立刻取。

“你是飞行员,还是去取出来,以后还是没有钢板更安稳。其实早该取了,我都没想到你拖到现在。”他最后说。

他冷静到周其琛都觉得心凉,最后那一句话甚至有点责备的语气。他也没想过问到底他为什么拖。其实手术本身他不怕,他拖了这么久,只是因为取钢板手术之后要恢复三个月,加上体检,三个半月不能飞,可他想在年底之前升机长,这样可以多拿点年终奖。他转业民航第一天起,就开了个账户给他妹妹周其瑞攒出国留学的学费,到年底就快马上攒够了。他也不是没想过回家找周其瑞,可是上次实在是给他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和创伤。他一直对她心有亏欠,也想不出别的补偿她的方式。所以他本来计划的是攒够这笔钱,年底再去找她一次,那时候,周其瑞也十八岁成年了,读大学了,她应该可以不再听父母的了。也许,他可以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如果这一歇,年底就赶不上了,那就又得一年。这些事情,其实他那一次坦白的时候也跟余潇远讲过。

可他也知道,这就是余潇远说话的正常语气。他们本是早就分开的人,他没必要为了这个再伤心。

见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余潇远跟了一条微信:“打算去哪个医院找谁做?需要介绍专家我可以帮你问问。”

周其琛这才回复他,说了谢谢,然后说了他已经基本定了还是去海军总院,毕竟是退伍军人的待遇,之前也是那边的医生放进去的钢板。余潇远人在深圳,北京的人脉可能没那么深。

余潇远那边说了句好的,然后就没话了。即使态度冷硬,可他的专业性不容置疑,周其琛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当即便做了决定,拿起手机,第一个电话打给主刀大夫安排手术,第二个电话打给公司安排工作,第三个电话,他打给了林晓。

等一切都处理完了,他才稍稍喘了口气,低下头盯着他和余潇远你来我往这几条记录,然后就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他也算没有看错余潇远。他专业建议给的详实、到位,就好像他真是他以前的病人似的。甚至,为此还特意问了更加专业的同事。可从头到尾,他也没问一句“你怎么样”,甚至也没说过“祝你手术顺利”这样朋友之间的宽慰的话。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周其琛总期待着改变他,可他转了一大圈才发现,有些人永远都不会改变。要找,其实就应该找最开始就在意自己的。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来两周前郎峰给他打的那个电话了。

第14章 - Present

林晓推开周其琛病房的门的时候,他突然有种恍如昨日的错觉。她还是一头利落的短发,手指间还带着那枚银色的戒指,照例轻悄悄推开了他的门,怕打扰到他休息似的。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林晓升了护士长。今天也并非她值班,她知道周其琛刚刚做了摘除固定钢板的手术,她是特意过来陪周其琛说话聊天的。

和郎峰的事情原委,周其琛也跟她说了,林晓觉得可惜,试着劝了劝周其琛再和郎峰深入聊聊。好像算好了似的,林晓说了和之前方皓来看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余医生是余医生,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你……也不该这样揣测所有的人。”

周其琛摇摇头说:“他们都是很理智的人。”

林晓没说话。半晌,她坐下来了,靠近周其琛的床头,然后像是三年前那样,给他倒了一杯水。“不遗憾吗?”

她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她还是太了解他。

“长痛不如短痛吧。”他没直接回应这问题,一仰脖子就喝下了一整杯的水。

林晓说:“你怎么就一定确定是长痛,也许是常乐呢。”

“当时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他说,“爱上炮友这事儿我干过,掏心掏肺这事儿我也干过,都试过了,都没结果。”

他说的,自然是他两年前和余潇远的坦白。那时候,林晓还在北京上班,周其琛搬家之后第一天,就一个电话把她叫到一个清吧。接到他那个电话,林晓就猜到十有八九。

“许蔚然还在家里面等我。”林晓当时在电话里说。

周其琛只是跟她说:“叫她一起来。”

那天晚上,在一个挺名不见经传的酒吧冷冷清清的角落里,驻唱歌手哼着天真烂漫的民谣曲子,两个相爱的姑娘,陪着一位落寞的男士在角落里面喝了一晚上的酒。喝完以后,周其琛起身去结的账,然后又把钱包里几张百元大钞都拿出来,留在了驻场的女歌手的琴箱里。

