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第22章

天都是黑的,两人聊着天儿往杏林苑走。

到楼下时,赵东远远瞧见一个白衬衣黑西裤的人影,长身玉立,肩背挺拔,正微仰着头往楼上看。

赵东一句“诶唷我草”出口,跟着拽了下俞锐胳膊:“锐,你看那边那人,是不是顾师兄?”

隔着几百米,顶多能看到个侧面轮廓,何况俞锐抬眼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过身,背向他俩从小区另道出口去了。

俞锐盯着背影看了两眼,收回视线,说:“眼花了吧,他怎么会在这儿。”

赵东依旧坚持那人就是顾翌安,上楼一路都在聊这个,一会儿问他俩在研讨会到底见没见,聊什么了,一会儿又问顾翌安身边有人没有。

俞锐被他吵得脑瓜仁儿都疼,进屋后直接把拖鞋丢他身上:“你一下飞机就往我家跑,就为八卦这个是吧?”

他指了指赵东:“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这嘴给缝上。”

几天没回家,白海棠的水又得浇了,俞锐径直拐进露台,赵东跟在后面过去。

“那缝之前你也得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个情况。”赵东往露台椅子上一躺。

闻言,俞锐拎着水壶,回头瞪他:“多大人了,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赵东目光幽幽,摊着手说:“反正你也知道,我这人心里憋不住事儿,你不说清楚,我今晚肯定睡不着,我要睡不着的话,回头就去你房间闹你。”

俞锐都被他这副无赖的样子给气笑了。

放下水壶,俞锐掬了一捧水在手里,接着就往赵东身上甩:“憋不住事儿是吧,那我就给你去去火。”

水是凉的,赵东一时不察,脸上和衣服上湿掉一大块,跟着就从椅子上蹦起来,抢过水壶往俞锐身上浇。

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就这么打起水仗,两人你来我往地闹腾大半天,最后瘫坐在地上,全身衣服都湿透了。

还好是夏天,就算冲个冷水澡也不至于感冒。

赵东脱下短袖,光着膀子,俞锐扔给他一张干毛巾,问他要不要干净衣服。

赵东胡乱擦了一把,看着他说:“你哪只眼睛认为我能穿得下你的衣服?”

俞锐一挑眉:“当我没说。”

他俩身高差了至少五公分,不过是俞锐高,赵东矮。

光矮的话,勉强也能凑合,但赵东还比俞锐胖了几圈,衣服码数都得多两个加,硬要穿的话估计得撑脱线。

夜已经深了,闹腾一圈两个人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

从露台这边直接能看到医大图书馆,双子塔楼的绿色激光灯绕着圈闪过。

又过了会儿,赵东突然开口:“锐,你不说也行,不过我还是得问一句,顾师兄回来以后,你准备和他怎么相处,以什么关系相处,你想过么?”

俞锐怔了一下,淡声道:“工作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少来,谁跟你扯工作,”赵东白他一眼,“我问的是私底下。”

俞锐沉默着没说话。

刚打闹的时候,白海棠被无辜殃及,枝叶上还挂着水往下淌,花盆边也落了满地的白色花瓣。

蓦地,俞锐忽然说:“就,纯洁的朋友关系吧,如果他还愿意的话...”

赵东一听,猛地转头,挑眉看着他:“哟€€,可真新鲜啊,你还能想着跟顾翌安做朋友,还纯洁的朋友关系?你脑子里能纯洁得下去么?”

俞锐推开他,从地上起来,懒得搭理。

湿了一身,又没衣服穿,赵东也起身准备回去。

他走到门口换鞋,又扒着门框嘱咐说:“对了锐,蓝色盒子那个,回头帮我带给苏晏。”

俞锐站阳台上挂毛巾,扭头过来,问:“又让我带,八院也没见你少去,你自己怎么不拿过去。”

赵东“啧”一声:“废话,他要肯收我东西,我还用得着你转交吗。”

“你俩也真是。”俞锐无奈地摇头,“加起来都奔七十去的人了,还搞绝交那套,幼不幼稚。”

