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徽忽然回忆起了那天在餐厅,他问纪朗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纪朗说的是……陪朋友。
大概陪的就是这位朋友。
“我给大家带了礼物。”荣珂欢打开行李箱,从里面翻出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分发,一边把最后一份留给了纪朗。
“哇你可真行,”纪朗大喇喇地在送礼者面前打开礼盒,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漫画书,他随手翻了几页,惊喜道:“这个签名你都能弄到?”
傅星徽眼尖地认出来,这和纪朗的朋友圈背景应该出自同一个漫画。
高阮在一旁晃了晃手里的礼物,递给傅星徽一个微妙的眼神。
荣珂欢给所有人准备的礼盒外表都是一样的,但很明显,光是掂量一下手里的重量和质感,就知道他们收到的并不是漫画书。
纪朗带着荣珂欢绕着客栈边走边介绍,他俩年纪相仿,凑在一块儿自然而然就很合拍,聊的东西都是傅星徽和高阮这种网络老年人不太了解的知识,笑闹声充斥在屋里,总让人感觉客栈的气氛好像一瞬间就热闹起来了。
“我觉得你现在就像是看到自家找了新朋友就忘了老父亲的倒霉儿子,又酸又涩。”高阮悠悠地评价道。
傅星徽淡笑道:“我酸什么。”
“行,你不酸,你清高,你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高阮怼道:“我劝你趁早出家当和尚吧。”
傅星徽笑着递给她一瓶饮料,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看起来很般配的两个人。
有一种说谎的方式,虽然说的全是真话,却能够通过说一半留一半这种方式,给对方造成错误的理解。
譬如他刻意诱导纪朗,让他以为是那次失窃导致了两人的失联,但事实上,那并不是他那几年都没有见纪朗的全部原因。
他的确去过A大。
第二次南下后不久,他结识了高阮,并且为她的一部电影做了替身演员,那部电影班底强大,甚至拿到了进A大宣传的资格,傅星徽虽然没资格上台宣传,也没能出现在电影的宣传名单里,但他以帮忙为由请求高阮带他进去的时候,高阮也没有拒绝。
电影宣传忙完之后,别人吃饭的时间,傅星徽总算抓住机会偷溜了出来。
A大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大,傅星徽在学校里绕了很久,才找到计算机学院,但纪朗很好找,他只是看了一眼学院的展板,就看到了纪朗的名字。
展板上是奖学金申请人的情况介绍,参与最终角逐的无一不是成绩拔尖,科研经验丰富,课外活动精彩,还参加了一堆公益的优秀学子。
而纪朗在其中显得尤为打眼。
在他看展板的时候,偶尔也有其他成群结队的人路过看一看,两个拿着电脑的男生扫了一眼展板也聊起纪朗:
“你等下要去看答辩吗?”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是纪朗拿奖。”
“连着好几个奖学金了,钱多点的他都申,不给人留活路了。”
“他不是跟大三大四的学长在一起搞创业做什么电子手表嘛,创业初期缺钱吧,能申一点十一点。”
“哎,我怎么这么惨是和他一届的啊,都怪那个傅……傅什么来着我忘了,要不是他纪朗早就保送了,就是我上一届的了,好多奖学金就不用跟他一起竞争了。”
“都是命,认命吧。”
听到他们提起自己,傅星徽沉默了片刻,往旁边挪了些。
那两个男孩走远后,又走过来一个背着包的姑娘,她浅浅扫了眼展板,留意到了他,“您是想去看答辩吗?这答辩快开始了,您知道怎么走吗,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傅星徽愣了一下才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啊,”女孩儿笑了,“您是最近过来帮忙的施工队师傅吧,没关系的,在A大,无论是学生答辩还是大教授的课,只要想听,谁都可以来听,我们的清洁阿姨和保安叔叔也经常去听。”
傅星徽那会儿刚演完一个戏份十句话的农民工,为了这十句话在太阳底下暴晒、节食,把自己弄得又干又黑,完全瘦脱相了,乍一看确实很像施工队。
他自己看不见自己,一时没想起来,这会儿女孩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样子。
大概纪朗就算见到他,也认不出来了。
“师傅,所以您还要不要去听啊?”
