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头烤全羊,再是一只烤乳猪,然后是一箱白银。
两个道士颇为“吃力”地抬起装有白银的木箱,缓缓走到祭台边缘。这箱白银不用说,也是侯府进贡的。
往瀑布里扔银子给龙王爷花用,这也是惯例,每次都是五十两。
有人眼馋这笔银子也不敢下水去捞,只因壶口瀑布这个地方处处都是急流和暗涌,鱼儿进去了都得淹死,更何况是人。
扔完银子就该扔孩子了。齐思雨在仆人的帮助下慢慢挤到最前方,翘首以待。
孩子们的父母亲族,以及曾经被淹死在此处的孩子们的父母亲族,全都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祭台上发生的一切。他们好恨!恨不得亲手撕碎这些畜生!
可若是他们稍有动作,周围这些祈盼下雨的百姓却也会把他们撕碎!因为落下一场大雨便能救活千万人的命!
死几十个孩子算什么呢?
忍啊!忍到心头滴血也要忍!这些人低下头,压抑着痛不欲生的感觉。
两个道士终于把一箱白银搬到了祭台边。
齐思雨不断在心里演练着自己接下来的动作。等到孩子们也被抬到祭台边,她要一个箭步冲出去,大喊一声:“慢着!”然后踩着仆人的肩膀爬上高台,与无为道长和秦青展开一场舌战。
她要煽动百姓的情绪,让他们意识到把活人扔进水里溺死是罪恶!她要让泰安侯府成为众矢之的!
齐思雨定了定神,眸子里放射出坚毅的光。
与此同时,那两个道士也晃动着手臂,准备扔下一箱白银。
“慢着!”一声轻喝忽然响起。
齐思雨连忙捂住嘴,四处看了看,然后才发觉这一声“慢着”不是自己喊的,而是台上的秦青。
正准备丢下一箱白银的道士们疑惑回头。
无为道长笑眯眯地问:“小侯爷有什么差遣吗?”
终究还是心软了,准备老老实实拿出五百两银子买下这些孩童?只可惜已经晚了!这个罪孽,泰安侯府背定了!
无为道长眼里放射出穷凶极恶的光。
秦青细细的食指轻轻晃了晃。
叶礼和阿牛立刻弯下腰,极为费力地抬出一口大箱子,端端正正摆放在祭台中间。箱盖打开,一片刺目的金光闪耀而出,惊得台下众人齐齐发出震天响的喧哗。
“是黄金!整整齐齐一大箱!”
“我的老天爷啊!我一辈子还没看见这么多金元宝!”
“泰安侯府果然巨富!”
百姓们议论纷纷,看得眼红。
无为道长的眼珠子也红了。他万没料到秦青拿出的竟然是金元宝!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两千两!
两千两!而且还是黄金!无为道长的血液都沸腾了!这会儿莫说叫他放了那二十个孩童,就是让他立刻终止祈雨仪式,他也绝无二话。
叶礼和阿牛把上下两层黄金都摊开给无为道长看了看,然后又关上箱盖,抬起箱子,大步朝祭台边缘走去,作势要往壶口瀑布里扔。
无为道长:“!!!”
“你们做什么?”无为道长失口高喊,嗓子都破了音。
“往日就算扔下再多祭品,龙王爷总是不愿降雨。今次我泰安侯府做主,把祭银换成两千两金元宝。祈雨要的就是一个心诚。这下龙王爷总能看见我们的诚意了吧?”
秦青朗声说道。
台下的百姓顿时发出了闹哄哄的议论,不多时便得出判断€€€€侯府这样做,心真是太诚了!两千两黄金都舍得扔进水里,龙王爷一定会感动的!至少他们已经被感动得快哭了!那么多金元宝,他们心疼啊!
“小侯爷慷慨!龙王爷必然会被打动,降下雨来!”不知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
秦青眸光闪了闪,悄然往人群里看去,于是便窥见了一道穿着白袍的熟悉身影。
那是江匪石。他在煽动百姓。
秦青冲对方远远地眨了眨眼,举起茶杯挡住自己微弯的唇。
江匪石也抬了抬手,笑得隐秘而又快活。他已经猜到小侯爷想干什么了,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叶礼也听出了江匪石的声音,连忙朝秦青看去,却见少年正冲台下灿笑,眼睛里满是清透愉悦的光。可是对着自己,他少有这般全然放松的情态。
叶礼暗自握拳,压抑着心中的酸楚。
阿牛暗暗使劲儿,把装满黄金的箱子往祭台边挪动。眼看台下的浑浊浪涛即将把这箱财宝吞没,两个抬银箱子的道士不免急了,回过头用力瞪着无为道长。
台下的百姓纷纷呐喊:“快把金子扔下水献给龙王爷!这次祈雨一定能成功!”
“对对对,这次祈雨一定能成功!这次的祭品龙王爷再也不会嫌弃了!”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在干旱中煎熬了数月之久的百姓对降雨的渴望几乎成了一种病态。这迫切的呼声把毒辣阳光都冲淡了。
无为道长被逼出了满头大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般跳了跳,忽然高喊:“慢着!祭品改换之后,祈雨的时辰也要换!否则龙王爷收不到我们的供奉!待我算一算,待我算一算。”
无为道长飞快掐着手指,急促说道:“后日,后日才是最合适的时辰!我们后日会准备更多祭品,再来拜见龙王爷!”
百姓们不明就里,也只能仍由他胡乱安排。二十个孩童的父母差点腿软地跪倒在地。太好了,他们还能拖个几日,再来想想办法!