赵东没答话,不想说这事儿,又跟俞锐打了声招呼,随后关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阅读的小可爱们:故事推进不会很快,必要的铺垫都得要有,但凡有姓名有性格的人物,哪怕是配角都很重要,说的话也都不是废话。俩哥哥不是单纯谈感情,理想和精神层面的东西甚至更重要。

另外,分手原因不狗血但很复杂,同时很合理很合理很合理,大家不必纠结哈~

最后,感谢支持的小伙伴,我开始恢复日更啦~

第19章 私心

东院是八院的老院区,楼龄高,建筑风格也和西院大相径庭,甚至略显落后。

不过胜在倚湖而建,环境清幽,尤其住院部大楼正对医大南湖,病房窗外的视野一片开阔,入目景色都是纯天然的。

所以,哪怕西院完全投入使用后,这里原来的住院楼还有医技楼实验室全都保留下来,单独成立了特需门诊以及国际医疗部,就连前两年最新组建的临终关怀病房也落户在东院。

俞锐在西院连着熬了大半个月,人都瘦下去好几斤,脸颊两侧明显往里凹,原本的单眼皮眼窝都变深了。

还好大巴车司机顺利出院,高龄孕妇也转入普通病房,手上其他病人全都恢复得挺好,也算是没白忙活。

陈放看他累成这样,还得负责东院这边钟老的手术,怕他两头跑着身体吃不消,于是先把他门诊的排班给停了,让他先忙完钟老手术再说。

在家睡了一个囫囵觉,俞锐周末大早上起来,先是给花浇了浇水,接着又在跑步机上连着跑了五公里,出了满满一身汗。

健身的习惯他一直都有,毕竟体力是神外医生的硬性指标,老这么熬手术,身体素质下去了,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

钟鸿川的手术定在周五,原本今天是可以在家休息的,但俞锐不太放心,早饭过后还是去了趟东院,想再确认一下钟老的情况如何。

入院前的检查结果显示,钟鸿川的心肺功能不太好。

俞锐进门的时候,老爷子正被小护士盯着吹气球,冷不丁看到有人进来,一口气没收住,气球“嘭”一声给吹爆了。

“怎么不用训练器,改用气球了?”吹爆的气球刚好落在脚边,俞锐弯腰捡起来,顺手丢进垃圾桶。

心肺训练一般都是用特制的呼吸训练器,伸缩软管连着一排可吹可吸的小球,呼吸器上还有明确的刻度标识,经久耐用也更方便。

“是钟院长要求的,”小护士解释道,“这些气球也都是用来给隔壁病房的小女孩过生日用的。”

满屋子都是红黄蓝绿的彩色气球,小护士又拿出几卷彩带,想把吹好的气球绑到一起。

鼓起来的气球要扎一起还挺费劲的,俞锐看她手上用劲儿,脸上也憋得通红,于是冲她伸手说:“我来吧,你告诉我怎么弄就行。”

小护士尴尬地笑笑,将手里的彩带气球全都递过去。

“小女孩挺可怜的,父母都在国外,也没人给她过生日,”钟鸿川坐病床上,又从矮柜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没吹的,“反正我也是闲着,就让钟烨给我买了包气球过来,回头吹完了给贴墙上,小丫头看着也高兴。”

钟烨是钟鸿川的儿子,也是八院医务处主任。

俞锐扎着彩带,顺眼瞅了瞅那包气球,看到袋子上面写的数字,表情顿时有些无语:“一包100个,您这得吹到猴年马月去。”

“你这不来了吗?”钟鸿川觑他一眼,开始拉壮丁,“光看不干活可不行,扎完了跟我一起吹,吹不完的留给钟烨。”

俞锐失笑一声:“您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叮当响。”

小护士笑着将绑好彩带的气球带走,病房里就剩俞锐和钟鸿川两个人。

整包吹完是不可能的,吹四分之一不到,俞锐嘴皮都给吹木了,两侧咬肌发酸,满嘴全是塑料味儿。

他扎好最后一个,毫无心理负担地选择将剩下一半没吹的全部留给钟烨。

“您最近是不是睡不太好?”俞锐看他眼底都带黑眼圈,脸上也带着疲态。

钟鸿川握着杯子喝水,笑得一脸温和,说话语气也轻巧:“人老了不就这样,容易失眠,不像年轻的时候,怎么睡都睡不够。”

