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凭听见这层关系,伸手比了一下蒋麓的个头。
“这么高?”
“之前跟你儿子读一个高中,估计食堂里还抢过饭。”
乔海厦很是感慨:“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有个儿子,要是努努力,搞不好能把老婆也追回来。”
白凭一听到追老婆这事,露出意味深长的赞同神情:“有时候膝盖跪穿都没用,还是得靠个人魅力。”
蒋麓轻咳一声。
“我还在呢。”
两个爹哈哈大笑,示意服务员上菜。
虽是冬日,但他们找了一家很不错的蒸虾馆。
小龙虾个个都肥硕新鲜,个头基本都是九钱,拿猛火快蒸的时候什么调料都不放,蘸酱热乎着吃,就是图一个香。
有捞面浇了厚厚麻酱,辣得人七窍生烟,吃起来很爽。
酸梅汤里冰块浮浮沉沉,杯壁浮着细密的水珠。
蒋麓本来以为自己是过来陪着吃个饭,但在上菜之后,乔海厦直接挑明了意思。
“老白,我儿子导的片子,你也见过。”
“他以后想做电影导演,还请你指个路。”
白凭在专心剥虾,闻声抬眼看向蒋麓,笑容很通达。
“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那肯定是真话。”蒋麓不假思索:“您嘴毒点是在提点我,我明白的。”
白凭手执殷红虾尾,示意老乔给自己斟酒。
“好,你爸爸是个聪明人,你看着也很聪明。”
“我现在问你,在重光夜结束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去时戏院读书,然后大一的时候专心挑剧本,大二左右开始拍电影。”蒋麓说到这里,还是有些踌躇:“可能到时候,拉投资什么的很麻烦,其他的难处暂时还没有想到。”
“投资有我呢。”乔海厦当即接话:“钱是小事,父子两不用客气。”
“但如果连拍连赔,那砸钱痛快也未必是个好事。”白凭平缓道:“小孩,我建议你打工几年,不要急着拍。”
“什么事都怕一个急,你明白吗。”
白凭说话的时候,手里剥虾不停,吃得也快。
还没讲完一半,一满笼九钱蒸虾已经被吃个精光,乔海厦麻溜地吩咐服务员再续上,啤酒也再来一扎。
到底是资深导演,看事情也明白。
他两三句话挑开目前的繁华兴盛,钉得蒋麓像是被骤然泼了盆凉水。
“小麓,你现在是站在几百个人的肩上,高的可以摘到星星。”
“你一定要看清楚。”
你继承的,是已经拍了七部的《重光夜》,前面所有框架都被你舅舅和其他导演搭建地成熟完整,只需要做出更好的变化就可以赢得喝彩。
《重光夜》本身,从剧本的完整性到扩展性,几乎全都是闻长琴的心血,不是你的。
现在,你再看一看,等你离开这个剧组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
乔海厦觉得这话有点过,起身给蒋麓续了杯酸梅汤,温声道:“慢慢聊,你也吃点。”
烟火缭绕里,蒋麓已经吃不下去了。
他很少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像白凭所言,是习惯了在天上摘星星。
但第九部拍完之后,用惯的梯子撤了,他未必还能停留在这样高的地方。
白凭又叫了一份桂花糖藕,今晚蹭饭蹭得胃口大开。
“首先,你要确定一件事。”
“你想导个什么样的片子,最后希望它是什么样的效果。”
乔海厦听得赞同,补充道:“最好是商业片,听你爸一句劝。”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你如果选了冷门的文艺片,最后成就感太少了,拍片不卖座很容易搞砸精神状态。”
“你白叔叔年轻时喜欢玩些花里胡哨的,拍的小众片子跑到威尼斯拿了个大奖€€€€但是票房才几百万,还倒赔了两套房子。”
白凭深以为然:“再碰上跟孩子他妈闹分手,那两年快死了,全靠你乔叔叔拦了一把。”
蒋麓又道:“那如果,我选择叫好又叫座的商业片呢?”
“很好,你现在已经有一个目标了。”
白凭推开面前的拌面啤酒和烤串,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接下来,你要看清楚,什么样的片子才能配得上这个目标,找准了剧本再去挑团队,全部都要找对的人。”
乔海厦点了根烟,抽了一口道:“我说,他现在这个团队不是挺好的?”
