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公示《前夫》李智的选角,陈与然为了这件事几天都没睡好觉,打来电话时语速很快,紧张得语序都没个定数。求他透个底儿,问他知不知道结果。
丛安河放空吃完一顿早餐,脾气很好地回复了几次“我真的不清楚,你再等等”。
电话挂断的后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柠檬水让舌根发涩。他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甜口。
水台有两个。丛安河回过神,戚不照已经把餐具清洗干净。
怕他不方便,丛安河体贴道:“下次我来做。”
“好。”戚不照笑笑,重复:“下次。”
丛安河愣了下。
小时候余珂尚在人世,战地医生组织集体假期时,选的地方大都接近原生态区,可以带家属。满打满算,他一共跟着他妈去了两回。
丛林闷热潮湿,不久前下过雨,沿路一地泥泞。
越野的车胎不察陷了进去,被困的第三十秒,司机把车子熄火,正要下车去推,却突然被副驾横臂拦住€€€€窗外,一只野生的黑豹无声无息地驻足。
是呼吸声都吵人的短暂十秒,丛安河曾隔着加厚的防爆玻璃和它对上视线。
戚不照的眼神和它很像,那是一种天真的,或者说几近直白的捕猎欲。
被时空错倒的错觉笼罩,丛安河没道理地出了点儿冷汗,他错开眼神,问:“待会儿我打车去地铁站。你出门吗?我送你。”
抹布上印着颜色明亮的卡通形象,方方正正一小块,捏在戚不照手里显得滑稽。
他拧干,递给丛安河:“我不用出门。”
丛安河咀嚼这句话,说知道了,把抹布挂回墙上。
海滨相对偏僻,出门出租转地铁,刷卡进剧院时已然天光大亮。
正常工作,摄像组不跟拍。沿路遇到几位同事,丛安河人缘好,见面都和他打招呼。恭维的话无非几句,今天又帅了,气色很不错,恭喜入选等等等,他一一回应。
敲响四层副院办的大门时,陈与然再次打来电话。
屏幕显示九点五十九分。
他挂断,对方锲而不舍地打进第二通。新买的手机,铃声还没来及换,出厂设置连响。
坐办公室的咳嗽两声叫人进来,他再次挂断。
明明走廊安静地连脚步都能烙下深深的刻印,丛安河耳边却被更加吊诡的噪声塞满,幻听像长着巨口的奇行种,浪涌时把人当头吞没。
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干脆把手机关机。
魏生五十岁前活跃在大荧幕,后因妻子患病,工作转向舞台与幕后。现今年过花甲,在话剧界举足轻重,于丛安河有知遇之恩。
屋里窗户大开,烟味顽固,散不出去。
“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
他往魏生的保温杯里填上热水,品质极其一般的茶叶逆水流而上,又缓慢沉底。
魏生:“次次都说好。”
丛安河笑了:“那您是希望我天天倒霉么。”
魏生不搭理他,把烟熄了:“我逼你去上综艺节目,你怪我吗?”
丛安河不知道怎么回答。
角落里被安置满摄像头的别墅,以寻找伴侣为目标的omega,全方位被观察的生活,每一项都远比过往某些不讲道理的beta情人更难以应对。
魏生淡淡:“有些事情不是你回避就能解决的,你想清楚。”
“我不怪您。”丛安河道,“我挺好的,真的。”
第6章 可知与不可知
第三天过得很匆忙,丛安河一大早就出门,回到别墅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在门口散散烟酒气,才按上指纹回到别墅。玄关拖鞋只剩下一双,现在是晚上十点,只有他一个人姗姗来迟。
不排练时他很少下工这样晚,今晚是例外。
昨天近凌晨时放出了《前夫》的演职员名单,意外也不意外,李智被陈与然拿到手。
导演说他二十四小时后的机票飞国外出差,最快下周一排练前才赶得回来,趁明天白天有时间,主卡司还是要提前见一见。
职场遇东风是一说,陈与然最怕寂寞,谈完正事儿就拉着人喝酒吃炸串,丛安河应付半天才成功脱身。
别墅里灯火通明。几人围坐在客厅的圆桌,不知道在做什么。戚不照歪在一角,略显惫懒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你回来了。”
话剧这个圈子也好,过往那些短暂的情史也罢,相貌姣好的beta、omega,甚至alpha,他见过太多。
丛安河酒量大,不上脸,看见戚不照还是会晃神。
几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戚不照浑不在意,拍拍身侧的高脚椅:“给你留了个位置,来坐。”
高珏和早上穿的不是一身衣服,灰色短袖换成橙红色卫衣,显得稚嫩。戚不照话音刚落,他肉眼可见地坐立难安起来。
折磨着地毯上粗糙的纹样,高珏开口问:“安河,你吃饭了吧?要不要先回房间休整一下,我们等等你。”
恋爱综艺里刚开头就撕破脸抢人是大爆点,导播看到这幕估计要笑得合不拢嘴。
黎宵不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时间也不早了,拖下去要玩儿到凌晨,熬夜加速衰老。”
他俯身,起开一罐度数极低的果酒,气泡声细碎却聒噪。铁片相撞,像人下颌骨紊乱时的弹响。
丛安河脸色不变,把斜背的包撂在一边。
“抱歉,忙了一天没来及看通知。今晚有什么特别节目?”
