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抓,不能再受伤了。
他不会用洗碗机,就自己把碗筷洗了,又把厨房收拾干净,然后就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以为傅临洲会给他打电话,但先等来的是刘琴的电话。
刘琴的声音都是哑的。
“小宥,你知道简初在哪里吗?”
苏宥心里咯噔一声,看着自己的膝盖说:“不知道。”
“昨天你们俩打完架,他回来之后又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不知道。”
“小宥,你能帮小姨€€€€”
“您怎么不问我被他打成什么样呢?”
“小宥,你能回来吗?小姨想见见你,小姨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不想听。”
“小宥,你别恨小姨,小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月就四千多的工资,养两个孩子不容易,一碗水端不平,你能不能体谅小姨?”
“那为什么要把我接过去,为什么要向外婆外公保证会照顾好我?”
“因为……”刘琴哭着说:“因为你父母的车祸赔偿金。”
苏宥怔住。
“因为当年赔了将近一百二十万,丧葬墓地花了三万多,二十万给外婆外公,二十万给你的爷爷奶奶,剩下你的那部分归你爷爷奶奶保管。”
苏宥的手都在发抖,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你爷爷奶奶身体不太好,而且照顾着你大伯家的三个孩子,没办法再照顾你,于是找到我,答应给我五十万,让我照顾你到成年。”
“他们先给了我三万,等我把你接过来之后,第一个月给了我一万,第二月给了两万,之后就再没消息,我跑到你爷爷奶奶家,你爷爷奶奶说你大伯得了肝癌,每天做透析,花钱如流水,能不能等你大伯好转之后再把剩下的钱转过去。”
“就这么一年拖一年,一年拖一年,你都长大了,上高中了,那笔钱都没影子。”
“我还要被你小姨夫骂,还要被婆家骂,都骂我装体面人。”
“我有时候看着你,我心里五味杂陈的,我心疼你这孩子,又觉得这一年一年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要用钱,你还要念高中,念完高中读大学。”
“也不是说你给我们家造成多大的经济负担,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但我就是气,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苏宥冷笑一声,觉得荒谬。
“小姨知道错了,这些年把气撒在你身上,任由简初欺负你,小姨知道错了。”
苏宥一直很想知道的东西,现在终于明朗。
为了钱。
他们都是为了钱。
甚至在长达十三年的时间里,他们瓜分了苏宥父母用命换来的赔偿金,却心照不宣地共同维系着这个谎言。
“小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活在疑问和自责里,我在想,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会让每个人都不喜欢我。”
“不是的,不是。”
“小姨,我很累。”
刘琴哭着说:“你能不能告诉小姨,你到底知不知道简初的消息,小宥,你发发慈悲,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让他从安腾辞职,重新找工作,我保证之后再也不会让他接触到你。”
苏宥长久以来的软弱让他几乎动摇。
可掌心突然传来一阵锐痛。
他低下头,看到傅临洲那张标签条,一角抵着掌心的肉。
就好像傅临洲对他说:苏宥,勇敢一点,有我做你的靠山。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对刘琴说:“我不知道。”
他挂了电话,然后转而打给傅临洲。
傅临洲很快就接通了,“怎么了?阿姨没去做午饭吗?”
“傅总。”苏宥突然喊道。
“嗯?”
“您在忙吗?”
“不忙,你说吧。”
苏宥犹豫片刻,然后问:“谢简初的事,您接下来想怎么解决?”
“怎么了?”
“刚刚我小姨给我打了电话,给我讲了一些事情,”苏宥迅速抬高了音量,补充道:“我没有心软,也不是来求情的,我还是很恨他们一家,但我……”
“我来处理,苏宥,你放心,我有分寸,他很快就会回家,可能要养很久的伤,但只是伤筋动骨,没有伤到内脏,你也别担心他会报复,总之,不用害怕。”
苏宥安静了很久,然后“嗯”了一声。
“谢谢傅总。”
“还有其他事吗?”
“傅总,您晚上回来吃饭吗?我想做饭给您吃。”
这回换作傅临洲突然安静。
苏宥心跳加速,等着傅临洲的回答。
“回来。”傅临洲说。
苏宥笑得弯起嘴角,“好!”
傅临洲放下电话,也忍不住笑了笑,他处理完事情之后给老严打了电话,“怎么样了?”
“傅总,我们刚刚离开工厂,他应该正在联系家里人,照片也拍好了,”老严坏笑两声:“他要是还想正常生活,就绝对不敢报复。”
“好,辛苦了。”
下午傅临洲处理完事情,就准备回去,姚雨的座机电话又打了进来,“傅总,有一位叶先生想要见您,他说他和您是校友,他叫叶湛清。”
“请进来。”
不多时,姚雨领着一位身着西装风度翩翩的男人走了进来。
傅临洲起身和叶湛清握手,“叶博士,好久不见。”
叶湛清长着一双丹凤眼,眼尾狭长,笑起来总带着些勾人的意味,“是我来得太贸然,麻烦傅总了。”
“不会。”
姚雨帮叶湛清倒了杯茶,然后关上门。
“傅总,我这次是来寻求合作的,我听闻您从德国引进了一个人工智能实验室,我的团队这两年也一直在人工智能的理论领域深耕,不知道傅总有没有意向,能够让我们团队参与进去,您的实验室需要最前沿的理论,我们需要实践机会。”
傅临洲思索片刻,说:“谢谢叶博士的信任,你的意见我会考虑,也会和公司其他高层商量。”
“那就好,实在是感谢傅总。”
叶湛清把自己带来的材料拿出来,“这是我们前年和新加坡的一家科创公司合作的报告,还有这些是我们团队里成员这两年发表的一些论文。”
傅临洲接过来。
叶湛清站起来,“傅总,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实在抱歉,今晚我要回家吃。”
叶湛清笑容敛了敛,“哦?傅总已经结婚了?”
“没有,”傅临洲也站起来,说:“但也差不多吧。”
叶湛清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但他还是维持着热情,“那太让人羡慕了。”
“等我看完材料,了解一下合作的具体方式,如果公司领导层没意见的话,到时候我再联系叶博士详谈。”
“当然可以。”叶湛清看出傅临洲的心不在焉,也见好就收,他拿起包,准备走的时候又转身对傅临洲说:“傅总,我好像还没有您的联系方式。”
傅临洲拿出手机,让叶湛清扫了一下他的微信。
通过好友之后,叶湛清笑了笑,“打扰傅总了。”
“不打扰,叶博士客气了。”
送走叶湛清之后,傅临洲看了眼时间。
五点十四分。
开车到煦山别墅差不多三十五分钟。
能赶在六点前到家。
他出门的时候姚雨都愣住了,可傅临洲脚步不停,只回身说了句:“忙完就下班吧。”
话音未落就进了电梯。
“……”姚雨眯起半只眼,心想:刚刚出去的真的是她的工作狂老板吗?
傅临洲把车开出地下车库,一路上每一个岔路口,每一个红灯都让他心急。
他第一次对“回家”有了真切的体会。
他终于明白每年春节的春运大潮都带着如何的期待和急切。
回家,原来不是回到一个多大的房子,多豪奢的别墅,而是回到那个人身边。
那个穿着他的宽大睡衣,在家里慢吞吞地走来走去的小家伙,傅临洲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就觉得现世安稳。
平日里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他这次只花了二十七分钟。
到家的时候,先看到客厅的灯。
是暖色调的橘黄。
傅临洲心尖微动,把车停好之后走出来,一步步往家门口走。
锁是指纹锁,但傅临洲没有按。
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很快就听见苏宥小跑过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