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做过手术了?”
“嗯,前天做过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郎峰一边开车一边跟他说话:“……我都不知道。”
周其琛似乎是笑了一声,他没回应这句话。要不是自己先说了反悔,他是不可能主动跟郎峰提起自己住院的情况的,也不可能用这件事去博任何人的关注或者同情。他做不出那么矫情的事。
“我也没告诉你。没几个人知道。”
“不会是我们那一次……”郎峰的脑子转的很快,他想起他们在浴缸里那一次的时候了。如果真是那一次导致的,他大概会愧疚很久。
“不是那次。我也早该取出来了。”
本来郎峰有的话可以见了面再说的,可是听说周其琛在医院,他就没舍得挂这个电话,陪着他聊了一路,直到周其琛那边有大夫进来查房,郎峰也进了地下停车楼,他才堪堪挂断。
七点医生进来准时查房,然后护士进来检查刀口和换敷料,就在这当口周其琛跟护士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说:“底下有个帅哥,是我同事,要来看我的。麻烦你跟前台说一声,让他早点上来吧。”
“你同事,也是飞行员啊。”护士还挺好奇。
周其琛笑着说:“嗯,飞了一晚上呢。”
护士小姑娘姓徐,跟林晓很熟,没两天就跟周其琛也混熟了,她也连带着也把周其琛当成VIP病号。正常医院住院楼是有探视时间的,七点确实太早,但是小徐愿意为这个VIP网开一面。
等郎峰进来的时候,他们面对了面,周其琛的第一反应就是郎峰又变帅了。他平日里要么制服要么总是同样几套衣服,在北京家里面放着的,周其琛几乎都看过一遍了。可是,也许是大冬天从瑞士飞过来的缘故,郎峰今天穿了件黑色圆领毛衣和浅色的牛仔裤,外套是墨绿色的派克大衣,看着既暖和又时髦。
楼底下等着的人挺多,周其琛让护士小姑娘放“那个帅哥”进来,看来是不需要点明到底是哪个帅哥。
郎峰见到他的第一感觉则是他状态不好。也许是因为刚刚换过药,整个病房里面的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特别浓,他手上还打着点滴,身上穿着病号服。他头发比上次见的时候短一些,下巴和侧脸有青色的胡茬€€€€应该是几天没回家了。此刻,他有点愧疚地想,也就是之前周其琛没告诉他,要不他的祷文其实可以更全面一点的。他会念他也恢复得顺利,念他也平平安安。
最后,是周其琛先开口了:“坐吧。要喝水吗?我让他们送点东西过来。”
郎峰把背包和另外一个看着像礼物一样的白色袋子放在地上。然后他走进了一步,似乎是不确定,但还是问了:“可以抱你一下吗?”他的本意是,不知道医生到底允不允许这个幅度的动作。可这话问出来,则像是感情上的发问。他想要给周其琛一个拥抱,而这算是挺亲密的肢体接触了,得要对方允许。
周其琛伸出手来说:“来吧。”
郎峰脱掉了带着寒气的外套,然后才低下头抱了抱他,挺礼貌的距离,但他的手掌短暂滑过周其琛的后脑,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还好。”周其琛松开了手臂,看了看郎峰近在咫尺的脸€€€€他倒这一刻,都是有点恍惚的,眼前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像一场幻梦。他掐了掐自己的腿,感觉到疼,才放下心来。
他撑着床头坐起来身体一点,然后跟郎峰笑了笑说:“有挺多话想跟你说,但我现在……特别想喝杯酒。”
郎峰顿了顿,然后说:“要不你喝汽水,我喝酒,你闻闻味。”
周其琛说:“可以,但是……”他也就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郎峰真能给落实了,他刚放下包,就又站了起来:“我出去买点。”
出门之前,他先是把手里面的礼物袋递了过来:“对了,给你带了点东西,你先看看。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的。”
等他风也似的出去了,周其琛把袋子拿起来一看,里面是那种机场会买到的情人节巧克力。郎峰说他从苏黎世飞过来的,所以就是一堆瑞士巧克力,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甜点,还有一瓶男士香水。其实周其琛不是那么喜欢吃巧克力,现在又是早上七点,可他还是拿出来一块,拆了包装吃了。