林晓当时调侃他豪掷千金,还说:不给阿瑞攒学费啦。

周其琛喝醉了六七分,在酒吧外面和许蔚然抽烟,抽了整整两根烟才开口说话。他说,我想放肆一次。林晓又被他说红了眼眶,被身边的许蔚然注意到。她默默伸出手,揽住了林晓的肩膀。

记忆中的画面和眼前重合,林晓心疼他处境,可她仍是试图劝他:“听你说的不多,可是我觉得Evan是很温柔善良的人。”

周其琛没说话。他习惯性地滑开手机看了一眼,然后点开通话记录。他们之间那最后一轮电话扔挂在首页,郎峰的是+31打头的国际号,通话时间是快两周前的下午5点29分,通话时长4分半钟。他没保存号码,因为知道以后大概不会经常联系。

他知道林晓说的对。可是,余潇远也是善良的人,他的善良体现在不纠缠,不拖泥带水,从未背叛他,也从未给他虚假希望,两个人体面利索地分开。郎峰确实是善良,他心底里也知道。可是,不是所有的善良都能披荆斩棘。他需要的,比善良更多一些。他需要的是毫无保留。

待了一会儿以后,反而是周其琛看了看表,反倒是催起了林晓:“你是顺路过来的?蔚然呢?”

林晓说:“没停车,在楼下等我呢。”

周其琛叹口气说:“你让她也上来啊。”

“她说不在你面前秀恩爱给你添堵了,等你出院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晓笑着说。

后来,林晓聊了快二十分钟的天,最后从他床边起身的时候,那画面又和三年前重叠了。

周其琛见他要走,这才叫住她,苦笑了声,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你问我……遗憾是有。就好像,我是做了挺多努力,还是在原地踏步似的。现在的我和三年前也差不多。我记得麻醉的劲儿上来之前,我好像是想过来着,但是失去意识得太快了,我不记得想到什么了。”

周其琛乍一见是乐天派的性格,林晓见到他全身上下都打着石膏的时候还开得起玩笑,甚至在痛苦难熬的夜里反而安慰过自己,所以从他嘴里听着明显情绪低落的话,林晓是有意外的。意外之余,当然是替他觉得难受。林晓觉得,在朋友经历的痛苦这件事上,她的泪点似乎比当事人还要低。她做了护士,从某种角度讲也是上天的选择。

“你自由了很多。睁眼之后,应该是更轻松些才对。”她努力调整了情绪,真诚地对他说。

周其琛想了想,才开口道:“这两年,身体上是自由了,可是……”他这句话没说完,可林晓懂了。性的自由只是自由的一种,也是最浅显的一种。压在他心里面,和白子聿的那八年,对于“喜欢”这种情绪沉重的负担,他还在努力挣脱。

林晓走之前,只是跟他说:“这也是老生常谈了,可是我就觉得要跟随你的心。当时我和蔚然……也是差一点就错过了。具体说起来,是差一张火车票。很多爱情故事,感觉都是差一个肩膀就是错过一辈子。我们……不希望这是你和他的故事。”

他看着林晓离去的背影,又陷入了深思。整整三年过去了,他还是躺在同一个医院的病床上,甚至病房的朝向都一样€€€€向北。阳光不多。窗户外是几颗白杨树。他后背有着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一道刀口€€€€取出钢板的那一刀就是对着已经缝合的刀口划的,又把皮肤划开,然后再缝合。如今是旧刀疤上面,又覆盖了新刀疤。

可有些事情,又是变了的。比如他的身份从舰载机飞行员变成了民航飞行员,他飞到过四个大洲,见过三个大洋上面的日出日落。比如他身边,多了林晓这样的性命之交的朋友,见过他风光得意时,也见过他人生最低谷。再比如,虽然无结果,但他也算是不留遗憾地爱过一次,他也体会到过一些爱情的酸甜苦辣。两天前,躺在轮床上被推到手术室,麻醉医生给他戴上面罩在他耳边开始倒数的时候,意识渐渐飘出了他的躯体,可他一瞬间通感了,想到他在七十米低空在歼-15里面按下弹射按钮的那一秒。那个时候,他有太多太多没有做的事情。可这一刻,这些遗憾的窟窿被缝缝补补填上了大半,要说剩下的遗憾,那可能也只有……