俞锐坐在病床侧面靠窗的沙发上,又说:“不止睡不好,还头痛胸闷,容易恶心发汗。”

国际医疗部的病人,私密性高,护理水平也更专业,除了主刀医生可以自由选择外,每位患者都会额外配有单独的管床医生,负责记录并及时和主刀医生沟通病人的身体情况。

来之前,俞锐已经找过钟鸿川的主管医生,也看过最新的几项检查报告。所以这些情况就算钟鸿川不说,俞锐也很清楚。

钟鸿川扣上杯盖,假意嗔怒地指了指他:“你这小子,还真是一块遮羞布都不打算给我留了是吧?”

“钟老。”俞锐低声叫他。

钟鸿川看他无心玩笑,面色甚至有些沉重,静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将杯子放回床边矮柜。

“诶,该知道的,你不楠峰已经都知道了吗。”钟鸿川说,“脑膜瘤不过是对外的说法,我的情况你也清楚,这一刀挨与不挨,结果都差不多。”

俞锐靠上沙发椅背,手扶着额头没说话。

钟鸿川是顾景芝的学生,生性低调和蔼,之所以住到国际医疗部,并不是为了享受,不想张扬是原因之一,更主要是因为病人的信息能够完全保密,除了主刀大夫和主管医生,就连院长都看不到。

他脑子里的肿瘤当然不是普普通通的脑膜瘤,而是原发颅内嗜铬细胞瘤。

这类肿瘤本就罕见,原发在颅内就更少了,放眼国内,甚至国际所有期刊论坛,能查到的类似病例总共也没到两位数。

且不提钟鸿川年龄的影响,单就肿瘤本身来看,位置靠近脑干,性质又如此特殊,术中致残和致死的风险都极大,而且还极有可能是恶性,就算切得再干净还是不可避免会复发。

“其实,也不是非得手术。”俞锐抬起眼,“至少有十分之一的概率,肿瘤是良性,我们可以先看看放化疗的结果。”

钟鸿川穿的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服偏大,更显得人瘦骨嶙峋。

听俞锐这么说,他两只手自然垂落在病床上,挑起一边眉毛,反问道:“怎么?你也会有怕的时候?”

俞锐笑笑,伸手撸一把头发:“这就不是怕不怕的事儿。”

“同样的病例,可只有顾老见过,”钟鸿川再次提醒他说,“难道你就不想挑战一下?这样的机会几十年也未必出现一次,也许这刀下去,你就能载入神外史册。”

不想吗,怎么可能。

每位神外医生,面对罕见肿瘤病例,混身细胞都能立刻被点燃,可是挑战是一回事,没有谁的野心可以凌驾于任何人的性命之上。

俞锐平静道:“作为医生,选择最合适的治疗方案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险。”

尽管之前已经讨论过很多次,甚至钟鸿川自作主张连手术日期都定好了,俞锐依旧还是想再劝劝。

“知道为什么我会选你来主刀吗?”钟鸿川突然问。

俞锐愣了一下,很轻地摇头。

除了俞锐,八院有两位老教授甚至比他更合适,再不济,国内还有其他几位嗜铬细胞瘤专家也是更好的选择。

钟鸿川笑了声,指着他说:“因为你胆子够大,也因为你还年轻,输得起,所以我想让你陪我赌一把。”

“当年老师那台手术我有幸去跟台,那时候没有现在的设备条件,所以很不幸,那位患者没能被救回来。”钟鸿川低头一声叹息,现在想想依然觉得遗憾。

倏地,他抬起眼皮,直视俞锐:“可既然老天爷刚好让我长了这么一颗肿瘤,我为什么不能赌一次?”

医学是实践性科学,只有实实在在的病例,才能推进临床研究,同时也能让医学后辈从病例身上直接获得学习机会。

俞锐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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