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伦其实不愿离开,但他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徒增江见臣的怒火。他站起身,又看了江凛一眼才对江见臣道:“江叔,那我先走了。”
江见臣没有理他,只等他离开后才重新坐下。
没有外人在场了,江见臣重新拾起理智,试图好好跟江凛晓以利害。
“你现在还没进入社会,不知道这个社会的残酷面,爸跟你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万一将来被人发现你和明伦是同性恋,你身边的朋友,同事,他们都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你。”
“甚至是这栋楼的邻居,他们都会在你背后指指点点。”江见臣抬起手指了指门外,“就像他们会对我当面笑脸,背后议论我们家的情况那样,你的生活工作都会被搞得一团糟,没办法出去见人。”
“你觉得到了那种时候再来后悔还来得及吗?”删水银跳楼
江见臣可谓是苦口婆心地在劝,可惜江凛没听完就开始笑了,等忍到他终于把话说完了,江凛嗤道:“你还知道别人在背后议论我们家?”
江见臣愣了一下,江凛的笑意转瞬即逝,表情又冷了下来:“下午我和明伦刚祭拜完我妈回来,我妈去世前你都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来我面前摆什么架子?”
“从小到大你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如果不是明伦一直陪着我,我妈去世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这些话憋在江凛心里许多年,原本早已不屑说出口了,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被江见臣插手人生,索性一次性说个痛快。
这个男人除了给他钱之外,从没有给过他最想要的父爱与完整的家庭,就连他的母亲都是因为这个男人才离世的。
江凛站起身,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江见臣,以前你不管我,现在也没资格再管我。如果以后还想听我叫你一声爸,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和明伦绝不会因为你不接受就分开。”
不过短短的一两分钟时间,江见臣的表情就从震怒转到了愕然,他微微抬起下巴,望向面前这个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陌生的儿子,思绪却还停留在江凛说出汤颍的名字时。
灵堂上那张汤颍的黑白遗像又覆盖在了虹膜中央,与江凛的面容产生了扭曲般的融合。随之而来的,是汤颍离世前几个月仍为了女人与他争吵不休的画面,是火化时江凛几度崩溃,当着一众亲友的面让他滚的咆哮,也是随后整整两年时间里,江凛不肯叫他一声爸,甚至不肯和他见一面的记忆。
江见臣沉默地坐着,连江凛什么时候进了房间都没察觉。而江凛也没有再理会外面的人,他把次卧的门锁上,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心跳频率一直有些快,但呼吸是匀速的,躺了一会儿他就拿出手机,解锁看到了季明伦发来的语音消息。
“怎么样了?你别跟他吵架,道理如果讲不通就不用讲了。”
“我推掉教授那边的事情,现在在你家小区对面停着,你要是处理完了就跟我说一声。”
“江凛,我爸妈那边你别担心,有我在你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一连听完三条消息,江凛想象着季明伦把车停在小区对面,一脸心焦地望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笑着笑着,嘴角又往下压,眼神也失去了焦点。
刚才对江见臣说那些狠话时,他觉得爽极了,就像一口堵在心头多年的怨气终于得以消散。可在发泄之后他又感到茫然,那口气散了,他好像也失去了习以为常的支撑,胸口变得空荡荡的,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过了没多久,客厅里传来脚步声,他凝神去听,是江见臣开门走了。
从床上坐起来,江凛给季明伦打过去,电话响一声就被接起,季明伦紧张地问:“谈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垂下眼睫,江凛再一次无声地笑了。
撇开去洛杉矶的那一年,这些年里但凡遇到了麻烦,季明伦都会在第一时间关心他好或者不好,会用焦虑的语气在等待他回答,会让他明白即便没有了亲人的陪伴,也还有个怀抱始终在向他敞开。
握紧手机,这一刻的他忽然迫切地想要回到那个怀抱中去。
压低嗓音,他轻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他走了,你过来吧。”
“我现在很想见你。”
第50章 更喜欢你
季明伦上来时,江凛正在隔壁主卧找汤颍的死亡证明。
主卧的门常年锁着,只有阿姨过来打扫的时候才会打开,季明伦已经有很多年都没进过这间房了,里面仍是当年的布置,记忆里那些汤颍喜欢的小摆件也没挪动过。
江凛从抽屉里拿出需要的资料,不多做逗留就拉着季明伦出来,看他把主卧门重新锁上,季明伦将他拉进怀里,劝道:“难过就发泄出来,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江凛靠在季明伦肩上,听完也抱紧了季明伦:“我没事。”
“你爸刚才说了难听的话吧。”季明伦问。
“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江凛看着墙上的时钟,目光随着不断向前的指针而动,“难听的话都是我说的,说出来很痛快。”
季明伦知道他不是一个能说狠话的性子,而且江见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这么做只会更难过。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江凛先推了推季明伦:“我没事了,你还是去帮教授吧。”
“没关系,我已经推掉了。”季明伦扫了一眼客厅,提议道,“我们去吃饭,吃完了回我那去。”
江凛没动,沉默了片刻又问:“你爸妈那边怎么办?我们主动坦白还是?”
