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摄像进来拍摄,丛安河顺势捡起根唇膏,拧出来,涂在他嘴上。
润唇膏是柑橘味,戚不照舔掉一半,丛安河又给他补上。
陈与然妆造时间长一些,往后还有两位中年演员要试妆。化妆间面积不大,人多了显得逼仄。丛安河拍完试妆照,没再回去,推着戚不照到处转转。
早上的工作安排只有这一项,以至于丛安河时间富余到无处浪费。
他带戚不照遛出门,绕到后门买了两份黄芥末照烧鸡三明治,两人一人捧一份,坐在文创园中心喷泉吃完比脸大的长面包。
小剧场上了一出留学生主演的现代荒诞短剧。
总时长五十七分钟,不知道是不是有同学捧场,今天竟然座无虚席。
丛安河带回来两张站票。毫无差别的两份票根,戚不照有移动座驾,丛安河却只能站岗。
剧场开幕,席下顶光全灭,入口的门关上,爆米花厚重的奶油味悉数被拦在外面。
台上一共三位演员,杀手、大学生和高中辍学的酒保,在扇形吧台内外围坐。
大学生是先来的,他本科读哲学,成绩太差,天黑前刚被导师叫去谈话,如果耶稣不保佑,没有毕业的可能性;杀手是后来的,他原住地法国,街头长大,没上过学,英语说得很不流利,听懂也靠运气。
一位刚满二十一岁借酒消愁,一位胡子拉碴只想吃炸薯条。
美女酒保留一头铂金色长发,宽肩撑起西装衬衫,神色懒懒的,叼着烟调酒,转过身时露出耳后漂亮的纹身,出场后只百无聊赖重复两句话,“Welcome”和“Wait a minute”。
演出过大半,杀手还在往嘴里塞薯条,听大学生诉苦。
他坦白理想是做推特网*黄,但身材太差,没恒心泡健身房;喜欢哲学的前提是不学哲学;在父亲的汽修厂打工太累;公寓楼上的那对couple总不分时间放肆做*爱,边写essay边听现场的滋味很不好受拜托我二十岁……
推到这里,场下轻声哄笑。
丛安河一个姿势站太久,右脚开始发麻,调整重心想靠在墙上,一摸却摸到一手灰。他穿剧组的衣服,不能弄脏,折腾半天,干脆撑着戚不照的轮椅把手借力。
手背突然被拍了下,丛安河弯下腰,低声问怎么了。
戚不照耳语:“站累了可以坐在我腿上。”
丛安河说不要:“你是伤员。”
戚不照想说腿一点儿都不疼,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那你坐轮椅,我坐你腿上。”
丛安河提醒他:“摄像老师就在后面,注意分寸。”
观众席很黑,戚不照眼睛却亮得很无辜:“我们不是在参加恋爱综艺吗?”
丛安河搞不清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知道,告诉他:“恋爱综艺是尝试发展恋爱关系的综艺,不是谈恋爱的综艺。”
绕口令一样。
“哦,”戚不照抓取重点:“那我们什么时候谈恋爱?”
一记直球。
丛安河被打蒙,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同多少真情假意打过交道。真的藏不住,有时候假的也演得像真的,人心一贯如此,他见得多了,红还是黑,不用掏出来也能看得明白。
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戚不照冲他笑笑:“我开玩笑的。”
“真的吗?”
戚不照嘘了声:“€€€€你猜啊。”
话就停在这儿,两人谁也没再开口,台上的戏不知不觉走到高潮。
大学生喝了很多杯Tequila,他站起身,张开手臂,凝视高高的天花板,无力地怒吼、痛苦地叫骂。
酒保拎出失物招领处的透明雨伞,雨伞是长柄,顶向他的腰,说,先生,请不要叫得像是在命案现场,会影响到其他客人。
大学生一动不动,高高地展开双臂,像飞不起的鸟,投降的士兵,落难的猿猴。
杀手终于吃完一盆巨型薯条。他舔舔手指,在夹克上擦了擦,腔调极其干涩生硬,但态度真诚。
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帮你,孩子。他问。
手臂猛地落下。
大学生垂下脑袋,仿佛这辈子没法再发出那种叫喊。
他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
“Give me a shot, please.”
