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开玩笑。”蒋伯兮紧张地扯了扯领口。
“你知道黑加仑是华国第一家西餐厅吗?”
“我知道。”
“那你知道它拥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吗?”
“我知道。”
“你知道蒋家世世代代都在努力经营黑加仑吗?”
“我知道。”蒋伯兮耐心地,一句句地回答着。
“那我不得不说,你现在这个决定,多多少少有点违背祖宗。”秦青沉着脸开口。
蒋伯兮:“……”
另外几个嘉宾被秦青过分强硬的气势吓住了。比起蒋总,秦青似乎更像黑加仑的老板。
蒋广元:“哈哈哈哈哈!说得好!”
蒋伯兮有些下不来台,却又不敢冲秦青发火,面上还得赔笑。
“秦青,现在西餐已经不受欢迎了你知道吗?华国的民族意识在崛起,大众不再向往西方,也不再把吃西餐当成一种风尚。黑加仑对面开了一家中餐馆,没名没姓,但它的客流量是黑加仑的五倍。不仅黑加仑,所有的老牌西餐厅都在衰落。去年国内倒闭了多少家西餐厅,你知道吗?”
蒋伯兮把一份资料推到秦青面前。
资料是专业调研团队做的,数据骗不了人。西餐已经没落了。
秦青认真翻看着资料,许久没有说话。
“只要能让黑加仑活下去,我会尽力的。”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对他在意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是赤诚的。
蒋伯兮心里发烫,脊背却一阵一阵发凉。他不想失去这样的秦青,他恐惧那样的后果。
第一个分歧解决了,把西式菜单换成中式菜单的程序才得以顺利进行。
蒋伯兮扬了扬下颌,说道:“你们看看老菜单里有哪些菜可以保留,哪些菜可以删除,然后再加几个你们的拿手菜。要中式菜,新中式最好。”
助手把老菜单分发下去。
秦青捧着菜单沉默不语。这里面的每一样菜都是蒋爷爷苦心钻研许久,尝试了无数遍才研发出来的,他一样都舍不得删。
他看向老人家,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蒋广元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
秦青垂下眼眸,麻木地听着其他人发表意见。
“这道奶油豌豆泥可以删掉。”君绿竹说道。
“是的,这道菜虽然是黑加仑的招牌菜之一,但是外面的餐厅全都在模仿,连街边的奶茶店都有卖。我们店里的这道菜卖得很贵,食客会觉得吃亏上当的。”周娜娜大大咧咧地说道。
廖中方立刻反驳:“我们店里的奶油豌豆泥,用的料都是最新鲜,最健康的,哪里像外面那些豌豆泥,都是科技与狠活。我们把价格降低一点就行了,不用删。这道甜点特别经典!”
“还是删掉吧。我们卖得再便宜,因为用料的原因,也比外面贵。食客看了会不舒服的。”君绿竹坚持己见。
众人看向蒋伯兮。
蒋伯兮一直在看秦青。
秦青低垂着头,沉默不语。而老东西仰头看天,事不关己。
他们两个自然是不想改菜单的。蒋伯兮很无奈,却又不得不主持大局。
“删掉吧。我们的菜谱一定要新颖。”他淡淡说道。
君绿竹立刻拿起笔,把奶油豌豆泥划掉。
秦青这才抬眸,定定地看了蒋伯兮一眼。
蒋伯兮心下微跳,忽然觉得忐忑难安。
蒋广元拍了拍小徒弟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这道菜是秦青十五岁的时候独创的。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小甜豆吗?就是因为这道菜。”
蒋伯兮捧在手里的菜单差点滑落,微微跳得有些急促的心脏便在此时重重地震颤了一下,撕扯出尖锐的疼痛。
他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他一定会保留的。
“算了,删掉就删掉吧。食物也会过时,就像人一样。”蒋广元意有所指地说道,末了又拍拍小徒弟的手背。
秦青僵硬地点点头,没有为自己争取。
蒋伯兮用力捏了捏菜单的边角,哑声说道:“保留吧。”
“删掉吧。”秦青却平静地摇头。
“没有新意的菜,客人也会觉得腻。我会研发新菜的。”他认真说道。
即使心里有些受伤,他考虑的依旧是蒋伯兮的节目,还有蒋伯兮的餐厅。
蒋伯兮简直无地自容,死死咬了咬牙才无比干涩地说道:“好,那就删掉吧。”
他删掉的不是一道菜,而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新菜单很快就出炉了,蒋伯兮拿出装修计划书,说道:“你们看看这几张设计图,找一个最舒服的出来。我们要把餐厅的装潢也改变一下,添加一些中式风格。”
秦青接过设计图纸认真翻看着。
片刻后,他低声问道:“为什么所有图纸都把沙龙删掉了?”