叶礼和阿牛想把装有金元宝的箱子搬回去,两个牛高马大的道士却上前一步,按住箱盖,沉声道:“祭品需要放在道观里斋戒祈福才可去掉浊世的污秽。你们把箱子给我们吧。”
叶礼和阿牛看向秦青,秦青默默点了点头。
“上钩了。”他在心里曼声一笑,眼睛弯得像个小狐狸。
996没好气地抱怨:“不知道你又在搞什么鬼,每次都憋着不说。”
隐没在人群里的江匪石也狐狸一般笑了笑,带着一群毫不起眼的汉子慢慢离开了。
“小侯爷若是被谁害了去,我可是会掉眼泪的。”他低声呢喃,眸光渐暗。
扮作百姓的一群暗卫也在叶礼不经意的一个摆手之下陆陆续续散去。
齐思雨跺了跺脚,暗骂一声晦气,这才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挫败地走了。后日,她一定要让秦青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第87章 4你是枝头雪9
祈雨仪式忽然中止,台下的百姓不得不陆续散去。
一大群道士跳上祭台,把二十个孩童以及一箱子黄金匆忙运走。
看着这些道士稳健的下盘和鼓胀的太阳穴,叶礼附在秦青耳边低语:“都是一群练家子。”
秦青转过头,同样附在叶礼耳边低语:“你说他们到底是道士还是土匪?”
清甜的香味裹着湿湿热热的气流喷洒在耳畔,叫叶礼心慌意乱,神思不属。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那清虚观恐怕是一个土匪窝。”
“不止是土匪,还是人贩子。附近总有孩童失踪,与这清虚观脱不了关系。这帮妖道如果不除,江北城岂有宁日。”秦青冷冷地说完这句话,然后便站起身,笑眯眯地与无为道长告辞。
下午,一行人回到侯府。
秦德怀坐在前厅,手边摆放着一个小箱子。
“爹爹,莫非守备大人不愿协助侯府?”看见小箱子未曾送出去,秦青忍不住皱眉。
“他答应了,但他不愿收这箱金元宝。”秦德怀捋着自己短短的胡须,满脸疑惑:“那可是一个不见银子不撒鹰的主儿,这次怎么转性了?我一提出让他们帮忙盯着清虚观,适当的时候攻打进去,他们就满口答应了,还派出一千精兵。以前让他们出一支两百人的巡逻队,他们都要开价五万两。”
“因为背后有一尊大佛镇着呗。”996斜着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叶礼。
叶礼眼观鼻鼻观心,深藏功与名。
秦青假装惊愕,末了淡笑摆手:“许是抄检清虚观,他们能得到更多好处吧。”
秦德怀一想也是,便安下心来。
叶礼把头压得更低,心里涌上愤怒和羞惭。朝廷官员与驻军在江北城有何作为,他全然看不见,但名声不堪的侯府却实实在在保护着江北城的百姓。
“爹爹辛苦了,我让厨房给爹爹炖了猪肚汤。”
“儿子辛苦了,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燕窝。”
父子俩齐齐开口,说的还都是差不多的贴心话,不由拉着彼此的手朗笑起来。
这个家,远非外界想象的荒yin,这对父子,也绝不是鱼肉乡民之徒。
叶礼深感流言的可怕,然而更令他害怕的却是流言背后隐藏的恶意。
到底是谁在暗中陷害泰安侯府?不,其实就连自己也是来暗害这对父子的。如果不曾跟着秦青归家,亲眼看见侯府里发生的一切,自己对秦青的偏见恐怕到现在还无法消除吧?
然后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会心安理得地剿灭侯府,拿走免死金牌和铸币权,把这桩冤案当成一个莫大的功绩,带回京城取悦父皇。
父辈的仇怨真的要报复在秦青身上吗?未来的某一天真的要图穷匕见,不死不休吗?
叶礼握紧双拳,心脏难以抑制地闷痛起来。
与此同时,小凳子提着一个食盒敲响了偏院的门。两个家丁放他入内,过了一会儿,陶然大吵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久便传出愤恨的哭声。
小凳子耐心细致地安慰着陶然,渐渐取得了陶然的信任。
两日后,江匪石带着一盒药膏登门拜见。
“这就是由女子之手调配而成的养发膏,小侯爷要试试吗?”江匪石笑着说道。
“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人去刘家村打听养发膏的方子?”秦青打开盒盖,闻了闻凝乳般的半透明膏体,忍不住赞叹一句,“很香。”
不如小侯爷你的体香。江匪石在心里调侃,面上却笑得温文尔雅,“是的,江北城但凡有些闲钱的人家都来打听了。我也未曾隐瞒,该说的都说了。”
秦青低低笑了两声,感慨道:“若是如此,想来再过不久,江北城的女子便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是啊,江北城的豪门望族会争着抢着雇佣女工,就像江南的布商争抢绣娘一般。”
“由女子亲手采摘的茶叶会不会更清冽?由女子亲手调配的香料会不会更浓郁?由女子亲手熬制的养肤膏会不会更好用?女子可以做的事真的很多啊。”
秦青捧着那盒养发膏,垂眸想了想,叹息道:“在这乱世之中,男子要活命,女子也要活命,否则哪里来的阴阳调和,生生不息呢?”
江匪石轻笑道:“小侯爷说的是。所以侯府日后还要雇佣女工采茶叶,制香料,做养肤膏吗?”
“是啊,毕竟我可是荒yin无度,穷奢极侈的小侯爷,我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秦青这句话逗笑了江匪石。
“荒yin无度,穷奢极侈?”他玩味地咀嚼这两个词,不由讥讽一笑。
站在秦青身后的叶礼也在品评这几个字,面皮有些发烫!曾经他也是听信了流言,因而憎恶秦青的人之一。
秦青把自己白皙如玉的手伸到江匪石眼底,戏谑一笑。
“你看看我这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