酒保耸耸肩表示收到,她抽完一根烟,给他调下一杯酒。
身后一声枪响。
血包做得夸张又逼真,以至于大学生面朝地倒下露出开花的后背时台下一片惊叫。
不知道哪位晕血的alpha情绪激动到即将进入易感期,在座的多是beta,现场一开始没有混乱。
丛安河和席间几个alpha被影响,都烦躁皱眉,犬齿漫开撕咬欲,腺体连着后脑开始刺痛。
戏已经落幕。
他低骂一句,快步推戚不照出门。
离开剧场后重见光明,摄影跟在后面跑出来,戚不照没回头看,一只手捂着后颈,垂着眼,所以看不清神色。
丛安河问他怎么了。
他放下手,手背上青筋毕现,手腕微颤,像在忍痛,也像是亢奋,抬眼时却恰到好处露出几分脆弱。omega对易感期前期的征兆并不敏感,丛安河理所当然联想到台上那管黑洞洞的道具枪*口。
“是不是因为那些血浆?抱歉,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戚不照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又忍住。
“没关系,小安哥。”他宽宏大量:“这不是能预料的,你不用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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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谁这么不要脸
第1章 你脑子没病吧
沿廊广播播报几号剧场有alpha突发易感期,两人出门没多久,就见保安收到消息迎面赶过来维持秩序。
两人一路逃到剧院大门。天气预报向来不准,沿海城市多的是局部阵雨。进出不过一小时,天阴下去,空气里毫无预兆浮起层黏腻潮气。
“又要下雨。”
丛安河伸出手掌,摊平又握紧,到头掌心空空。
戚不照手腕上向来空空,拧着脑袋,去看丛安河的腕表。时间从不留人,他提醒他该去排练了。
阴雨天更适合窝在房间里,窗帘一拉,放部电影,再不济便睡一天。丛安河从前谋划生活版图,以为教师行业能做到退休,工作累,磨嗓子也练脾气,胜在稳定,车不是必需品,但房子要买,一个人住八九十平就足够,按月还房贷,寒暑假旅游……最好能养只猫。
嗯,不错。他苦中作乐地想,年近三十,一项都没达成。
戏大于天,敬业爱岗,一切为艺术。他身体不想动,被一块将临的雨幕困住,只能边洗脑边强逼自己伸个懒腰。
自动贩卖机除了饮料还卖折叠伞,丛安河去时机器里只剩最后一把,伞面不宽,是一种很艳很劣质的红。
伞买回来时外面已经开始下小雨,伞骨撑开的过程干涩,撑开时胀开一声闷响。
他举起伞,突然想起陈与然呲他那两句酸话,随口问:“我们排练很没劲的,你跟我过去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是你安排的约会计划么,这时候想起来问我了。”有点委屈。
丛安河笑:“客气一下。”
轮椅驶进雨里,戚不照伸手去抓雨:“不无聊。我很好伺候,就想看这个。”
几个小时前丛安河讲过同样的话,讲不清出于什么心理,他提醒:“具体的排练细节不能拍,剪辑之后,我们两个的播出时长大概全场最短。”
戚不照掌心落满微凉的雨,回头冲他笑,不知道话里真占几分,假又占几分。
“求之不得。”
整个下午的工作安排确实枯燥乏味,台上精彩的一百多分钟,是台下数百倍的反复。
厅里前置方形小舞台,台前是几排座位,位置不错,排得也松散。
排练的间隙,丛安河偶尔会走神。有意无意扫过观众席,会看见戚不照静静坐在一排中间。前后场戏未必连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懒语少动,丛安河笑他在看,哭也在看,怒骂后又读情诗,分明很像精神病,他却专注到成为一株观赏性植物,不会自发调转,背对海岸去望飞起的鸟。
有几个瞬间,丛安河觉得恍惚,仿佛时空错乱,他站回镁光灯前的舞台。
台下是观众和摄像机,头顶是炙热的照明灯,跑动时地板咚咚响,对手戏演员千人千面,自己有时候站在舞台边缘,有时候又站在舞台中央。
谢幕时灯光大开,他会习惯性盯着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弯下腰,鞠躬说谢谢。
丛安河忍不住猜起来,他出演的共一百五十场话剧里,戚不照有几次坐在那个位置。
排练结束,丛安河匆匆换完衣服,想找戚不照一起吃晚饭,他人却没在厅里。问了同事,说看见人和摄像一起出去了。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多,月亮从东边爬上来。
大门外,摄像在收机器,戚不照一手压着前檐,一手扣着帽尾,把帽子戴上。
车已经来了,一前一后停着两辆。
丛安河过去问了情况,戚不照向他道歉,解释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他态度实在太诚恳,反让丛安河有些愧疚。
“下次,”戚不照仰起头,朝他伸手:“下次我请你,好不好?”
丛安河莫名其妙和戚不照搭了个手,像在结束一场双边会晤。
或许被气氛影响,他也变得有些失落:“…好吧。”
戚不照重复:“下次我请你。”
丛安河突然笑了,明明没有雨,胸腔却在奇妙共震,他蹲下,认真道:“好,我知道了。”
前一辆是节目组的车,戚不照上了后一辆私家车。
很快两拨人都走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时间还早,料想另外两组人不会这么早回别墅,丛安河计划就近找家店面,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走出两步发现手机忘在化妆间,他回去拿了一趟,再出门时被人从右前方奇袭,勒住脖子差点喘不上气。
“……你怎么在这儿。”丛安河甩开手臂。
原苓蚂蚱一样蹿到另一边:“不欢迎我?那我走了。”
丛安河:“哦。”
原苓无语:“你不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