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第54章

刮去的头发掉落一地,俞锐收回剃刀,低头重新看着他。

一时沉默。

这样对视的时候,柴羽眼睛里落着天花板冷白色的光,衬得他眼底一片水润。

嘴角抿起,眼睛也随之轻缓地眨了一下,再度睁开时,俞锐甚至感觉能从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里看到最干净的情感,以及最直白的勇气。

因为,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俞锐听见柴羽对他说€€€€

“只有我能面对自己了,才能真正去面对霍骁。”

作者有话要说:

咱家的攻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是绝顶深情哒~

第43章 命运

术中唤醒,意味着肿瘤暴露在视野下方后,麻醉医师将会实施唤醒麻醉,让患者在开颅的转态下清醒过来。

主刀医生也将在此时通过功能区监测,进行视听测试,以此确定肿瘤切除范围,最大程度确保患者视听功能不受影响。

作为国内知名且最年轻的小提琴家,柴羽不仅有着异于常人的音乐天赋,更重要的,是他天生就有着其他音乐家没有且羡慕的绝对音感。

所以,除了保全柴羽的听力,俞锐还需要保证肿瘤切除不会对他的音感造成任何影响。

从画线切皮开始,俞锐全程亲自动手,一步步逐渐剪开硬脑膜,暴露枕大池,牵拉形成手术视野区。

此时,顾翌安正好换上手术服进来。

对视一眼,俞锐从椅子上起身,顾翌安点头走过去,接替俞锐坐上主刀位。

这是他和顾翌安提前商量好的。

术中唤醒后,通过电生理监测的数据反馈,主刀医生需要快速通过功能区测试,以此评估柴羽的听力情况,同时确定切除范围。

而这个过程,需要他和顾翌安共同配合才能完成。

准备好后,俞锐冲麻醉科主任点头示意。

不到半分钟,柴羽缓缓苏醒过来,睁眼时,他发现俞锐站在不远的位置,看着他,肩膀上还架着一把小提琴。

有点害怕,也有点恍惚,柴羽闭上眼睛又睁开,嘴巴动了两下才发出声音:“锐哥...”

俞锐“嗯”了声,跟他说:“别担心,一会儿我会站到旁边,还会用琴拉几段旋律出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听清我拉的什么曲子。”

柴羽眨了两下眼,说:“好。”

接着,俞锐移步到柴羽的视野盲区,跟顾翌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下一秒,俞锐便抬起琴弓,缓慢拉动琴弦,与此同时,一段悠扬轻快的旋律回响在手术室。

曲子只拉了一小节,停下后,俞锐问柴羽:“怎么样?能听出来吗?”

“是....”柴羽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

“不用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或者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剩下的就交给我和俞锐。”顾翌安说得很慢,声音也很轻,试图缓解柴羽的紧张跟害怕。

因为头是固定的,柴羽动不了,只能下意识去眨眼睛,跟他说:“好。”

顾翌安又向俞锐使了个眼色,之后移动手里的单极电凝,重新刺激旁边位置的功能区表层。

“我想起来了,”柴羽忽然说,“锐哥你刚拉的是舒伯特小夜曲。”

顾翌安停下动作,抬眼去看俞锐,俞锐冲他点了点头。

琴弓再次拉动,第二段旋律柴羽答得也很快,曲名没问题,但他说完又有些犹豫:“不过,是我记错了么,你刚拉的那一小节,E调好像降了半音。”

闻言,俞锐反而笑笑,肩背也轻松下来:“没错,我故意降的。”

“难怪呢,我说听着怎么有点不一样。”柴羽说。

为了测试柴羽听力跟音感,俞锐挑选的曲子多种多样,中间还故意变调或者降音。

第三段柴羽反应还要更快,甚至俞锐都还没拉完,他便答出曲名,念出是第三段第四小节,还把俞锐故意拉错的音调精准无误找出来。

很幸运,后面的进展几乎可以说是非常顺利,连其他几位医护人员,包括被陈放特意请来的电生理监测师,以及麻醉科主任,全都跟着松下一口气。

功能区测试结束,俞锐放下小提琴走过去,握了握柴羽的手,发现他手里全是汗,连平安符都被浸湿了。

“再睡会儿,等下次醒过来,你就没事了。”俞锐看着他的眼睛说。

“嗯。”柴羽依旧只能靠眨眼代替点头,“谢谢锐哥,也谢谢顾教授。”

柴羽很快再次进入麻醉状态。

俞锐先去外面洗了下手,才又进来。

他半举着胳膊,站在顾翌安身侧:“我来吧翌哥,你先去歇会儿。”

