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病 第23章

他头痛得听不清另一头季想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通后便挂了电话,然后躺在地板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到了夜里,李可唯终于累得睡了过去。

与现实相反,梦里的一切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他一时不知道这是一段真实存在过的记忆,还是记忆一样的梦。

梦里他像寻常一样,洗完澡后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雪媚娘枕在他的右膝上,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吐着舌头争宠撒娇。

季想枕在他的左膝上,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珠像两颗又大又黑的圆杏仁,盈泽而明亮,像某种猫科动物的眼睛,比往日里少了几分凶气,多了几分反常的乖顺。

“汪呜€€€€!!”

雪媚娘见李可唯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连忙极尽谄媚地拿爪子扒拉他,试图让李可唯放下手机撸一撸它的狗头。

“你们俩能不能从我腿上下去一个,我膝盖都麻了!”李可唯忍无可忍地抗议道。

季想懒洋洋地抓过雪媚娘的爪子,作了个“布”的手势:“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单方面比试完后,他大手一挥把雪媚娘撵了下去:“好了,三局两胜,你下去吧。”

李可唯:“……”

被赶下去的雪媚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傻乎乎地咧着嘴笑,像个彩票中了奖的二傻子。

李可唯刚想安慰地伸手摸一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梦却无情地醒了。

以往每到睡点就呼噜声震天的雪媚娘,此刻却只能发出几阵轻微而痛苦的嘶鸣声,四肢像猪蹄一样充血水肿起来,小幅度地颤抖着。

李可唯看着心疼死了,抹了抹自己肿起来的眼睛,伸手抱住了那抖个不停的身子,声音都哑了:“……很痛吗?”

“这么难受的吗?”

看着疼痛难忍的雪媚娘,李可唯才发现自己先前固执地叫它坚强、叫它挺住,其实是一种自私。

他只是太不舍得雪媚娘就这么突然地离开。

他只是无法去想象没有雪媚娘陪伴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他只是欺骗自己到最后一秒还有奇迹出现……

“如果真的这么痛,如果真的坚持不下去,那就……”

这一瞬间,李可唯在心里作了一个残忍而重大的决定,眼眶又禁不住红了:“那就不用再坚持了,不用再强撑着了……”

“爸爸对不起你,如果能早一点发现你不舒服,早一点带你去看病,雪媚娘现在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如果想走了,那就走吧。”

雪媚娘好似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一般,喘了几口浑浊的粗气后,竟然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后腿蹬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第28章

雪媚娘离开的一周后,李可唯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李哥,你能不能跟季哥说说啊,你看这……”

李可唯点开小优火急火燎发来的图片,只见热搜新闻榜上赫然挂着季想的大名;

【季想退出非我莫属节目录制,疑似耍大牌】

“他录节目录到一半接到你的电话就直接走了,我拦都拦不住。在场有很多资历辈分高的老牌艺人都看着呢,给工作人员的印象也特别不好……我知道你们家的狗生病了,但€€€€咱话说难听点,那不就是一只狗吗?还好这期节目对季哥的影响不是很大,但是你说每次都这样怎么能行呢……”

李可唯听完百感交集,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回道:“我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

挂完小优的电话后,房子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在这夏日的傍晚,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楼下花圃的灌木中的€€€€虫鸣。

李可唯不想点灯,就借着屋外那一点夕阳的光,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望着墙壁发呆。

最初刚搬到这里时季想嫌这面墙太空了,让他挂点装饰物上去,李可唯大手一挥,买了几张小学生做手工用的卡纸,在那面墙上方方正正地贴了三个大字:【我】【们】【家】。

领养完雪媚娘后,他在那块地方又贴了几张儿童蜡笔画。

有的画是蓝天白云,有的画是沙滩大海,有的画是夕阳西下……但所有画里都认真地画了两个火柴人牵着一只狗的场景。

李可唯得意地跟季想说,这画的是我们俩还有雪媚娘。

那时季想看着这几幅“抽象派作品”,连眉头都要拧成一股绳了。

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幅儿童画到底还是没被他撤下来,而且一挂就是六年。

李可唯走到那空空荡荡的狗窝旁,蹲下身把雪媚娘最爱玩的玩具一一拾起来。收着收着,突然看见墙上有一道长长的铅笔划痕。

那石墨粉的痕迹可能曾经刻蚀得很深,即使墙壁受潮也没有消磨掉多少,被那白墙衬得像道突兀的伤疤。

李可唯摸了摸那道痕迹,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它的由来。

某一次季想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应酬到一半便浑身酒气、烂醉如泥地跑回家来,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沉默地抱了好久。

