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他先喊了声爸。刚才吃得东西太顶,猝不及防开头一个嗝跟丛宗庭问好。
丛宗庭是个闷葫芦,自己打过去的电话,嗯一声以表问候。
丛安河深知他爸的习性,主动搭话:“怎么这么早就和我联系……今天几台手术?”
“一台,病人是胶质瘤。”丛宗庭言简意赅。
颅内恶性肿瘤,手术难度很大,一台最长能做十几小时。丛安河不是患者家属,更不是医生同事,提不出建设性意见,琢磨半天,只能提醒他别忘记吃早饭。
丛宗庭敲敲碗:“在吃。”
他爸这通电话有些莫名,丛安河摸不清头脑,干巴巴接下去问:“哦,吃了什么?”
“蒸饺。二两三鲜和一两玉米虾仁,一碗五谷豆浆。”
丛安河闻言捏了捏受苦的喉管,多少怀疑自己的早餐是不是太过寒酸。
“手术几点开始?”他问。
丛宗庭看了眼日程答:“十点半。”
两人父子关系不错,但他爸主动打电话过来实在不是常事。丛宗庭本来就是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余珂去世后,一天不说一句话的情况不是没有。
想到乔颂,丛安河心里惴惴,试探问:“爸,找我到底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我不是那意思,您别曲解我。”
丛宗庭似乎笑了声,太短促以至于难以捕捉:“确实有事。”
蔓生植物从亭子顶部爬下来,叶子很绿,绿得几乎像塑料制品。丛安河手指拨了拨:“我听着呢。”
“嗯。”丛宗庭说,“生日快乐。”
€€€€啪。
丛安河失手把一片叶子摘下来。
他后知后觉去看日期,屏幕上显示公历日期,五月十八。
“……我,”丛安河卡壳,“哦,我差点忘了。”
丛宗庭塞了个饺子:“我看你已经忘了,果然上了年纪。”
上年纪。从前没觉得,最近却被频频提起。丛安河哽住,心绪百转千回,强辩道:“我二十九周岁零一天,不至于。”
丛宗庭道:“人脑功能从二十岁就开始衰退。”
丛安河捏捏手里的叶子。小小一片,脉络清晰,绿得像能掐出水。
他蹲下,用树枝刨了个小坑,把叶子埋进去,又泼上土。平地鼓出一块,倒像小小的坟茔。
“行,你是我爸你说什么都对。”丛安河叹口气,“我晚上……”
“你不用回来。”丛宗庭打断。
丛安河有点意外。尽管不送礼物大搞形式主义,但父子俩互相庆祝生日的传统已经延续十多年,记忆里只有上大学那几年不可抗力,是分开来过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丛安河把树枝折成小棍,帮蚯蚓松两铲子土,问:“您不想见我?”
“不太想。”
真无情,丛安河狐疑道:“总得有原因。”
丛宗庭答得直白:“不打扰你谈朋友。”
丛安河手滑,一棍捅翻石头底下压着的蜗牛。他回神,道完歉,又用小棍把人家挨个翻过来。
丛宗庭工作强度大,性格孤僻,除了写论文看论文,基本和互联网绝缘。丛安河没提过录制期间发生的事,他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爸。”蜗牛艰难地爬远,丛安河讷讷。
丛宗庭又嗯了声,算回应:“我听冯新提了几句。”
丛安河反应了一会儿:“冯叔?”
