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之前在同门聚餐中被师弟师妹提起的因为和丈夫婚姻纠葛而延毕一年的师姐。
上至导师下至刚入学的研一新生,实验室的人提到姚兆雨无一不发出叹息。作为实验室最有科研潜力和能力的人,却偏偏被囿于家庭事务中,未免太可惜。
许多人劝她跳出感情框架理智对待,将自己的前途放在第一位,可是多年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说散就能毫无留念转头就忘,从泥沼中挣脱出来的人哪个不是经历了痛苦的挣扎。
时初不像实验室其他人那样劝她,但他内心确定师姐最终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所以他不惊讶,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那就好好准备论文,尽早毕业。”
姚兆雨放开时初,看了看他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会安慰人,你不问问我结果怎么样?”
“师姐,别为难我了。”时初看了看时间,决定不再留下继续做实验,于是他转过身去收拾试验台,“不用问,已经离了,对吧?”
姚兆雨感叹道,“是啊,拖了这么久,总算尘埃落定了。”
时初把离心机关掉,室内持续不断的白噪音瞬间消失,寒风吹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更加清晰可闻。
也许是环境使然,时初问了一个也许不合时宜的问题:“舍得吗?”
姚兆雨的表情淡下来,指节轻轻敲打着试验台面,她说:“怎么说呢,我之前犹豫,以为是自己对他还有感情,其实现在想来,更多是一种习惯。我和他从高中到而立,时间跨度太长,我只是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在。就像用惯了的保温杯,表面的漆都磨坏了,磕磕碰碰的有了许多痕迹,连保温的效果都不怎么样了,但我不换,不是因为觉得它好,可能就是习惯了而已。”
直到时初离开实验室走在回家的路上,姚兆雨的这段话仍然萦绕在他脑海中。
秦煜真的有个保温杯,是在大学和时初一起在图书馆复习四级期间买的,他专门用来在夏天装冰西瓜汁。
那个保温杯,被他用到了工作之后,最后还是因为在搬家过程中被搬家师傅不小心遗失才得以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时初心想,其实秦煜也是个念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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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时初虽然每天在学校都忙到很晚,但依然回家住。原因之一就是自从秦煜生日那天之后,他就开始主动给时初发消息和打电话,好像是恢复到了从前的日子,想要与时初和好,不再继续对峙在冰冷的气氛中。
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秦煜没有提前段日子两个人之间的种种,看上去似乎是想要翻篇。他不提,时初自然不会问,秦煜想恢复到从前,他当然配合。
不过,时初也清楚,很多东西真的不一样了,恢复如初,哪有这么简单。
这也是另一个回家住的原因€€€€他在计划离开了,所以要把家里自己的东西处理一下。
其实并不是因为那天秦煜生日没有人通知或者发现自己被赵易安屏蔽这种小事而萌生出的想法。这个念头一直都有,从和秦煜在一起,甚至和秦煜关系从陌生人变为朋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心中埋下了种子。
他做好了随时要走的准备。
只不过这颗种子在这一年左右的时间慢慢生根,终于在某个事件的刺激下破土而出。
而这个刺激,时初甚至不想归结于小景、赵易安或者其他什么与他们二人无关的事物上。
他明白,秦煜也许也是同师姐一样,他只是习惯了,所以不想改变。然而和自己在一起,实在是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他不能提供秦煜所需要的情绪价值,甚至连与他相配都做不到,他想不到自己还能继续留下的理由。
他能从秦煜日常的态度中窥得一二,即使现在秦煜在尽量略过之前的种种,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到秦煜对他逐渐流失的耐心和热情。
他早就知道这些东西总有耗尽的一天,现在只不过到了要面对的时候。
秦煜生日之后给公司的员工放了几天假,他自己也在家里办公,连着两天都没有出门。他在三小时前就发消息问时初要不要来学校接他,被时初以不知道几点才结束的理由拒绝了。
秦煜说,好吧,那你结束了再给我发消息。
所以当时初开门进屋,看见端着空杯子从客厅走向厨房的秦煜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秦煜皱起眉:“你怎么没给我发消息?”