“他现在这个显得好,是因为足够配《重光夜》。”白凭不假思索道:“什么锅配什么盖,你拿着纯金筷子吃豆腐脑,挑的照样没勺子舀得快。”
乔海厦是真心和亲儿子处得投缘,他在生意场里摸爬滚打一辈子,不想看儿子栽跟头。
大起之后就是大落,还不如提前看清形式,自己落个稳稳当当,不至于摔得头破血流。
孩子舅舅是个会分析局势的,早早就嘱咐过,要把小孩的骄矜€€瑟敲打下来,最好是沉得住气,能做得成大事。
现在蒋麓在《重光夜》里的任何惊艳表现,都是接过未冷的锅翻炒添料。
再过两年,等自己另起炉灶重新开火,情况绝对会截然不同。
“听您这么点拨,我明白了一点。”蒋麓接话很快:“我去找合适的剧本,先跟着做制片人出品人,慢慢找里头的规则和市场喜好,然后再去做自己的电影,这思路对吗?”
白凭观察着眼前的年轻后生,又看了一眼乔海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果是一般的导演,我会直接建议人家爱拍什么拍什么,熬个五年认清形势,然后来一记绝杀。”
“你们爷俩是一个路子,不喜欢走弯路,只喜欢上来就绝杀。”
乔海厦耸耸肩:“没办法,性格就这样。”
白凭竖起三根手指,盯着蒋麓道:“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在《重光夜》拍完之后,蛰伏三年。”
“三年里,你可以去跟任何剧组,也可以闷头打磨剧本,挑选合适的团队。”
“哪怕你觉得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也等满三年,再开始主导着拍属于你自己的片子。”
乔海厦狐疑地看了白凭一眼。
“先前你跟我扯淡的时候,不是说他得沉心学个四年?”
“看他造化了。”白凭摇摇头:“年轻人容易沉不住气,我上次这么劝一个演员,让他学三年再自己当导演拍片子,结果丫蹲了一年就憋不住了,哐哐砸了几千万。”
“然后?”
“糊了。”白凭一合巴掌,摇头道:“熬不住,等不下来,就没法一鸣惊人。”
“这世界就是这样。你得苦熬着,蓄力着,一直等到最合适的时候。”
此刻已酒过三巡,蒋麓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吃了几只虾就一直在喝酸梅汤,先前进门时脸上的飞扬神采终于静了下来。
“我听您的话。”
白凭又一摇头。
“听话是一回事,熬是一回事。”
“小麓,你跟你爸爸不一样。”
“你爸爸是商人,生意很多都是秘密着来,赔了赚了外人根本不知道。”
“但你是在娱乐圈里混的人,你压着四年不发,不像有些人似得一离开重光夜就立刻接片子急着转型,背后压力只会更大。”
白凭到底在这个圈子里呆的太久,对蒋麓之后会遇到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重光夜一完结,立刻就会有人等着看你的新作品。”
“第一年,大家都还能等,要么等你拍,要么等你演。”
“第二年,第三年,大伙儿只会觉得你这人糊了废了,再往后€€€€什么难听的都会有。”
但你得忍,你得熬,熬到所有力量都积蓄完毕,熬到眼睛通红了,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一击必杀。
乔海厦听得动容,也想起自己年轻的许多事,微微摇头。
白凭抽完一根烟,又点了另一根。
“作为外人,我只会说一次这样的话。”
“你要是熬不住了,多跟你爸爸聊聊天,他是个聪明人,很多事都看得很明白。”
蒋麓答应了,起身给两位长辈敬了一杯。
“谢谢您两位。”
他原本一心一意地扑在《重光夜》里,没有看过未来别的事情。
此刻被业界高处的前辈一点,才发觉自己竟也站在悬崖前。
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准备未来的路了。
一步一步,一砖一瓦,绝不可掉以轻心。
夜里,苏家在热热闹闹地吃着火锅。
“这次考试感觉怎么样?”
“有些题目是很难,”苏沉倒了杯冰牛奶,笑容轻松:“但是我做出来了。”
“沉沉好棒!”梁谷云看得感慨:“你知道吗,妈妈身边的同事都好羡慕咱们家,别人家小孩中考高考恨不得动员全家人跟着忙活,辅导班从周一报到周日,就差睡觉的时候雇个人在旁边读英语帮忙记单词了。”
苏峻峰帮忙往汤锅里下着羊肉片,闻言直笑:“你才五六岁的时候,我和你妈妈还在想,我们两个都是普普通通的小职员,真怕将来你读大学找工作的时候不好帮忙。”
“现在一看,哪里是你找工作,是工作找你。”
从初中到现在,年年来递剧本递合约的都多如牛毛,他们夫妇不太懂里头的门道,生怕坑了孩子。
好在公司一直有人帮忙照看着,新来的经纪人也很靠谱,之后要转型演别的也能帮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