冯新,冯兆的父亲,年长丛宗庭几岁,他却习惯喊叔。
丛宗庭听出他心有不解,解释:“前两天有个论坛,出差凑巧遇到。”
两人大学时代八年同窗。冯新不在本地医院任职,主攻方向腺体内科,现任丛宗庭原工作单位的腺内副主任。
冯新一向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冯兆小时候做刺儿头,印象里没少挨揍。父子两人见面不是杀红眼就是对面无言不相识,全靠冯兆他妈在中周旋。
丛安河纳罕人到老年果真连心肠都会变软,冯兆和他爸握手言和彻夜长谈的场面想想都觉得震撼。
“没别的事,注意身体。”
丛安河闷声勾起嘴角:“我知道,谢谢爸。”
树上还存了雨,微风一拂,便悄无声息抖下来。
刚挂断电话,便有两滴拍在丛安河脸上,他抬眼去看,瞥见二楼房间的窗帘还拉着。遮光材料,摸起来厚重,严密挡住窗口,看不清房间里的朱丽叶。
绿化带里种着一串红,还不到花期,放眼望过去只有绿色。
“……也谢谢你,妈。”
丛安河把小木棍插回土里,在地上描出条麻花辫,四不像,于是又涂掉。他自言自语道:“有件事挺重要的,先告诉你,我爸往后排排。”
“我认识一个omega,他是骗子,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说完全不在意太虚伪,但如果让我和他变回陌生人,”
“我不太愿意。”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第1章 是你吧
苍培皮是铁打的,心却是软的。
午休时间刚到,丛安河就被拉开的生日横幅吓得一震,随后推进来一辆蛋糕车,他被推上前,套上烫金的纸王冠。
考虑到节目录制占用晚上时间,剧组贴心把生日惊喜定在中午。
主意是陈与然出的,条子是导演批的。
全组人合完影,把两层的蛋糕分了十多份。丛安河收了主创准备的小礼物,拆开时没忍住啊了一声,是自己卡通形象的存钱罐。
陶瓷烧制,重重一个,拿在手里很有分量,身材矮小敦实,面部特征却抓得很准。
丛安河看清海军帽上开的孔,问:“钱塞进去要怎么取出来?”
副导哈哈一笑:“摔碎呗!你小时候没存过钱啊?”
丛安河:“我下不去手。”
陈与然说:“太像你了所以舍不得对吧?太自恋了,封你为二代那喀索斯。”
对水照镜,最后爱上自己的那位水仙。有人问:“一代是谁?”
陈与然毫不害臊:“本人,我。”
“我们组的那喀索斯有你一个就够了。”丛安河反驳:“这是大家送我的礼物,我才不摔。”
苍培接过去掂量掂量,闷笑了声:“光进不出。”
存钱罐神态抓得很像,看久了真有二重身的错觉。
丛安河心道自己还成吞金兽了,又听副导狂笑:“只吃不拉,那不就是貔貅么!”
陈与然一众闻言乐得直拍腿,丛安河默默从苍培手里把存钱罐接回来,抱在怀里摸摸脑袋。
大概是生日特权,苍培今早提前收了工。
刘丰中午给他发了条消息,又很快撤回。他大概猜到内容,开锁进院,别墅客厅的落地窗果然粘上英文气球,屋里灯火通明。
丛安河回来得太早,餐厅还乱成一团。大家各有各的事做,他半躲不躲地倚在门边半天,竟然没人发现。
斯拉夫人习惯在生日当天做土豆或馅饼。莉莉综合考虑,揉面烤了土豆馅饼。
烤箱内部因高温呈现橘调的红,马苏里拉芝士放了几大勺,丛安河眼看馅饼如筑塔般的膨起来。
“小安哥。”
丛安河下意识答:“我在。”
戚不照插着花,道:“蛋糕到了,帮我取一下。”
闻声,忙乱的几人这才注意到这位不速之客。
霍流馨撕了张贴纸,顺手把垃圾递给他,连轰带赶地把人从厨房边缘彻底挤出去。
丛安河无辜道:“我不是今天的主角吗?怎么这种待遇。”
黎宵冷笑一声:“知道什么是惊喜吗哥们,你站门口监视我们准备还叫什么惊喜。”
监视……丛安河纠正他:“那叫观察。”
莉莉想了想,判断:“没差。”
她中午办的出院,面颊泛着层不太健康的薄红。两只手手背都贴了医用胶带,血管青青紫紫。
察觉到丛安河目光关切,她一拳打扁起筋的面团:“我没事。”
丛安河被驱逐后去大门外取了蛋糕,想透过顶面的塑料偷看,但忍住了。
他回到房间,洗脸换了件衣服,楼下还是没人叫他,秉着不去惹人讨厌的处事原则,干脆又去洗了个澡。
吹风机噪声很大,他生怕听差敲门声,隔十多秒就关一次。
头发吹干,回复完所有祝福短信已经七点半。
丛安河难得耐不住性子,推门下楼。
安静过头反倒不寻常,一楼的灯全灭,窗外也没有光,他摸黑拾级而下。
时不时€€€€的响声挠得他心头痒痒,大幕拉开前的倒数,每秒都像猫爪子挠一样。
他楼梯下到一半,眼前果然亮起一点发红的烛火。
火光高度很低,他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