手术是六点多做的,他记得走廊里面黄昏的光,和现在正是差不多光景。也许是时间点契合,周其琛这会儿突然就记起来了,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秒,他确实是想起两个人。一个是三年无音讯的妹妹周其瑞。另一个,是郎峰。

他几乎是立刻就拿起来手机,拨了那个+31开头的国际号码。

接通的第一秒,对方还没认出他是谁,头一句说的是荷兰语€€€€看来,他也没存自己的号码。

可周其琛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开口说:“Evan,如果我说我反悔了,变卦了……还算数吗?”

第15章

最近,郎逸发现,她哥郎峰是有那么一点变化。体现在客观方面,是她观察到郎峰在阿姆斯特丹的时间变少了。要放在以往,她如果想住阿姆斯特丹的话,需要在郎峰的日历上面提前三个月圈出时间。可几周之前,郎逸研究生刚刚毕业,打算请几个朋友来荷兰玩,郎峰却说自己的公寓可以随便让她住,反正他最近两周都在北京。而主观感觉上,郎逸觉得他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以往郎峰其实不太介意她八卦自己的个人感情生活,甚至郎逸想看他约会对象的照片都可以随便给她看。可现在,郎逸前后左右换了两种语言、三个社交软件,问了他八个问题,也没问出来他到底最近在跟谁约会。

郎逸年方二十四,刚刚考上中世纪史的博士项目,坚信只要资料收集得齐,没有写不出的论文,没有讲不出的故事。综合眼前的第一手资料,郎逸觉得真相只有一个,就是郎峰认真了。

以至于现在,郎逸打着石膏躺在苏黎世的医院里,还没忘继续向郎峰刨根问底。她为了庆祝考上博士,和朋友来瑞士滑雪,她自己倒是水平高超,可赶上一个新手横冲直撞,一下把她的右腿铲骨折了,情况还有点严重,做了个小手术。事发半天之内,兄妹两人的父亲郎任宁和母亲江滢,她哥郎峰,郎逸在法国认识的男朋友Daniel就齐聚苏黎世了。郎任宁在荷兰当经济学教授,是推了所有讲课过来,而郎峰推了整整一周的排班。

在医院陪她做了手术,又呆了两天以后,郎峰就提前走了。

那天,本来一家人陪着郎逸正在看电影€€€€郎任宁去附近给郎逸买了台投影仪,说是也算她考上博士的礼物,他们把电影投放在了病床的白墙上。这时候,郎峰突然接了一个电话。他用荷兰语接起来的,但是接通以后三秒钟他就换了中文:“你稍等我一下。”然后他就捂着手机的扬声器,快步走出病房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郎逸对上他的目光,上来就问他:“不会是你的date吧?替我问好哦。”郎逸其实习惯跟他说英语和德语,她小郎峰五岁,在国内待的时间短,也没上过中文学校。要不是郎任宁在家里只能讲中文的要求,她估计一个字儿都不会说了。可如今,为了找郎峰套话,她搜刮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中文词。

郎峰见他爸还在病房里面,所以没直说,只是回复道:“我要回北京一趟。”

郎任宁装作没听到郎逸的八卦,很正经地问他:“工作吗?之前让你不方便调班就别来,反正我和你妈妈都过来了。”

郎峰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有个朋友叫我回去,他是……对我挺重要的朋友。”

中文有个好处,就是性别模糊,“他”字一出口,任旁人解读。郎任宁看他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可他没多问。他了解自己的儿子,郎峰是非常注重隐私的人,尤其是越贴近心的事情,他越要斟酌后再分享。

当然没人拦着郎峰,只是郎逸自顾自用德语嘟囔了一句说他还挺神秘,被郎任宁又说了:“小逸,说中文。”