这人抱完之后也不肯去洗澡,反而执着地要给雪媚娘量身高。

李可唯便眼睁睁地看着季想拉着雪媚娘的爪子,逼它直立起来靠在墙边,还严词厉色地命令它把背挺直。

雪媚娘大气都不敢喘,两条白腿瑟瑟发抖,只好用那双三角眼疯狂偷瞄李可唯,暗示他快点过来救驾。

李可唯当时觉得这场面特别好笑,拿着铅笔给雪媚娘头顶有模有样地划下一痕后,便乐得直不起腰了。

直到多年后想起那个快乐的瞬间,他的脸上还是会下意识地露出会心的微笑。

李可唯笑了一会,慢慢地捂住脸,任由身体倒在了地上。

他和季想,他们以前真的很好、很好。

只是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季想之间已经失去了一种重要的联系,有一种无比珍贵的感情正在被生活、被工作、被距离、被猜忌不断地吞噬消耗。

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好了。

再也不能了……

季想被外面的毒日头闷出了一身汗,提着箱子站在家门口低头找钥匙。

开门进去时,听见李可唯和别人打电话的声音。

“嗯,我考虑好了……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别想再威胁我。”

季想摘下了面上湿了大半的口罩,和往常一样用浴室的干毛巾拭了拭脸,打算去冰箱拿一瓶解渴的汽水。

但当他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季想皱了皱眉,李可唯知道他喜欢喝那个牌子的汽水,所以每次回家时都会提前在家里备上几瓶,好让他冲完澡后可以直接喝。

难道今天单纯是忘了?

他只好从厨房里拿了个水杯,憋屈地弯下腰接了一杯常温的矿泉水,感觉全身上下都闷得透不过气来。

“墓地找好了?”

李可唯似乎打完了电话,走到了厨房来。

“嗯,月江公园那儿的桃花园,离它最爱玩的地方也近。”

季想一仰头就把那杯水喝完了,于是弯下腰又接了一大杯,发现李可唯正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

“怎么了。”

“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谈吗?”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垂着眼笑了一下:“不用了。”

“现在要谈的是另外一件事。”

季想靠在洗菜台边上,看着李可唯从房间里取来了一个文件袋。

他一手把着水杯,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拈住拉链,“嘶”地一声开了封。

李可唯站在门口,望着季想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淡然变成了后来的不可置信。

“……离婚协议!?”

季想脸色剧变地放下了水杯,将那合同翻来复去地看了好几遍,似乎在确认那是不是某种新型的整蛊游戏。

可是那上面每一条严谨的条款都在清楚地提醒他,李可唯没有在开玩笑。

而他自己也知道,李可唯从来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早在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便互相承诺过,无论吵架吵得再凶,无论哪一方错得更多,都不可以把“分手”这种大事当作威胁挂在嘴边上,一旦一方正式提出了“分手”,另一方必须无条件地遵从对方的选择,并且分手后不得以任何理由纠缠对方。

并且当他们结婚后,这条不成文的规定也依然长期生效。

季想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去看李可唯垂在身侧的右手。

只见那修长的无名指指根上多了一小截刺眼的苍白皮肤,跟掉了漆似的,与其他地方的肤色都格格不入。

“戒指呢?”季想的声音罕见地发着抖。

“收起来了。”

李可唯看见季想的眼睛霎时充血变红了,太阳穴上的青筋像虫子般突突地鼓起来,随着呼吸一下下地颤动着。

“我们离婚吧。”

话音刚落,便见有泪从季想的眼眶中滑落。

李可唯不忍地别过头去,心底轻易地被那几滴水珠烫出个窟窿来,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但到底什么都没做。

季想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可唯,像头受了重伤的猛兽般伤心地喘了好几口气,将手中的合同愤怒地揉成了一团,指节用力得都发了白。

“我还有备份。”李可唯镇定地开口道。

“为什么……”

季想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李可唯,英俊的面容也因着激烈的情绪而变得狰狞,每一次眨眼都会落下汹涌的泪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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