傅星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黝黑的手,很轻地摇了下头,“有点忙,下次吧。”
有些人既然分开了,就不必再见去粉碎留在对方心里的那个好印象了。
女孩看起来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挥手道:“那我先过去了。”
“等等€€€€”
“嗯?”女孩以为他改变了主意。
“抱歉,我想……我想问一下,纪朗他,就是这个同学……”傅星徽指了指展板。
“没事儿,您说纪朗就行,我们都认得他,系草嘛,谁不认识,”女孩笑道:“就是因为他要答辩,我现在才要早点去占座,您不知道,每次有他在的奖学金答辩都可热闹了,一群别的专业的学生过来,不为别的,就为看他。”
傅星徽笑了一下,又问:“他过得好吗,朋友多吗,每天开心吗?”
虽然觉得傅星徽的话有点怪,女孩还是礼貌道:“朋友挺多的,过得应该也很好吧,开不开心不知道,但是能把自己的大学生活经营得这么丰富多彩,应该不会不开心吧。”
她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您是他的粉丝吗?纪朗以前演过电影,当时是受了一些非议,您怕那些东西影响他吧?其实还好,我以前也是附中的,那会儿也见过他,您放心,我觉得他没什么变化,也没受太大影响。”
“那就好。”傅星徽顿了顿,“你说他朋友多,那……他交女朋友了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他好像一直和高年级的学姐走得挺近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哎呀!”女孩看了一眼手表,“不早了,不能跟你说了,我得先走了,不然等会儿真没座位了,拜拜€€€€”
傅星徽笑着跟女孩挥了挥手,一眨眼,人就没影了。
再回头,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纪朗放在展板的那张照片上。
照片应该摄于某个跨国支教活动,年轻的大学生穿着白T带着胸牌,身边围着一群深色皮肤的孩子,一个个笑容都很开心,而中间那个做老师的看起来最开心,他手里举着喷射彩带的礼花炮,光是笑容,就充满了力量。
复读没有影响纪朗的开朗和优秀,晚了一年来到A大,也依然没有改变他什么时候都是人群焦点这一点。
傅星徽松了一口气,可等那口气彻底松完,心里好像又有什么地方空下来了。
他不知道纪朗高考完有没有联系过他,可他忽然又觉得有些庆幸。
如果没有丢手机,没有失去纪朗的联系方式,却没有等来他的电话,那么他应该会有点难过吧。
像现在这样,他还能告诉自己。
或许纪朗在成年后忙着跟自己的学姐联系时,也是抽空给他打了电话报喜的。
他看着A大精致漂亮的教学楼,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了他们当时和贾导在一起讨论情节设置的一幕。
《盛年》里,在与徐晟南被迫分开后,活泼话多的时钊性情大变,酗酒抽烟逃学去网吧,还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当时纪朗质疑这里不合理,贾导说他不懂票房,“观众就喜欢看这种的,情绪激烈一点的,这样才体现爱得深。”
“自甘堕落算什么爱得深啊,自己想玩还用失恋做借口,”纪朗摇着傅星徽的胳膊找支持,“哥,你要是失恋你会这样吗?”
见傅星徽摇头,他又翘着尾巴去怼贾导:“看到没,二比一,我们赢了,你赶快改剧情。”
“但我觉得性格会变化还是有可能的。”傅星徽又说。
“这样吗?”纪朗思考了一会儿,“我倒觉得,没有谁是离了谁不能活的,短时间内可能会低迷,会不想说话,也会想念他,但总是还是要回归新生活的,不是吗?”