“先不说了,”季明伦道,“我觉得你爸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未必会主动把事情闹大,先观望一下吧。”
江凛刚才说了一堆气话,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以江见臣好面子的性格不会愿意把事情公开。他点了点头,又收拾了几样物品便跟着季明伦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江凛都在季明伦家度过。
回学校报到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这意味着他和季明伦分别的日子在即。这两天他们门都没出过,一日三餐不是点外卖就是季明伦来煮,两个人不是靠在沙发上看电影聊天就是陷在被单里做那件事,但江凛很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里,他眼中都看不到轻松的神色。
在又一次发泄完一起泡澡时,季明伦跟他说起不久前收到的消息,邓枫问他们这周哪天有时间约吃饭。
江凛正闭着眼睛靠在季明伦怀里,闻言便懒懒地说:“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问问你,”季明伦捧了热水浇在江凛的左肩上,“邓枫说祝祝他们都说要一起吃饭。”
“邓怡会去吗?”江凛问。
温热的掌心拢住他肩头,季明伦说:“邓枫不叫她,免得她搅局。”
“邓枫真这么说?”
“嗯,他还是很了解他那个妹妹。”
江凛睁开眼,继续问道:“那邓怡这几天都没找过你?”
季明伦没回答,只是笑着和江凛对视。
江凛觉得莫名,问他笑什么之后才听到他说:“我以为你不在意。”
“什么不在意?”
“不在意邓怡会不会找我。”
“我怎么会不在意?”江凛撑着身后的浴缸坐起,回头看着季明伦,“所以她是找过你?”
“没找,”季明伦调整了按摩的功能键,“邓怡的性格还是蛮要强的,那天在方特我和她说得非常清楚了,她应该已经明白,只是还需要时间吧。”
“那等我走了以后,”江凛语气顿了顿,拿过旁边的毛巾开始擦头发,“你又是一个人了。”
他用毛巾挡住了侧脸,季明伦把他拉回怀里,那条擦头发的毛巾被随手丢回浴缸边缘:“我不是一个人了,邓枫和申燃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祝祝他们也会知道。”
“还有你爸也知道了,这两天他都没动静,我爸妈那边也相安无事,说明你爸还是顾全了他自己的脸面。”
提起江见臣有点破坏气氛,不过季明伦想消除江凛心里的不安,毕竟他们刚在一起就面临了太多的问题。除了家里还有即将要分开的一年时间,两个人都不好受,江凛压抑着不提,他却能感受到。
江凛不想说江见臣,他仰起脸,嘴唇在季明伦的下颌上贴了贴,季明伦低下头来与他接吻,很快就把他亲到喘息不止,险些滑进浴缸里了。
捞着他的脸靠在自己肩头,季明伦瞥了一眼水下,下巴贴着他的额角问:“要不要再回床上去?”
“不用了,”江凛搂紧季明伦的脖子,“就这么抱一会儿吧。”
跟邓枫约了后天晚上吃饭,接下来的两天他俩还是足不出户的状态。出门那晚江凛哄了芝士好一会儿,这狗崽子才没有追出门来,到地库拿车时,季明伦听到有人叫他,转头才发现苏砚和纪乾回来了。
纪乾的停车位距离他有一段距离,苏砚正站在车门边抱着个半身高的白色海豚,纪乾在后箱拿东西。
朝他们走来时,苏砚的目光在江凛脸上转了片刻,江凛不太自在地去看旁边,季明伦则主动牵起他的手。
苏砚打量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对季明伦笑道:“出去啊?”
“嗯,你俩公费旅游回来了?”
“什么公费旅游啊,我们可是去干正经事的,”苏砚没继续多谈这个话题,只是意有所指地用眼神点了点他和江凛牵在一起的手,“你这是?”
季明伦看向江凛,笑着问:“认识一下吧?”
