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哽住,俞锐眼底瞬间就红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长久地动也不动,手也悬在半空,再没落下去。
直到耳边呼吸渐渐平稳,顾翌安沉沉地睡着,他小心翼翼把人翻到另一边,再帮他盖好被子,然后独自起身下床。
走出卧室,俞锐反手关上门,人却没动。
他低头站在门口,静默三秒而又倏然转身,双肘撑在墙上,十指相扣死死抵在太阳穴,沿着头皮猛地从前额撸到后颈,再用力往下压。
深夜寂静,客厅只玄关一盏昏暗冰凉的壁灯孤独而沉默地亮着。
眼底情绪明明无人能见,发出的低吟也无人能闻,俞锐红着眼睛,绷紧下颔,仍是在无声中颤抖着双唇,咬牙大骂出一声“草”,随后背抵墙面重重滑坐到地上。
第102章 爆发
顾翌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他睁眼后迟疑了好几秒,随后翻身下床,从书房客厅再到露台,全部找了一遍,家里依旧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站在客厅正中间,顾翌安掩饰不住心底的那丝落寞,垂眸发出一声苦笑。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酒会穿的衬衣,衣服皱得不能看,还沾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回屋拿了换洗衣服,顾翌安洗完澡出来,却见俞锐站在客厅餐桌旁边,桌上还摆着一盘刚出笼的小笼包和一碗冒着热汽的白粥。
顾翌安明显怔了怔,俞锐看着他说:“刚出去买了点早餐回来。”
“嗯,”顾翌安低应一声,走过去,“今天不去医院吗?”
“不去了,今天调休。”俞锐回他。
拉开椅子坐下,顾翌安见他只准备了一人份的早餐,于是又问:“你不吃吗?”
俞锐坐对面,顺便把筷子也递给他,说:“早上醒得早,我已经吃过了。”
闻言,顾翌安抬眸看他,视线一触及离,平静质问:“是醒得早,还是一晚上都没睡?”
俞锐脊背顿时一僵。
“你眼底的黑眼圈,比昨天还重。”顾翌安边喝粥边又补了一句。
俞锐抿了下唇,含糊说:“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太好。”
顾翌安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吃早餐,没再说话,也没再看他。
可顾翌安不拆穿,不代表他不知道。
早上起来,他第一时间看过了,床上俞锐睡的那边枕头连一点褶皱都没有,沙发上倒有明显的压痕,旁边还叠放着毛毯。
他睡眠浅,就算喝醉了,也不可能感觉不到俞锐没在他身边。
整晚没睡,早上也没走,顾翌安知道他一定是有话想说,所以不想把氛围弄得那么沉重,也不想给俞锐压力。
原本顾翌安是打算吃完早餐,再跟他好好聊聊的。
但当他收好碗筷,往厨房走的时候,俞锐起身先开口叫了他:“翌哥€€€€”
顾翌安回头看了他一眼。
俞锐跟过去,顾翌安在水池前洗碗,他就靠在岛台边上,稍显迟疑地动了动嘴唇说:“翌哥,实验室的事...”
他话只说了开头,顾翌安洗碗的动作骤然停下。
紧随其后,顾翌安转过头,手上都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眼神和语气都带着些许惊讶:“你知道了?”
“嗯,”俞锐点头,犹豫两秒后又说,“那天徐老在书房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顾翌安还是看着他。
片刻后,他叹下口气,冲掉手上的泡沫又在毛巾上擦了擦手,走过来,停在俞锐身前,抬起指尖,轻柔地撩拨着俞锐的额发。
“所以,”他轻声开口,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哑温柔,“你这段时间故意躲着我,是在跟我生气?怪我故意瞒着你是吗?”
俞锐摇头说不是。
但顾翌安还是敏捷地抓到了他眼底的波动,于是自顾自认真解释道:“没想瞒着你,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就怕你胡思乱想。”
水龙头没关,水声还‘哗哗’地响着,顾翌安又走回去。
“我知道。”俞锐移到厨房门口,抿了抿唇,“但翌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考虑一下。”
“怎么考虑?”顾翌安挑起眉梢,轻瞥他一眼,语气也随意,“是你想跟我去美国,还是你想跟我异地恋?”