清晨七点的北京,在医院附近买酒到底容不容易,周其琛没试过。可是不出二十分钟,郎峰倒是回来了,手里面确确实实拎着一个袋子。
“所以……那天你没说的话,跟我好好说说吧。”郎峰一边说,一边给他开了一瓶写满外文的高级苏打水€€€€周其琛都不知道他哪买来的这玩意儿,他喝一口就觉得难喝得想吐。但是看着郎峰满脸期待的表情他生生又给咽下去了。
郎峰自己买了一箱六支皮尔森啤酒,淡淡的酒精和麦芽香的味道飘了过来。“我买了六瓶,我也不算酒量太好的……你也知道。但是应该够听你讲完的了吧。”
周其琛说:“够了,也不一定一次都讲完,以后可以慢慢说。”他说了这话,郎峰也咂摸出他意思了,毕竟他电话里就明说了“我反悔了”,意思不就是……
“所以你不想分开?那我们在一起试试?”郎峰很直接地问道。问完他也意识到了,喝了口啤酒,先笑道:“先给我个痛快好吗。六瓶啤酒够听你讲故事的,不够我买醉的。”
“我不想散,咱别散了,”周其琛说,“当然,你要听完我要说的话,然后决定权在你。”
郎峰点了点头。他想说,你说的话不会改变我的立场。可他不想显得太轻浮,所以还是没有开口许诺。
第17章
“我可以给你讲个编年史,但有些事情的时间截点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要不这样……你想听什么,你尽管问,能答的我都答。”周其琛说。
郎峰用啤酒瓶碰了碰周其琛的,好像一个干杯的小动作,然后说:“那我可问了。”
周其琛嗯了一声。他心里面,是有很多的忐忑和不安,毕竟上一次坦白的结果实在是很惨淡。可是郎峰那么好,他对自己那么坦诚,自己用缄口不言或者别的二流借口来搪塞他都说不过去。都走到这一步了,他除了说真话别无选择,少讲一点,都对不起郎峰连夜打乱了一切计划从苏黎世到北京的这12个小时。
郎峰开口第一句,就问他:“你爱过吗?”
好家伙,上来就是一剂猛药。周其琛差点被苏打水呛到。他抬眼一看,病房里面时针刚走到清晨八点钟,他一周没出门,快要活得日夜颠倒了。可是就是这诡异的时点,没有什么夜幕衬托气氛,眼前坐着个郎峰,一排六瓶啤酒摆开,认真聆听的架势。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意,他只能开口认真讲述。
“单方面算是爱过两个人,一个是直男,一个不会爱的人,”周其琛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第一个是我在部队的战友,也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吧。我十九岁就在部队了,二十一岁遇到他。他是我的前辈,也是个舰载机飞行员,后来转做着舰指挥官了,他一直指挥我降落。”
这话说的简单,可背后的情感却复杂。周其琛觉得,他爱上白子聿,这是最高级别的违纪,是不允许、不可能、不实际。可是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他爱上白子聿这件事又那么地好解释,简直是理所应当。白子聿是前辈,又是辅助他着舰的人,他对他有仰慕,有依赖,混杂着爱情,用“错综复杂”四个字形容绝不为过。一边是不合理,一边是合理,往后漫长的八年,他渐渐学会了这种极端的负罪感和撕裂感共处。当痛苦成了一呼一吸,成了每天睡醒第一句打招呼和降落前频道里最后一句呼号,痛苦也就成了习惯,不再痛了。后几年,他理性上也知道他对白子聿的感情是刚开始年龄很小就离开家庭参军之后寻求的一种依靠,是浮浮沉沉的海洋里面他追求真我的一种投射。他也知道,自从十八岁被选去参军,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机会见到什么别人,才会爱上朝夕相处的战友。可内化并消解这种感情,对于连性取向都不能公开说的他来说并不容易。他甚至不能痛快哭一场然后潇洒挥手跟白子聿说拜拜。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困局,但是他已经爱上了,已经走不出来了。
他慢慢讲了讲他那时候的情绪,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你可以想象一下……航空母舰是世界上最大的战舰,但是生活了两个月你就摸得门儿清了,航母其实很小,外面的东西统统看不到。所以那时候的我看到他,他在我心里就好像全世界一样。”
郎峰点了点头,然后问他:“后来呢?你走出来了?”