时初也没想到这么晚了秦煜还没睡,只是说:“和同学一起回来的。”
其实和不和同学一起回家与给不给秦煜发消息完全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但时初就这么说了,秦煜也没追问。
他去厨房热了牛奶,出来的时候放到茶几上一杯:“要吃什么吗?家里有面,我给你下一点?”
“不用。”时初摇摇头:“吃过晚饭了。”
秦煜“嗯”了一声,拿起茶几上没处理完的文件向卧室走去,留下一句:“刷牙前记得把牛奶喝了。”
睡前喝一杯牛奶,是和秦煜在一起之后才养成的习惯,或者说,是身边有秦煜在的时候才会有的习惯。
他在西北两个月,从来没在睡前喝过牛奶,偶尔想起,也会因为觉得麻烦而作罢。
只有秦煜记得这件事,然后不嫌麻烦地一遍又一遍提醒他。
越是这样,时初心中越酸涩,明明秦煜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怎么还连习惯都这么温柔。
洗漱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时初躺在床上迟迟没有睡意,旁边秦煜也还靠在床头开着着床头灯看资料。时初刚翻了个身,秦煜就放下资料,伸手把灯关了躺下来。
时初说:“没事,我只是睡不着,不是灯的原因。”
说完这句话,时初就闭上眼睛,他以为会听见秦煜“嗯”的一声或者干脆不说话,但过了几秒钟,秦煜轻声问,“那聊聊天?”
时初立马紧张起来,他很怕秦煜又像之前那次不愉快的谈话一样,说一些指责或者控诉他的话,不断逼问他最近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但没有,秦煜只是说最近天气越来越冷,说他今天在新闻软件上看到的社会新闻,说这几个月油价涨了好多。
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既没有让时初不安的询问,也没有他其实真正关心的,关于小景、他的生日或者他最近态度转变的事情。
聊了一会儿,秦煜突然不经意地问起,“你这几天怎么想起来收拾书房?”
时初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是在收拾书房,把不必要的东西处理掉,再把其他一些东西整理到一起,到时候方便带走。
时初回答秦煜的时候,刻意忽略了后半句:“我想把没用的书卖掉一些。”
后面他和秦煜又聊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在意识昏沉之间,好像听见了秦煜轻微的叹气声。
第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秦煜突然提起书房,他说:“书架空荡荡的不好看,等放年假的时候我们去挑点装饰品回来放上。”
时初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刻意伪装成日常闲谈的语气,他想,秦煜应该还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他在约定后来。
但在自己的计划中,这个书房应该在年假之前就不会再属于他了。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在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时,他又想起姚兆雨昨天在实验室说的话。
他知道,和喜欢不一样,秦煜只是害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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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给大家放了假,但秦煜作为老板还是有不少需要处理的事情,在时初周三下午因为学校实验楼整修而放假时,他却不得不出门办事。
秦煜在玄关穿鞋时,时初模模糊糊听见他说,“好不容易能有一下午待在一起。”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不像在和谁说,更像自言自语的抱怨。时初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秦煜现在怎么还会说这样的话。
但没有给时初充分的思考时间,下一秒,秦煜声音放大,问他想吃什么,晚上回来的时候给他带。
时初被迫打断思绪,叹了口气,说:“你随便买点菜吧,晚上我给你做饭。”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时初觉得自己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秦煜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绕过玄关,看了时初一眼。
时初:“怎么了?”