江凛点了点头,把脸转回来时仍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主动朝苏砚伸出手:“你好,我是江凛。”
苏砚用没抱海豚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笑道:“你好,我是你们对门的邻居苏砚,后面那个是我男朋友纪乾。”
江凛被那句突如其来的“男朋友”搞得有点不会回答了,反倒是季明伦主动给他解释:“苏砚是在洛杉矶长大的,性格就是这样,不久前刚回国。”
江凛了然了,这时纪乾拎着两个塑料袋和一个行李箱走过来,苏砚立刻过去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耳畔说了什么,纪乾便也过来打了个招呼。
等回到了车里,江凛才问道:“苏砚和纪乾是不是年龄差蛮大的?”
“其实还好,纪乾29,”季明伦发动车子,“是苏砚看着太小了,他只比你小一岁,但是像未成年对吧。”
江凛回忆着几次见苏砚的感觉,未成年倒不至于,只是苏砚那样看着的确不像已经进入社会工作。路上季明伦又跟他聊了些苏砚和纪乾的事,得知季明伦帮苏砚追人时出过的馊主意,江凛忍不住笑,季明伦把手伸过来牵他:“这下安心了吧?”
“什么?”江凛嘴角的笑容还没散去,季明伦又说:“吃醋啊,你之前不是老吃我那个邻居的醋吗?”
江凛难得没有反驳,只握紧了季明伦的手:“他性格真的挺好的。”
“对,”季明伦竟然认同了,不过下一刻就说,“不过没你好,我还是更喜欢你。”
转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江凛又转回窗户方向,唇边的笑容荡漾开来,显得那双眼睛里折射出的霓虹光都格外地动人。
吃饭的地点约在了第一次欢迎江凛的那家居酒屋里。地址是邓枫选的,寓意很美好,从这里开始,从这里暂别。
来之前江凛以为只是简简单单地吃顿饭,却没想到包厢里被祝祝他们用彩带和气球布置过了,氛围温馨又浪漫。
今晚店里的几个员工都在,大家围着桌子坐榻榻米上,看季明伦牵着江凛的手进来,一个个的表情都有些惊讶,不过季明伦的性取向在店里不是秘密,因而也没人有太明显的反应。祝祝还主动起身把一束花塞到江凛怀里,邓枫的神情也很自然,和江凛碰杯时没提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只说了一些祝愿未来的话。
吃到一半时申燃也到了。
他拎着蛋糕就近坐在了邓枫旁边,邓枫问他怎么来得这么迟,他没说什么。不过等邓枫接过蛋糕盒,发现不是自己定的那家,而是另一家更高端的酒店定制的蛋糕时,便问道:“你怎么没去拿我定的?”
“拿了,”申燃语气有些烦闷,“被个不长眼的东西撞翻了。”
“那也不用再买这么贵的。”邓枫清楚申燃家的实际情况,话一说完申燃拿筷子的动作就顿住了,反问道:“很贵吗?”
蛋糕盒的包装偏向简单冷淡风,申燃不认得品牌就没看出来。邓枫还没回答,对面的季明伦先瞥过来了,申燃和他对看了一眼,把头扭到旁边去。
季明伦没插嘴,转回头继续看着江凛。
饭后众人给蛋糕插上蜡烛,点燃后关掉了包厢的灯。
这个蛋糕是红酒冰淇淋胚的,做成了两只交颈黑白天鹅形状,无论卖相还是用料都属上乘,在朦胧的烛光下气氛尤其好。申燃也在看到蛋糕时愣了下,唐扬则笑着说申燃真会选,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季明伦和江凛的事了才挑这么一款。
江凛以前吃过这个牌子的蛋糕,也记得价格不菲。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笑着谢过申燃,申燃的表情则比他更尴尬。等到众人分吃完蛋糕,季明伦趁着去结账时把申燃叫到楼下,问蛋糕多少钱要转给他。
“别给了,”申燃郁闷地说,“别人赔的,我没掏钱。”
“这个蛋糕不便宜,你确定不用我给?”
季明伦已经猜出了蛋糕是谁买的,申燃不想在他面前承认,但是又觉得继续否认下去很奇怪,可最重要的是自己又没什么好承认的。
双手抄进运动裤兜里,申燃看向了大门方向,说:“没关系,我自己能搞定,就当我给江凛践行的礼物好了。”
离开居酒屋后,大家都还没尽兴,便到了附近一家KTV开了个包厢继续唱歌喝酒,这一闹闹到了快三点才结束。
今晚江凛频繁地在笑,这一年多来他从未有过这么开心的聚会时光。虽然在店里的时间很短,但是每一个人都待他很亲切,他不擅长表达,只能用喝酒的方式来回应大家的好。季明伦一开始还劝他少喝点,后来看他是真的开心,便也不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