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 第105章

“我叮嘱太多,没有用。”

“好好活着。日子过得快乐点。”

他的指腹摸过苏沉的脸颊,再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

可惜啊。

看不到你们长大了。

2009年2月19日,导演卜愿于渚迁第一人民医院去世,时年五十九。

留下没拍完的《重光夜》,留下白发苍苍的父母妹侄,因病撒手人寰。

时钟还在一秒一秒向前走着,不会因任何人的悲痛哭喊停下来。

出殡那一日,蒋麓摔瓦起棺,送别的人多达千人。

瓦片高高举起,猛地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的一生明烈又自我,像是活在十几部堪称经典的作品里,又像是活在无数观众的印象里。

前来送别致哀的皆是名流,也皆怀真心。

名震一方的企业家,一身黑服的一流演员,他的学生,他的同窗,他的观众。

前后两代导演几乎全员到齐,默不作声地送老友离去。

每有人敬一束香,送一束花,蒋麓和苏沉就跪在棺椁边磕一次头。

起起落落,碰得额头生疼,又麻木地像是在拍戏。

苏沉罕见地没有流眼泪,蒋麓也是。

他亲眼目睹老导演咽气的时候,也只是沉默着过去阖紧双眼,最后抱紧舅舅一次。

停灵一共七天,他们便昼夜都留在殡仪馆里,磕了上千次的头。

人在这种时刻往往想做些什么。

也可能是不敢再往后想,想未来的日子,未来的安排。

所以必须一刻不停地做些事情,极力把所有的思绪都挤出去。

卜导演病的时候,如果能帮忙递药端纱布,他们绝对会二话不说的彻夜站在病房里,做每一份事。

可是人说走就走了,走得那么快,突然到让人能呼吸都跟着停止,胸口涨得发闷。

白天自早上六点起,陆续有亲友故人从海内外千里迢迢的过来,有的会独自沉默很久,有的会跪在棺边短暂哭泣。

晚上十点以后,人们陆续离去,但焚化炉里的纸钱一刻不能停。

这炉火要一连燃烧七天整,需要金箔纸折的元宝源源不断地送进去。

姜玄和蒋从水主理全部的丧事,卜愿从前带过的新人导演则长久守在堂前供着元宝炉。

晚上不用跪着磕头了,蒋麓和苏沉就自发去那个新人导演的后面搬一把凳子,继续给老导演折金箔元宝。

每一个被仔细折压的纸元宝最后都送进了炉子里,一把火烧成灰烬,再无痕迹。

苏沉有时看火光的时间太久了,再抬头看夜空时眼前都会晃着花斑。

他停下来,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幕很久。

这样的夜晚,甚至看不见月亮。

七天结束,焚化入葬。

媒体始终试图拍到更多细节,有些消息捂不住了,现在才流传到他们耳边。

说是卜导还在抢救的时候,就有狗仔拿着长短镜头想拍里头的情况,甚至早早写好了导演辞世的讣告,提前发到街头巷尾的三流小报里。

铃姐当时发了很大一通脾气,直接打电话骂得报社社长连连道歉,紧急把书刊亭里的报纸全都撤了。

网上说,一个人不可能七天不睡觉,七天不喝水吃饭。

苏沉睡得断断续续,胃口平平。

但蒋麓始终没有睡。

一连七天,他都守在主厅。只是出于尊重才去洗澡换衣服,饭也吃的很少。

蒋从水性格淡漠,对着哥哥的棺椁没有哭过。只平静着来,平静着去。

最后交给蒋麓一把钥匙,说渚迁酒店里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要他拿着钥匙先去舅舅的故居,帮忙收拾清点东西。

苏梁夫妇不敢怠慢,全程看护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回了时都,胸口白花一直没有摘下。

苏沉木木地跟了全程,直到走进胡同口里,第一次靠近卜导演的老房子。

他听见了几声鸟叫。

“麓哥,”少年仰起头,问他:“这是什么声音?”

“是画眉。””

是画眉啊。

鸟声一叫,苏沉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股大股地往下落,像断了线的豆大珠子。

他原先人是木的,跟在蒋麓后面走了很久都有些发呆。

鸟声啼啭轻灵,一声叫像是把他叫醒了。

老院子里种着老槐树,老槐树上挂着四五笼小画眉。

家里保姆匆匆出来迎接,袖子栓了白箍,眼睛哭得红肿。

蒋麓迈步往里走,苏沉仍站在院子里,看着那画眉彻底崩了情绪。

初时流泪,接着嚎啕。

痛苦到没有办法停下来,缺氧到头都开始撕裂般的发痛。

他太年轻,又太重感情。

他做不到控制住自己。

画眉鸟歪着头又叫两声,对现状一无所知。

蒋麓怔怔站在苏沉旁边,牵了他的手,引着流泪不止的苏沉往里走。

墙上挂着美国八十年代电影的黑白海报,还有卜愿拍过的电影电视一系列海报。

最初走廊两侧挂不满,后来多到没地方贴了,就拐着弯贴,往天花板贴。

后来蒋麓也开始演影视剧,他又把有蒋麓的海报也全都贴上去,直接盖过自己从前的作品。

他们走过走廊时,像是走过卜愿的一辈子。

老头脾气不好,做事苛刻。他得罪过很多人,也成就了更多人。

再往里走,每一个房间都堆满了东西。

没有过审的剧本,没有拍出来的剧本。

没有足够预算的剧本,没有对应演员的剧本。

没有被采用的剧本,没有时间去管的剧本。

第一个亲手买的镜头,第一个被朋友赠送的镜头。

坏掉的老镜头,磨花了也舍不得扔的镜头。

外国高价买来的稀罕镜头,外国被骗着买的垃圾镜头。

动物标本,老式电影放映机,胶卷磁带,玻璃珠子。

看不出成分的保健品,全是英文法文的药瓶。

房子本来只有卜愿一个人住,好几间屋子原本被他和妈妈帮着重新装修过,功能区分清晰,最后全都变成了储藏室。

一间一间塞满不算完,还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个小棚子,看上什么都继续往里塞。

蒋麓等苏沉哭完了,给他拿纸巾擦脸,然后找来藤条大筐,想把这些乱糟糟的房间重新梳理分类。

筐用完了,开始用纸箱。

纸箱用完了,继续用打包盒。

光是泡菜都搬出来两三缸,里头还有为了过年新腌的白萝卜。

直到清理完铁皮棚子里的大小杂物,拐进第一个房间里,苏沉找出来一大盒玉米。

二三十根纯黑的玉米码得整整齐齐,放在靠阴凉快的地方存放着,里面还放了一张亲手写的纸条。

字迹有点老顽童的朴拙,笔画潦草。

「这箱给麓麓的。

多吃玉米,有营养。」

蒋麓接过纸条,看完之后一言不发地拿了几根,即刻去厨房蒸了。

滚烫的玉米颗粒饱满又均匀,咬下去汁水充盈,很甜。

少年孤零零坐在大院子的石阶前,双手握着黑玉米时终于落了眼泪。

他努力把玉米吃下去,每咬一口都越发眼泪决堤。

没吃几口,哭得止不住了,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到发抖。

最疼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

第76章

主心骨走得太突然。

原先一切都运行得有条不紊, 还剩半个月的戏拍完就可以休息,现在一切乱了套。

这种时候,往往内部还没有定下该怎么做, 外面已经流言四起。

「好像最大的一笔投资是卜老爷子拉来的, 他不在, 整个剧资金链要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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