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安河轻咳一声,把他的脸掰过去:“别这么看我。”
戚不照问:“是要带我听故事吗?”
丛安河一手拿着吉他,一手推着他下楼:“看我心情。”
“提前预支点儿情报费给我吧,”戚不照问:“你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
丛安河推戚不照迈进宽敞静谧的后院,几人还是零零散散地坐着,神态都罕见放空,四肢大剌剌地舒展,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霍流馨和莉莉娅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得近了,一人一边秋千,谁也没看谁,但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地荡。
“怎么去了这么久。”霍流馨招手:“拿了什么?吉他?”
高珏的眼神追过来,在夜里亮晶晶的,显然没把莉莉娅昨晚的警示放在心上。
丛安河安置好戚不照,坐在附近的木头长椅上。
“空的时候偶尔会弹弹,我的技术很一般,别对我抱太大期望。”
黎宵也喝口酒,吹声口哨:“哥们儿,唱点儿什么?”
丛安河抱好琴,低头扫了下弦。
“《Bad Guy》”
第23章 乔秋
出行当天,六点多便亮起天光。两人离开时别墅安静得一如深夜。
副导和丛安河在《前夫》前有过合作,家里做水产生意,隐形富三代,车库里车多到数不清,二话没说就借出一辆红色吉普。
副导不拘小节,神经粗,二百五。他吉普使用频率不高,几次用在野外生存等极限项目,轮胎和底盘都沾了泥,借前也没清理。
外形太粗旷,戚不照问是不是要拐他去深山老林当童养媳,丛安河拍拍车顶,戳破他美梦,说你超龄了,快给我进来。
红色吉普车顶高,戚不照身形颀长,如果被塞进小轿车,一路都要低头缩肩,做只不能伸头的小王八。
只有两人出行,原计划是让戚不照坐进后座,空间大,也宽敞。他却不乐意,拉开副驾驶就往里面爬。
丛安河没办法,把人抱进副驾驶,再把轮椅折起来塞进后备箱。
出行方便,戚不照今天没穿女装。
丛安河坐进驾驶座,从后视镜多看几眼。
在镜子里对上视线,戚不照嘴唇开合,却没发出声音。
他问,好看吗。
丛安河喉结一滚,撤开目光。
“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了。”
度假村偏僻,离高速入口距离。按规划,正常情况全程开下来约三小时。戚不照没法替班开车,于是做起语音导航助。
车里准备了青提和葡萄。丛安河开车不方便张嘴,他不吃,戚不照也不吃。
高速末尾一段路出了事故,线路三公里标红。丛安河打开乐扣饭盒,递了一颗给戚不照, 又塞了一颗给自己。
青提形状饱满,个头很大,一手只能捏住两三个。汁液甘甜,盈满缺水的口腔,丛安河垂眼,戚不照正百无聊赖顶着手机屏幕打圈。
他的手长而大,苍白皮肤下是凸起的青色脉络,像一段流畅延绵的山脊。
不知道前面几车连撞,车流依旧一动不动,间或响起烦躁的鸣笛。
诡使神差的,丛安河抬手去追戚不照的指尖。戚不照姿态温顺毫不反抗,把手掌摊开,两只手便虚虚贴合。
他想,戚不照的手竟然比自己的还大一些。
触感粗糙,他收回手:“你手上有疤。”
戚不照嗯一声:“在普外缝的针,针脚粗。”
“事故?”