如果时初仔细看一看的话,就能看出秦煜在听到他那句话后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但他在想趁秦煜出门的时间把衣柜里自己的衣服也收拾一下,于是就错过了秦煜微小的情绪变化。
秦煜笑了一下:“没怎么,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原本想在21号发出来,祝大家521快乐,但还是没赶上T-T
第18章
时初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多,除了几乎摆满整面墙的书籍之外,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一个箱子就能装走。
他拉开衣柜,入目一排整齐的衣物,左边是他的,右边是秦煜的,乍一看数量相当。
但其实这些衣服大部分都是秦煜给他买的,他自己的衣服也没多少,每个季节就那么几件换洗的来回穿,也不是买不起,就是不想买,麻烦。
他一直追求极简,不必要做的事情,他都不会多费力气。
秦煜倒是一直很热衷给他买东西,小到杯子衣服,大到各类摄影器材,甚至在他考上研究生那年,秦煜竟然准备给他买辆车,更别说后来想把现在这套房子写在时初名下。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惶惶不安,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压力剧增。
秦煜给他这些,他怎么还得起,他用什么还。
刚开始,他总会怀疑秦煜是否有其他什么目的,毕竟自私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他不相信会有人傻到仅仅因为一个虚无缥缈名为“喜欢”的感情就将自己的一切捧着双手奉上。
但他在自己的身上看不到可以为秦煜所用的利益,他想不通秦煜试图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等价交换的东西。于是时间久了,他终于相信,秦煜就是这种人,他在喜欢人这件事上总是不予余力,想把所有一切好的都分享给对方,像小孩子一样赤忱而热烈。
可是,这也仅仅是因为秦煜是这样一个人,而不是因为对象是他。如果以后秦煜喜欢上了别人,他照样会这样对待那个人。
一些没有什么价值的小物件时初尚可以在后面通过其他方式还回去,但房子车子这些东西他当然不可能接受。秦煜在他拒绝之后总是会闷闷不乐一阵子,觉得自己满心付出,本以为会得到爱人的欢喜,可得到的却总是扑面而来的一盆冷水。
时初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用各种因为财产分配而闹的不欢而散的案例来说服秦煜以后不要再这样不给自己留退路了。
他说:“你送这些东西给我,甚至想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那你有想过万一有一天我卷了你的这些钱跑路呢?万一有一天我为了利益转头就把你公司的私密文件卖给别人呢?人心难测,你不能总是这样不设防。”
秦煜看着他,眼神清澈得令他不敢直视,秦煜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得到一个人全心的信任本来该是件感动的事情,可是时初立马站起身,少见的有些焦躁地在房子里走了两圈,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跟秦煜说不通,两个人像是鸡同鸭讲。
他在乎的不是自己是否是这种人,而是无法看着秦煜总是这样简单而直接,他简直觉得自己像是个教导孩子不要和陌生人讲话的操劳家长,而孩子无法理解什么叫坏人,只是仰着头问他:“为什么不能和别人讲话呀?”
这次谈话依旧是以时初回学校而告终,秦煜让他情绪有所波动时,他总是习惯回学校,用学习和实验填满自己的思绪。
而那天,秦煜在深夜给他发消息,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自己创业开公司没那么简单,我要是真这么单纯没法做事,你以为我为什么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你?
第二句话,同样是问句,却以句号结尾。
他说,你说要设防,要给自己留退路,所以你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对我的。
那段时间因为学业上的压力和家庭的琐事,时初已经精疲力尽,所以他在看到消息的那一瞬间,不管不顾地,发泄般地回复:
€€€€啊,不然呢?你没办法保证自己能一直喜欢我吧?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吸引力并不永久,你也不必做什么承诺,一辈子只被一个人吸引才是违背天性的事情,这很正常。但我总得为自己做点打算吧?还是你准备看我现在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以后被甩了再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啊?
“喜欢”这个词,很少出现在时初口中,他厌恶一切这种表达感情的词语,就像小学时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回家给爸爸妈妈说一声“我爱你”,他回家之后面对家暴的父亲和被打后又把他的头按在水中出气的母亲,只觉得这三个字无比恶心。
但这一瞬间的不理智很快被他收住,趁着时间还没有过,他撤回了消息。
那边很久没有回音,他松口气,秦煜应该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再回答这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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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初将衣柜中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几件而已,秦煜给他买的那些他都没有动。他放进行李箱,再回头看衣柜,其实少了这几件衣服根本看不出来,这对秦煜的衣柜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改变,然而这对时初来说已经是大部分了。
他刚开始不是没有想办法让秦煜理解自己过,但当他发现秦煜从小到大都被浸泡在爱意与关怀之中,小时候打碎了杯子第一反应不是惊慌失措想办法掩盖而是大大方方把手伸出来给父母说自己被划了一道小口时,他就知道有些东西秦煜注定无法理解。
于是他不再说,只是沉默地陪在秦煜身边,安静地等待他厌倦自己的时刻到来。
只不过,即使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然而这一天真正将近的时候,还是会不可抑制地胸闷,幸好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