“我意识到的太晚了,我花了八年才走出来。也不是我主动离开的,而是经历了一次坠机事故。三年前我在山东演习的时候赶上鸟击,当时就在500米高空,又是一个县城中心,底下全是人。我左拐右拐找到一片空地才跳伞,因为高度太低所以……摔断了五六块骨头吧。你看到的我后背和肩膀那些手术刀口,就是那时候来的。今天躺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因为那一次受伤,我在医院躺了几个月,还认识了林晓,当时照顾我的护士€€€€她现在也还在这里工作。”周其琛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才继续说:“她喜欢女生,有稳定的伴侣。我跟她聊了挺多的,然后那一刻我就觉得,我得选择了,我得走了。与其等着一件不可能降临到我身上的事发生,不如主动找寻机会。”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跳伞那一刻因为高度太低,低于安全高度了,我其实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一刻我觉得……就挺遗憾的吧。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郎峰低了头,握着啤酒瓶,没看着他眼睛。
“那……第二个人呢。”他轻声问。
“第二个是个医生,我跟转业以后在深圳的时候认识的。我们认识的很巧,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们很有缘。但是……最后也是没结果。”
“这事儿要说复杂也能往复杂了说,我就给你说个简单版本的吧。客观原因是我要调任北京,我们要异地了。”说完他看了郎峰一眼。这其实是症结所在,他和余潇远之间经历了炮友到情人的转变,也经历了异地的挑战。这两项不利于恋爱的客观条件,他和郎峰都占了。“但是真正原因,是我喜欢他多过他喜欢我吧,我想要的他给不了,从最开始这感情就不对等。我为了他能够答应异地,或者陪我一起来北京,也跟他掏心掏肺过,讲了我之前经历的一些事情。”
“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分手了。他当时说,我挺喜欢你的,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迁就你。”周其琛自嘲地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早就该猜到结果。当时那么做,就是孤注一掷吧。”
郎峰又是很久没说话,就低头一口口地喝酒,周其琛心里面都打鼓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们……不合适。”郎峰说了一句,“His loss。”
周其琛只是说:“有缘无分,不该勉强。之前我只是埋怨他太冷漠。现在想来,错也在我。我早该知道。”
气氛有点沉默了,郎峰问了他一句:“说这些……你难受吗?难受的话,我们可以聊点别的。你刚刚做完手术,我不想让你心情不好。”
他本来想上来问问周其琛的恋爱史,也许期待的是一些小品似的爱情故事,甚至如果他说“没爱过”自己也不会意外。郎峰自打那天聚会也看出来了,他认识的人多,估计风流轶事不少,没想到上来就是这么沉重,两句话就到了生死爱恨的高度。他听得难受,所以他知道周其琛讲着可能更难受,毕竟他现在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周其琛的人生经历,他云淡风轻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对应着一整晚难耐的痛苦和不安。他是想听他说,可是这种揭人伤疤的行为他不想做。
周其琛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郎峰实在是很为他着想。尤其是对比他上次对着余潇远坦白时候对方的完整的沉默,让他一个人独角戏似的说了两个小时,说到后来他都觉得好笑了。和之前许多次一样,郎峰对他的关心就是如沐春风般的,他根本没有算计和处心积虑,他做人就是这样。哪怕面前不是他有兴趣的恋爱对象,而是一位朋友,他也会这样做。
“没事,你想听,我想说,我说出来了心里也痛快了。”周其琛说。
郎峰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就说:“不聊爱情了,聊点别的。之前你问过我Ivy的事情……你说说你妹妹?”