蒋伯兮解释道:“把沙龙改成用餐区域可以增加客流量。中式餐厅不需要这种小资的地方。”
“小资的地方?”秦青不敢置信地抬眸。
蒋伯兮头皮一紧,心慌地忘了呼吸。
“你知道沙龙是用来招待哪些客人的吗?”秦青紧紧盯着蒋伯兮。
蒋伯兮的额头冒出了许多冷汗。他看向老爷子,老爷子抬头望天。他看了看几位嘉宾,几位嘉宾满脸疑惑。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可疑之后,蒋伯兮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沙龙是用来给客人休息的。”
秦青呆住了。
蒋广元重重一叹,然后轻轻摇头,“我说了,你是不可能装一辈子的。”
秦青眨了眨微红的双眼,终于确认了一个猜想:“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你在镜头前的亲密都是装的吗?”
蒋伯兮手中的菜单猝然掉落,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第129章 6职场真人秀21
秦青坐在沙龙里,眼瞳微微有些放空。
蒋伯兮坐在他对面,焦躁不堪地抽着一根香烟。
隔着朦胧雾气,两人都没说话,安装在附近的摄影机全都关掉了,植物在静默,机器在静默,原本亲密无间的人也在静默。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咫尺天涯般遥不可及。
“你还记得多少?”秦青终于停止回忆,用复杂的目光看向蒋伯兮。
蒋伯兮想撒谎。他生活的圈子就是这样,见人要说人话,见鬼要说鬼话,总之不能说真话。名字可以是假的,脸可以是假的,甚至连人设都可以是假的。
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像秦青这般真实的人了。
真实到让他的心每分每秒都在被触动。
他摇了摇头,想说我还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可是张开口之后,却还是坦诚了一切:“我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
秦青做了一个“啊”的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喉咙太干涩了。
当他沉溺于重逢的喜悦时,这喜悦竟然是假的,这重逢也不过是一场表演。
“你装的那么像,都是为了节目效果?”秦青艰难地问道。
蒋伯兮摇摇头,没说话。他之所以装作与秦青熟悉的样子,是因为他想利用老友的身份保护不善交际的秦青。他不希望秦青在节目里被别人轻视排挤。
可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他早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欺骗就是欺骗。
“其实你直接说你不记得我了也没关系的。”秦青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
他拼命追赶的背影,原来早已经变成了阳光下的泡沫。当光线直射而下,泡沫便消失了。
秦青抬起手,捂了捂自己微微有些酸涩的眼。
心里好难过,但是却又很平静。
“幸好……”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出下半句:“幸好我从来没抱任何希望。”
蒋伯兮知道他所说的希望是什么。
希望得到爱的回应,喜欢找回儿时最真挚的一段感情。
我想给你回应!我真的想给!
蒋伯兮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却不敢吐露任何一个字眼。他知道,在彻底遗忘了秦青之后,他说得再多都只是笑话而已。
一根香烟两三口就抽完了。
身为老烟枪,蒋伯兮却难受得直咳。他觉得肺部生拉硬拽般疼,好像所有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
“别抽那么多烟。”
秦青也很难受。但他马上便给蒋伯兮倒了一杯热茶,低声劝告了一句。他的温柔像空气,注入了蒋伯兮的肺部。
呼吸变得顺畅了,心脏却又开始闷闷地抽痛。
蒋伯兮狼狈万分地抹了抹头发,从裤兜里取出烟盒,烦躁不堪地扔进垃圾桶。
“我从现在开始戒烟。”他哑声说道。
秦青没有回应,而是沉默地坐了很久。
蒋伯兮不敢提问,害怕说错任何一个字。
当空气快要变成固体时,秦青抬眸看向蒋伯兮,慢慢说道:“这个沙龙是用来招待孤儿院的孩子们的。它是一个幸福的角落,不是什么小资的地方。”
蒋伯兮眨了眨微红的眼眶,心里剧烈地震颤。
他不知道这个。他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