他在戚不照身边落座。高脚凳,重心不稳,架上去的一瞬,戚不照抬手扶了一把。
指节修长,轻松掐住他手腕,大概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温度偏凉。戚不照掌心疤痕凹凸不平,夏天时小臂裸露,感知更为明晰。
丛安河喝过酒,眼眶润湿。戚不照一瞬不转地盯着,丛安河和他对视,轻声发问:“看什么?”
夏夜中吐息温热。戚不照似笑非笑地松开手,什么也没说。
高珏不再看丛安河,指甲习惯性挠起来,低着头捏碎了两颗葡萄,甜腻的汁水流了一手,他默不作声抽纸擦掉。
霍流馨看在眼里,腹诽一句难搞:“晚餐时节目组发来的消息,让我们今晚公开各自的职业和年龄。”
恋爱综艺的老套路。成年ao恋爱远不比青春期时单纯,除了信息素,职业年龄收入都很影响择偶判断。
在第一期留白,让嘉宾互相揣度,也让观众凭印象猜测,是炒热话题的有效手段。
丛安河来之前做过准备,看过几期beta视角的恋爱综艺。不清楚有没有台本,许多嘉宾在职业公开后,心动对象会发生转变。
“好啊,”他问:“从谁开始?”
黎宵一仰头,一罐气泡果酒咕咚进肚。他线条硬朗,嘴角牵起来,帅得不太正经:“就用这个。瓶口转到谁,谁就报三个关键词让大家猜,每人只有一次机会,猜错了的可要喝酒啊。”
铝制的罐子横在圆桌中心,露出节目第二大赞助商的商标,因为惯性还在打转。
有意思,莉莉娅率先道:“我同意。”
霍流馨和高珏紧跟其后,没有意见。戚不照一向懒得发表意见,黎宵便把目光落在丛安河身上。
丛安河笑笑,把罐子按住:“我没有意见,你先手。”
规则敲定,黎宵第一把却抽中了自己。
他低声笑骂句fuck,往沙发一躺,两臂一抻:“把自己坑进去了。我其实挺好猜的,合同、媒体、包装。”
莉莉娅抢答:“文化产业。”
她浅色的眼睛总严肃又笃定,黎宵原本还想故弄玄虚,但被她盯上,很快败下阵:“好吧,我和留学时候认识的朋友合开了一家经纪公司,起步刚两年,旗下现在有三名歌手、六名演员。今年二十六,不是本地人。”
霍流馨鼓了鼓掌:“年轻有为啊黎总。”
“客气客气,我就是瞎折腾。”
黎宵谦虚两句,瞥了眼戚不照,希望得到什么回应,但奈何人连头都没抬。他干咳以掩尴尬,空易拉罐又被转动。
这回被指到的是高珏。像受惊的兔子,他肩背忽的打直,指甲在垫子上抓了两下:“图纸,植物,还有城市规划……”
莉莉娅手指磨了两下桌子,再次抢答:“园艺设计。”
高珏一愣,耳后微红:“嗯,是,我在一所设计院工作,今年二十八岁。”
丛安河没想到高珏和自己同岁,他看上去要更小一些。
高珏很敏感,丛安河的两次打量被他捕捉,他抿起上下唇,不太明显地笑了笑。
罐子又转了两轮,先是指向霍流馨,后是莉莉娅。
前者是某证券公司的高级精算师,今年三十岁,高收入群体。后者是某名校新闻专业的硕士在读,二十四岁,混血,本科毕业前一直在国外生活。
轮到莉莉娅转起易拉罐,这位学新闻的斯拉夫血统姑娘,按着易拉罐时下手非常轻,应该是估算清楚,罐子几乎只划了一圈半,最后瓶口非常精准地冲向丛安河。
丛安河皱了下眉,动作很短促。
“我们换个玩法。”莉莉娅一改刚刚态度,目光灼灼,像在审犯人:“我替你说三个关键词,如果有一个没说中,我喝三杯;如果全中,你喝。”
丛安河意外,指腹拨起腕上的珠子:“赌这么大吗?”
莉莉娅颔首。
气氛如此古怪,偏有人还要捣乱。
砰砰砰三声。
戚不照起开三瓶酒,推到两人中间。
众人目光聚在他身上。前几秒还安静得像会呼吸的尸体,转眼便诈尸,他显然来了兴致,盯住莉莉娅:“好啊,你来。”
丛安河:“……”
莉莉娅:“……”
被这位行事不羁逻辑诡异的omega打乱节奏,莉莉娅愣了下才伸出三根手指。
“普通话、专业知识,最后是,”莉莉娅再次从头到尾地将他打量,一锤定音:“……讲台。”
前几轮莉莉都猜得太准,以至于话音刚落霍流馨就啊了一声:“小丛是老师么,教初高中还是高校?”
高珏眼睛亮亮的,追过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