周其琛弯了弯眼睛眉毛,笑着说:“我妹妹啊,周其瑞,小名叫阿瑞,但我叫她QQ,因为奇瑞QQ是当时一款挺流行的车,哈哈,你那会儿不在国内,可能不知道。她今年……”他说到这里,突然有点停顿。因为他太久太久没看见她了,他开口就想说她十五岁,是做了减法才算出来,“今年十七岁。”
“我有整整两年没见到过她了。这个故事也不怎么轻松。
“我转业民航的时候我父母很不理解,当时我舰载机飞得很好,也得了挺多荣誉的。再往上走,可能能混个很轻松的文职,出来以后事业单位一辈子。我找了各种理由,他们都不信服,我就跟他们出柜了。当时是一时烈性子,我也忍了我爸妈很久,他们……就怎么说,也不是真正在意我吧。
“说的那一刻是很爽的,我十五岁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生,忍了十四年,终于是把真相给揭开了。之前我在我爸妈这里也没怎么得到过合格的爱,失去了……也就失去了。我们顶多就是形同陌路,他们对我的辱骂我可以统统理性理解为陌生人的辱骂。我当时说出来,也有种破罐破摔,把好的东西毁给他们看的意思吧。然后他们就跟我断绝关系了。我也是冲动了,说完做完了才想起我妹。当时在家里我和我爸差点打起来,把她就给吓哭了。我是那时候觉得后悔。但是我舍不得她……”
说到这里,他一向平缓的语气也有点起伏,他也没法继续云淡风轻地讲述了,而是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
对于给自己带来巨大心理创伤的事件,有时候人对事件本身经过的记忆反而会模糊。但对于具体细节、感受和情绪,记得却异常清楚。
他记得他出柜那一天他爸又要打他,周其琛这次不干了,他反抗了。他爸当然打不过年轻气盛的他。但是父子俩的动静还是吓得当时十五岁的周其瑞嚎啕大哭。周其琛收拾好东西从家里面走的时候,没有人出来送他,连周其瑞也没有。她也把他的出柜视为抛弃和背叛。
在海航训练完成后,他成为民航飞行员的第一个月,他就请了假,偷偷飞回沈阳,在周其瑞的高中外面等她。那时候他刚买了一辆二手的斯巴鲁傲虎,黑色SUV派头十足,在他们那个小地方很难被错过。他想的倒是挺好,等到周其瑞下学,接上她去外面买点好吃的,跟她道个歉,也跟她证明他不是什么作风低下的坏人。他相信周其瑞心软,她见到他的面就会原谅他。
然而真正的事情经过是,周其瑞看到他在车上等自己,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就走。她在躲着他。周其琛开车追了两条街,周其瑞跑不过她,流着眼泪跟他说:“你别来找我了,求你了。”
他当场被震慑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和父母断绝关系,尤其他父亲,他已经接受了,甚至断了反而更健康。出柜和被断绝关系那天晚上,他的世界都没塌。但是听到周其瑞这句话,他的世界崩塌了。
理智上他知道周其瑞才十四五岁,还是事事都在父母管教之下,言行都百分百受他们影响。谁知道他父母天天向她灌输了什么她亲哥是不孝不义的怪物之类的想法。可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他眼看着周其瑞跑到了街对面。他们两个之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马路,却好像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河。他有个故事,却不能讲出来,喊破了嗓子也没用,而她在河对岸,山谷越开辟越大,河水湍急,他一辈子也搭不起那座通往对岸的桥。
周其琛又觉得,人生就是一场难破的局,不断地循环重复。十五岁的自己站在半地下的阴冷房子里挨周成海的耳光,他就发誓要逃离这样的困局,然后有能力了再带阿瑞也走出来。可如今他二十九岁,阿瑞十五岁,她也经历了一模一样的天崩地裂。有些局他从出生注定错误,注定了挽救不了。这种无力感带来的痛苦几乎要毁了他,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撕心裂肺。他有一段时间脚不停歇地工作,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第18章
说完这一切,周其琛看郎峰表情有点异样,他低着头,手里面攥着啤酒瓶,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他这才稍微跳出来了刚刚的情绪:“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郎峰抬起来眼睛,周其琛这才看到,他眼眶红了,眼里居然闪着一点水光,他正在努力控制情绪€€€€他居然把郎峰给说哭了。
周其琛看见了也是吃了一惊,他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了。他最后还是选择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郎峰的肩膀:“我都没怎么呢,你咋哭了。”他笑得倒是挺洒脱。
“我就……替你觉得伤心。想想如果是我父母,如果是Ivy,我可能……”他可能会失去人生的全部意义。