他将洗好的碗碟放到台面上,又将洗碗布拧干挂起来。
边收拾这些,顾翌安边玩笑着,慢慢又说:“现在不比以前,我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要真回美国,我连你面都见不到,这样的日子你能过,我可过不了。”
俞锐站着没吱声。
“何况也不是非得在霍顿,现在国内环境也不错,在这里组建实验室也是一样的。”顾翌安背对他,语气始终挺轻松,明显没太在意。
他不在意,俞锐却不能不当回事,表情都是紧绷的。
顾翌安说到这里,他立刻接话就说:“可徐老说的没错,霍顿是你最好的选择,你不应该就这么放弃。”
俞锐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严肃和认真,顾翌安停下动作,转头看着他,一时也没说话。
半晌沉默。
水龙头还是没关,水流声持续不断,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提醒,催促俞锐结束僵持,也提醒他顾翌安正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俞锐被这点声音吵得有些烦躁,用力撸了把头发,心里话也随之脱口而出:“我不想你因为我就这么放弃€€€€”
“不想我因为你放弃?!”他话才说一半,顾翌安立马就截断了,神色陡然变冷,语气也立刻沉下去,“那你想怎么样?!”
气氛瞬间就紧张压抑起来。
可也并不突然。
顾翌安如此生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早在十年前,俞锐就是用这句话轻飘飘地砸向他,砸得他心如刀割,不得不放手,从此铭心刻骨地痛了整整十年...
所以俞锐下意识说出口的这句话,直接扯动顾翌安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让他整个人都凛然戒备起来。
水声戛然而止。
顾翌安关掉水龙头,彻底转身,单手搭在台面上,目光灼灼地沉声重复道:“不想我因为你放弃,那你想怎么样,说来我听听!”
俞锐抿了抿唇,没出声,也没敢看顾翌安。
顾翌安缓步走过来,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呼吸粗重,再次逼问:“我让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被迫仰头对视,俞锐眼睛是红的。
抿紧的双唇缓慢松开,俞锐张了张嘴:“我...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失去你本该有的东西...”
停在这里,俞锐缓了两秒,再度开口时,他眼底都蓄满水光,嗓音也哑到颤抖:“我做不到翌哥...”
“你做不到?所以呢?”顾翌安丁点没心软,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他,“你觉得我就应该毫不犹豫丢下你,独自回美国是么?”
从语气表情到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顾翌安都变得极具压迫性。
他们相识相恋多年,顾翌安生气的次数都是有限的。
他个性温柔,就算骨子里强势,但他对俞锐向来宽容,一直放在心尖上宝贝着,根本就不舍得跟俞锐生气。
像今天这样可以称之为愤怒的情况更是屈指可数。
连上一次,都得追溯到他们分手。
可他眼里此时正燃着一股猛火,像是恨不得在俞锐脸上烧出个窟窿:“我要是不答应呢?你又准备如何?再跟我提一次分手?”
俞锐脑子里‘嗡’地一声。
分手这两个字说出口,宛如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俩人心口上,再用力一抽,破出两个血流不止的大窟窿。
他看着顾翌安,咬紧牙关,嘴唇用力抿到发紫。
可顾翌安并没有放过他,他捏着俞锐的下巴,掐出明显的指痕,力道却还是越来越大:“不说话,默认了是吗?”
俞锐还是没应,视线瞥向另一边,不敢再直视顾翌安。
顾翌安并不是真的想听俞锐承认,可俞锐不否认,就代表至少在俞锐心里,这样的想法曾经出现过。
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顾翌安也无法接受,心脏隐隐地开始抽疼,疼得他连呼吸都变急促了。
“好,很好€€€€”捏在下巴上的手倏然松开,顾翌安退后两步,重重点了点头。
他背过身,略显颓废地沉下肩,冷冷地笑出好几声:“当年因为一张入学邀请函,如今又因为一个独立实验室,你总有理由把我推开,也总能轻而易举地说不要就不要...…”
“没有€€€€”
俞锐几乎是立马否认,他攥紧双手站在顾翌安身后,想要解释,可出口的话却极度苍白:“不是翌哥...不是这样的...”
他俩一前一后,就站在厨房门口,谁都不动,谁也不再出声。
屋里陷入绝对寂静的状态,连空气都像是冻结了,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也听不见,轻地好似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其实,今天这场争执,顾翌安并非预料不到。
只是他也有逃避的时候,他也有不敢面对的时候。
他们大学里在一起的那些年,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俞锐追着他跑,可只有他知道,最先动心的是他,抓得更紧的也是他。
看似强势,可实际上,顾翌安远没有俞锐那般洒脱。
十年前的一次分手,让他疼到现在,也让他遗憾介意到现在。
重逢以来,顾翌安无数次试探,他是在赌,赌俞锐对他的感情,可他也在步步紧逼,逼俞锐承认他后悔了,也逼俞锐主动向他靠近。
甚至他一直都在隐隐期待着,期待俞锐能像当年那样,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和热烈,再次扑向他。
他太需要俞锐的这份不顾一切了。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他内心隐隐存在的不安,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让他对当年的分手释怀。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三十二岁的俞锐,和十七岁的俞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成熟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甚至他的肩膀上扛起了很多责任。
他心里依旧装着很多人,朋友,父母,病人,老师。
顾翌安从不怀疑,对俞锐而言,他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