郎峰笑了笑,收拾好了自己的飞行箱和行李箱€€€€他也是落地从苏黎世机场直接赶过来的。然后,他低下头来吻了一下郎逸的额头才离开。

“我会为你祈祷的。”他说。这话,中文说出来显得有些隆重,可郎逸知道其实这是寻常说法。每当她人生的重要时刻,比如考试,论文答辩,和男朋友互表心意……郎峰总会在电话末尾说上这么一句。

也许是因为她年龄更小,也许是她青春期的时候曾经离经叛道,同是在基督教家庭环境下长大,且选择研究中世纪史为人生课题的郎逸长大成人后,宗教信仰却比郎峰淡漠很多。郎峰直到二十一岁都会和母亲去礼拜日教堂,郎逸却早早躺平了。她仍信神明,仍守着一些规矩,也会庆祝节日,圣诞节去听唱诗班。可是,身为长子,郎峰是会规规矩矩念祷文的那一个,他每一次飞行之前都会简单祈祷。其内容,郎逸也猜得到,无非是平安飞行。

去北京的航班毫无意外地早已爆满,郎峰一边往苏黎世机场赶,一边打电话给KLM的机组里面相熟的飞行打电话问有没有飞北京的给飞行组的空位可以让他蹭。短短十分钟内,他就找到了合适的班机,而且给公司打电话把下一周的工作也全部推掉了,理由是家庭有紧急状况,这当然也是真的。荷航一向注重员工福利,没有人会多过问一句。

一个小时内,他就出现在了苏黎世机场,坐飞机先经停阿姆斯特丹,然后直接飞往北京。

郎峰自己不飞,但是飞机滑出的那一瞬间,他闭上眼睛,捏着颈间的项链,默念了一小段祷文。

祈祷同事们下一段飞行平安顺利。祈祷郎逸快快恢复。当然,还有一项额外的。他祈祷他和周其琛的缘分还没断,希望一切……还不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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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章节都是Present现在时。

第16章

再一次接到郎峰电话的时候,还不到早晨七点,周其琛真的是被电话铃给吵醒了。病房内还一片漆黑,他是反应了一秒,然后努力提醒自己才是术后第二天,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就这样够着拿到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喂。”他接起的时候没看屏幕。因为前一天晚上麻药刚过,他其实睡得也不安稳,声音带着早晨特有的疲倦和沙哑。

“我在你家楼下。”郎峰在电话那头说。他接通第一秒,也猜到了周其琛被他电话给吵醒了。

周其琛一下就醒过来了,他叫了他名字:“Evan……我没看来电人。你这么快?”昨天他那一通电话里面,他算是表达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郎峰虽然没有直说“算数”两个字,但是所有一切的信号都是积极的,他甚至说:“你想说的话,我就想听,你都告诉我。”

那是他第一次在郎峰的语气里面听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急促和迫切。他听他打过许多通电话,工作电话里面他的语气沉稳又有分寸,家庭电话里面是亲昵又轻松,给自己的电话则是敞亮而直接。唯独那时,隔着半个地球,周其琛读出了他的语气,里面是有紧迫和不确定,似乎还有一点的不安。那个电话是郎峰先挂的,他挂的很急,周其琛其实没猜透他的下一步棋。

从阿姆斯特丹到北京,直飞航班9小时30分钟,一站经停的航班11小时左右。从那通电话挂断,到郎峰出现在他眼前,他花了12小时15分钟。周其琛觉得可以给他和荷航颁发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

这通电话时间太早,他反应了好一阵,等郎峰开口说让他出来接自己一下,周其琛才意识到,他是开车去了自己家。他在大兴旁边也有个公寓,是租的房子。他很久之前跟郎峰提过一句他住在哪,但是他从来没带他回过自己家,每次都是他去悦国酒店找郎峰。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家对他来说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他不好意思请郎峰过来。

“……我不在家,”周其琛解释了一句,“之前挂的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来201医院找我吧,住院部3号楼4层,我发到你手机上。我跟护士说一声,早上七点查房,你可能得等一会儿。”

郎峰应了一声,然后他听见车引擎点火的声音,还有地图的外文导航声。郎峰的电话没挂断,他设置好终点,才问他:“你怎么了?”

周其琛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来拆钢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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