顾翌安毕竟不是八院的大夫,更不是柴羽的主刀医生,所以肿瘤切除还是得由俞锐操作。

推开显微镜,顾翌安将吸引器和单极电凝交回给俞锐,起身后又跟大家打了下招呼,便摘掉手术服离开。

感应门出来,顾翌安身上还是那身湖蓝色洗手服,帽子已经摘了,口罩却还挂在脖子上。

他按着脖子视线扫过四周,而后顿住。

长椅上,霍骁曲腿躬身,脊背塌陷,头埋在双膝之间。

东院的病患较少,神外手术室又相对独立,所以整条走廊只有他,形单影只。

跟以往吊儿郎当那副模样完全不同,此刻的霍骁,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低气压,状态看起来既颓废又落寞。

顾翌安原本是要去更衣间,不知为什么也没去,反而去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清水回来。

他坐到霍骁旁边,也没说话,只是将另一杯水递给他。

霍骁抬起头,看清对方后愣了愣,之后才接过杯子:“谢、谢谢。”

看他连洗手服都换好了,顾翌安于是问:“既然这么放心不下,怎么不亲自进去看看?”

霍骁轻扯嘴角,摇头没说话。

尽管对方并没有问起,顾翌安还是把刚手术室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最后他说:“剩下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有俞锐在,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霍骁双手握着杯子,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谢谢。”

“我没做什么,这话你该跟俞锐说。”顾翌安头往后仰,整个人都疲惫地靠在墙上。

霍骁笑了声:“我欠他的,又何止一句谢谢。”

顾翌安没再说话。

后面陆续又来了几波医护人员,经过他们进到隔壁手术室开始消毒备台。

俩人就这么坐着,久久都没人开口。

肩背放松下来,顾翌安视线虚焦地盯着白墙,他最近其实又忙又累,已经很久没能像现在这样单纯地坐着休息了。

水快喝完了,顾翌安本打算起身,霍骁却在这时候冷不丁开口:“其实,你上次说,既然要赌何不赌大一点€€€€”

话说半截便停住,顾翌安缓慢地看向他,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霍骁也抬起头来。

对视片刻,他说:“没别的意思,就是忽然有些羡慕...”

顾翌安微愣一秒,似是不解:“羡慕?”

“是,羡慕。因为命中注定这个词,对你们来说,可以无限美好,对我来说...就像天大的笑话!”霍骁将视线侧开,眼皮也耷了下去。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进去吗?因为我不敢,我也不配!”他咬紧下颔,手里的纸杯被捏到变形,杯里的水溢出来,瞬间洒了一地。

“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只配躲在黑暗里...”

顾翌安沉默着,眉心蹙得很深。

直觉告诉他,霍骁和柴羽之间的关系,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甚至可能掺杂了某些无法承受的过去。

他本想说点什么,可斟酌再三,终是没有开口。

但霍骁却坐起来,头抵在墙上,主动道:“知道为什么吗?”

顾翌安没说话,无声地看着他。

半天对视,霍骁肩膀随后抖了两下,笑出好几声嘲讽,可除了嘲讽,里面又有很多其他浓重的情绪。

眼眶逐渐湿润,眼底渗着红血丝,眸光也是割裂开的,像是摔落一地的玻璃碎片,里面含着无尽的哀和痛。

而这伤和痛,远望过去,看起来就像连绵不尽的起伏的山脉。

然后,顾翌安听见他,哑着嗓子开口€€€€

“因为我欠他一条腿!”

“这辈子、我都他妈、欠他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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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注定这个词,大多时候听起来都是缱绻美好,甚至令人心驰神往的。

可谁说它带来一定就是恩赐?

同样是五岁的年纪,俞锐失去爷爷,却被命运眷顾,在无边黑暗里落给他一束光,让他意外邂逅了顾翌安。

而柴羽却不然。

一场车祸让他失去双亲,原本是不幸也是幸运,父母将他护在身下,让他幸免于难,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

可也是在同一天,当他在医院里需要手术的时候,恰好遇上一位调皮捣蛋的小孩儿。

那名小孩儿因为跟护士母亲闹脾气,故意弄乱器械盘里几只针剂,无意中导致两位病人的麻醉药物被调换。

其中一位病人毫无影响,可偏偏柴羽对调换后的药物产生严重过敏,最终不得不截断右腿,成为一辈子的残疾。

那名小孩儿,就是霍骁。

人和人之间的羁绊,看似寥寥几种,总也逃不过爱恨别离。

顾翌安对于俞锐,跟霍骁对于柴羽而言,两者之间的意义,几乎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同样是被命运安排,同样是一次邂逅。

可命运送给他们的,除了此生斩不断的羁绊,同时还有压在他们之间,那座巨大的,甚至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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