戚不照笑了下:“算是吧。”
丛安河心里有数,不再继续问。
没仔细等了多久,车队终于动起来,远看像条被肢解的贪吃蛇,两人开进市内已经是十一点多。
早餐没正经吃,肚子已经饿了。
丛安河不常来,对路况不甚熟悉,参考戚不照的就餐意见,随便选了家餐馆当目的地。
一路从人群熙攘又开到郊外,丛安河把戚不照从车里抱出来,推进一家面积不大的私房菜。
点了几道清淡小菜,服务员提交订单前被丛安河叫住,加了条红烧鳜鱼。
果然喜欢吃鱼,戚不照拌着米饭竟然把一整盘都吃干净,只剩鱼骨架孤苦伶仃。在别墅里三两口就恹恹停筷,丛安河还当他胃口小,原来是个挑货。
看他吃饭很香,丛安河开车开得本没胃口,一顿饭下来却也塞了不少。
门前装了小型洗手池。戚不照洗完手又捧水冲了把脸。
丛安河边结账边回头看他,钱转出去,人也勾唇笑出声。
戚不照转头,问他笑什么。
丛安河说,没怎么。
顿了一会儿,又道,在看小猫洗脸。
出了餐馆一直开向南边。
途中丛安河下车,在路边花店买了束白色的栀子。
戚不照没过问,很快车子停在南陵公墓门口。
丛安河把戚不照和花留在车里,开门下车,抬手去敲门卫的窗。
他招呼:“师傅。”
推拉窗多年没清理,里间没开灯,灰蒙蒙的,门卫打开窄窄的缝,空调的冷气便蹿出来:“进园扫墓扫码登记。”
眼下不是清明中元扫墓旺季,门口车都没停几辆,放眼过去更看不见几个人。
“师傅,”丛安河递了根烟过去,“平安区四排十一号公墓有家属来过吗?”
“一年三百六十天,我哪儿记得。”
丛安河道:“就今天。”
门卫年纪大,褶子如树皮又深又重,他打量丛安河,突然想起什么,把烟接过来磕了磕。
“人清晨来过,已经走了。”
“谢谢。”丛安河说。
他扫码填完信息,才把戚不照从车里刨出来。戚不照怀里抱着那捧栀子,跟他进了墓园。
平安区位置靠里,走一段时间才能看见层叠的灰色坟茔。
轮椅上楼梯不方便,戚不照没跟上去,拍拍丛安河的腿,把花递给他,自己在下面等。
丛安河走得很慢,最终停在某座墓碑前。
视力太好,角度合适,戚不照看清墓前摆了一大捧新摘的百合。
丛安河蹲下。墓碑刻字描金,摆既然新鲜果子,百合雪白,栀子单朵小了很多,他隔开一段放置。
似乎没话想说,他稍作停顿就起身离开。
楼梯有十六阶。
戚不照数着数字,他在还剩三级的地方停下。
坐轮椅身高折了一大半,戚不照只能抬头去看他。
出门时明明是晴天,现下却从北面远空递来一片沉郁的阴霾。
头顶的颜色转成灰亮的蓝,饱和度淡下来,仰视的人影连同轮廓异常清晰。
丛安河轻薄的浅咖色短袖衬衫迎着闷热的风,袖口被吹得鼓鼓,额前碎发如浪起伏,光影让他的面孔呈现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干净。
“戚不照。”丛安河叫他的名字。
风还在吹,声音却没被吹散。
戚不照也任耳边乱发在无形的力中散成晕在水里的墨纹。
“我在。”
丛安河往下看。上学时老师讲以动衬静,墓园的鸟叫声时时,清亮短促,果然安静。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大风卷掉灌木常绿的叶,送它上青云。
“他叫乔秋,”
“曾经是我的学生。”
第24章 一扇铝制的四面窗
丛安河本科就读名校,学的是师范类英语,毕业后进五星级高中实习,带高一两个班的英语。
正式上课前,丛安河从四班的班主任手里拿到了一个孩子的资料。
乔秋,高一四班,男,十六岁。
分化得比较早,是个Omega。
右上角的两寸免冠蓝底证件照衬出一头枯黄色的卷发,过分瘦削的脸凸出两块坚硬的颧骨,嘴唇很薄,照片里也不笑,僵硬地抿着,眼睛很大,很黑,没有神。
过分显眼的亚健康。
班主任提点了各科任课老师,在丛安河这儿多留了一阵。
“这个学生户口不在本地,父亲已故,母亲重病,有个哥哥,两年前也因为事故去世了,现在是姐姐在管,昨天给他填了住宿申请。我接触了他两次,感觉性格比较孤僻,反应也有点儿慢,平时多注意一下他的状态吧。”
新老师,初入社会,担心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所以多说了几句。
丛安河点头说知道了,把学籍资料收进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