“我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永远没法体会。”郎峰最后说。他声音都紧巴巴的,周其琛跟他也算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从没见过郎峰这样失态过。
“……经历过了,也就过来了。我……也在想办法。先定个小目标,争取有一天能重新联系上她。”周其琛说。
郎峰只是反复说:“我不该问你这个的,真的很抱歉。”他太后悔提起妹妹这个话题了,也懂了为什么周其琛第一次跟他回家,在自己房间里面他问起这事,对方会不想说。
尤其是此情此景之下,显得好像是他大老远从瑞士飞过来就是为了听周其琛跟他交底,对方要是不说出全部,两个人就不能继续下一步似的。如果时光能倒流,郎峰想把他问出来的这个问题给塞回去。也许未来某一天,周其琛会愿意说,那也是他自己觉得合适了舒服了娓娓道来,现在好像是自己逼他揭伤疤的,揭了一道又一道,他都血肉模糊了,还在那儿笑呢。他觉得难受,既是因为这些过去在周其琛身上真是发生过的事,也是对自己说的那句“你都告诉我”有所悔恨。他还是有些草率了。
言到如此,郎峰也算是明白了,周其琛的人生就是片废弃的战场,曾经在硝烟四起中努力谋求生存过。以至于今天,他往哪个方向一走都是地雷。无论他提起什么话题,都是回避不开的伤心事。可他平时又那么乐观,平时说两句话就能给人逗笑。他之前只看得到硝烟过后的平静,能猜到他是有故事的人,可今天他看到了脚底下的土地千疮百孔。
可是,周其琛只是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也应该早告诉你一些事情……也许不是所有事情,但是把自己这样封闭起来也不好。”
郎峰点了点头,抬起手揉了揉眼眶。周其琛最开始看他被自己说哭了,还觉得有点哭笑不得,现在他只觉得感动,他把这些让他伤心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出来,然后郎峰像个熔炉,把他心都融化了,又给拼起来了。那像是一种满涨的酸涩感。几年了,他竟然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最后,倒是他凭着一股冲劲儿还想继续说,可郎峰执意不听了,说他讲的够多了。
是周其琛主动说:“就说最后一句话。之前我不是对你没感觉,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你……很圆满,我很破碎,也许喜欢上我是件很累的事情,我不想让你迁就我。”
这次,郎峰回得很坚定:“迁就不迁就也不是你可以替我决定的。我觉得不迁就。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问过我了吗?”
周其琛当然是被他说得没话:“我……”他一开口,就知道是郎峰在理。在一起,亦或是不在一起,都是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一起决定。他之前单方面就把他挡在门外了,不谈想法,也没说理由,确实是只按照自己意愿行事了。
郎峰的口气也缓和了,他说:“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我很理解你对我有所保留。我只是……希望以后你遇到这种情况可以先问问我。我可能会给你预料之外的答案。”
周其琛点点头,他又笑了:“遇到你之后的这一切……我已经很预料之外了。”
这一次,又是周其琛预料之外地,郎峰没给他犹豫或者拒绝的机会,低头吻上了他。果真,如他所肖想的那样,周其琛的嘴唇很好亲,又冰又凉,软软的吻,郎峰没控制住,舌头抵着他齿间,还是伸进去了。他嘴里面有甜甜的巧克力味。
也是奇怪,郎峰看过他最亲密的时刻,比如跪在地上含着自己性器吞吐,比如和自己身体贴着身体低声喘息,他也看过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可这居然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吻他。上一次,得追溯到多久之前,方皓家客卧小黑屋里了。他很喜欢亲吻他,一次根本不够。
往后的一上午,他们又聊了点别的话题,无非是工作和最近生活。周其琛发现郎峰自己是爱吃甜食的人,他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三四块不同的巧克力。
“到底给我买的还是给你买的啊。”周其琛都笑他了。
郎峰很严肃地说:“给你买的。你要喜欢的话,我一直给你买。不喜欢的话,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周其琛倒是也不挑:“你买什么都好,我挺容易满足的。”
每吃完一块,郎峰就凑过来亲他一口。他动不了地方,就伸长了脖子让他亲。郎峰一边亲吻他一边摸着他肩膀,要么就是胸口,最后一次还滑进去他衣服里摸着他腰侧的皮肤。到最后,周其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不行,你这样……”周其琛把他的手抓住,拿出被子外面,他又叫他名字:“Evan,你是要撩死我。到时候大夫进来该说我了。”他欲望也蠢蠢欲动,可在光天化日的公共医院病房里,他的手术刀口又刚刚愈合,实在是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