当时傅星徽还没来及回应,纪朗的脑袋就被贾导敲了,“那你让我拍什么,时钊和徐晟南分手了,哭两周,然后缓过神来,又开始每天嘻嘻哈哈跟这个玩跟那个玩?你是不是想让我赔钱?就这剧情,观众不给我寄刀片,我先给你寄刀片。”
纪朗登时跳起来躲到傅星徽身后,“哥,你看贾导怎么又要打我,你快帮帮我。”
“谁让你小子在那儿胡说八道!”贾导握着纸筒追他。
傅星徽笑着护起身后的纪朗,三个人你追我赶,老鹰抓小鸡的架势里折腾了半天,他的思绪也被打断了,也忘了去思考纪朗说了什么。
直到现在,傅星徽看着A大抱着书并肩而过的学生情侣,忽然又想起了纪朗的那些话。
生活的确不会像电影里那样有那么让人喜闻乐见的情绪波动。
他也好,纪朗也罢,都不会因为失去了和对方的联系,就变得寝食难安、生活消极、性情大变。
他们依旧在这个世界上各自努力地生活着、成长着,闲暇时也会和从前一样,跟身边的人闲话、拌嘴,还是会吃一日三餐,会一遍又一遍地度过每一个相似又不完全相似的日子。
他们都有了新的人生。
第31章 生日
天台上, 纪朗小臂搭着围栏,带着几分小骄傲偏头道:“他很帅吧?”
“帅,天下第一帅, ”荣珂欢看了眼离他们还算远的摄像头,压低声音略带吐槽笑道:“还是我先粉的他呢,而且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真人了,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荣珂欢上一次见到傅星徽,还是在纪朗十七岁生日的时候。
纪朗人缘好, 朋友也多,每回过生日都要请一大堆朋友吃饭,那天荣珂欢正在想给他送什么生日礼物,纪朗忽然道:“3月23号, 老地方,我生日,请你们吃饭。”
“三月二十三?”荣珂欢愣了愣,“你生日不是三月二十四嘛?”
“今年正生日不和你们一起过了, ”纪朗卖了一会儿关子才悠悠道:“星徽哥来陪我过。”
“我靠,你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友啊。”荣珂欢说:“今年没你生日礼物了。”
纪朗正拿着手机在打字,闻言随口道:“没事, 不送就不送。”
荣珂欢不用猜,单是看他脸上的笑就知道他在跟谁发短信。
“短信这么贵还天天发, 你俩腻歪成这样,他也不嫌你烦?”
“我哥怎么会嫌我烦。”纪朗煞有其事道:“我就得粘着他, 让他习惯天天和我发短信,习惯和我打电话, 让他天天想着我, 哪天要是没发短信还想我, 这样他就不会跟别人好了。”
“星徽这个年纪诱惑多着呢,我肯定不能让别人趁着我还没成年捷足先登了。”
“星徽这就叫上了,你当他面不是哥哥长哥哥短装得像模像样的?你有本事当他面这么叫。”
“那肯定不能让他知道。”纪朗笑了笑。
“那天我听到你跟他打电话,”荣珂欢略带夸张地模仿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边纪朗跟傅星徽说的话:“哥,你再陪我一会儿嘛。”
她边说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朗哥,我真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吓得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让人夺舍了。”
纪朗说:“不是你说他喜欢可爱粘人爱撒娇的?”
“真陷进去了?”荣珂欢问。
纪朗抿了抿唇,死鸭子嘴硬道:“也就一点点。”
荣珂欢叹着气摇了摇头,想起纪朗刚从《盛年》剧组回来的时候突然跟她出柜的那晚。
那天荣珂欢回去查了很多资料,也看了纪朗给她的《盛年》剧本,最后她对纪朗道:“虽然我还是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你说的这些……但是,我们是朋友,无论你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不影响这一点。”
再后来,她就成为了纪朗少年时那场甜蜜而酸涩的暗恋里,唯一的见证者。
*
二零一二年,三月二十四号,纪朗十七岁生日。
按照附中的惯例,周六本来是要上半天课的,但是因为学校在办排球比赛,所以这周六的课程换成了球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