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刚才还一副文静害羞的模样,提到时初脸色就开始微微泛红,语气中带了点兴奋:“秦总,你们感情真好!我记得之前还在您那边工作的时候就经常看见您下班之后过来给时哥买这个,没想到现在还...”
小姑娘说着,突然被身后同行的朋友拽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于是闭了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秦煜面上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心里却想,他以前果然从不会在别人面前遮掩自己的感情,公司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他和时初的关系。
这样不好。
时初就从来不会在自己的社交圈主动提起他€€€€无论是出于怕多生事端还是单纯觉得没必要。
其实他也不是觉得不公平或者像小孩子一样,自己做了什么,就非要别人也做什么。以前倒是有这样的小心思,不过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时初确实考虑得很周到,知道怎么尽量减少这段关系对他的影响。
他一开始确实不太在意,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时初的社交圈狂刷存在感,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时初只是因为内敛、害羞或者不自在而不愿意将关系公布,没有关系,由他来打点一切。
然而后来他才发现,未必是他以为的原因。时初读博士,以后有极大的可能留校任教,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同性恋的身份并不利于职业发展,所以他不愿意承认秦煜,一开始在同学前也是以“朋友”两个字介绍他。
连老杨都是“知己”,他却只有一个普通的“朋友”名头。
他不开心,难过,但也理解时初,于是不再执着于在别人面前宣誓主权。
结完账回家的路上,他还是不自觉地将车开快了点,等意识到的时候,仪表盘中的指针已经接近限速段中的最高数字了。
他慢慢把速度降下来,车窗开了条缝,寒风灌进来的时候他笑了下,带着些无可奈何。
仅仅因为时初一句给他做饭,自己又像回到了大学时期,虽然早不如那时感情浓烈,但心底依然会升起喜悦与期待。
他怎么会看不出最近时初在干什么,遮遮掩掩收拾东西,自以为做得隐蔽,想走的心就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但他没有挑明,不像以前一定会缠着时初问出个所以然,他也在赌,赌时初会不会说离开。
他不像时初一样总是瞻前顾后有那么多顾虑,他没什么不愿意承认的,他依然喜欢时初,七八年的感情没法说消失就消失,他也害怕时初真的离开。
但怕归怕,他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一直将自己禁锢于感情的枷锁之中。在之前无数次时初逃避感情、拒绝沟通、缩回自己的壳中时,他都告诉自己要有耐心,要陪伴他,要慢慢来,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会让爱人对他敞开心扉。
然而他太过自信,也忘了自己也是一个需要对等感情的正常人。世界上没有永动机,他也没法做一个一直发光发热的太阳。
他已经用尽全力了,可是他给的时初都不要,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但他又无法痛痛快快割舍这一段感情,他想时初并不是完全不喜欢他,很多时候,他能从时初眼中看见不经意流露出的爱意。
所以他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能看到时初的改变,哪怕一点点,他就继续坚持。
上楼前,秦煜在车里抽了根烟。
看着香烟燃尽,他在心里对时初,也是对自己说€€€€时初,最后一次,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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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高中的时候上语文课,老师讲到这句诗,问秦煜懂不懂什么意思。
他说,懂啊,不就是“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但可以和别人说的没有几条”吗?
老师先是点点头,说你翻译得对,再摇摇头,说你不懂,你们这个年龄应该没有体会过这是什么滋味。
那位年过半百且慈祥的老师说:“不过这很好,老师希望你们永远都体会不到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加,他还是体会到了。
他先懂了前半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他向自己靠近的爱人;公司内部机密文件泄露、投资人纷纷撤资、对手恶意竞争的情况;病重的家人...他在每一个深夜辗转反侧、失眠难捱,靠咖啡和烟支撑自己。又一次在内脏器官的隐隐疼痛中睁眼到天明时,他想人生不如意之事,果然十之八九。
他试着向别人诉说€€€€这些人中不包括时初,他喜欢故意在时初面前示弱以博取他的纵容,但都无伤大雅,真正困难的情况他从不曾在爱人面前提起。时初学业上的压力并不比他小,他不想徒增爱人的焦虑。
况且,他依然在怕,怕说了得不到回应,也怕自己当惯了散发温度的热源,偶尔释放的负面情绪会让时初感到厌烦。
所以他和别人说,和自己那些朋友说,但是得到的回应无非都是“你要什么有什么,你都不如意,那我们岂不是都不用活了?”之类的话。
时间久了,连他都认为自己小题大做。
于是他懂了后半句,开始敛起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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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再一次想起了这句诗。
他很想对当年那位语文老师说一句,对不起,辜负了您的希望。
时初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无论是因为什么,他没有告诉自己,不留下一丝讯息。在自己满世界找他找得快要发狂时,他在学校安慰别人。
秦煜承认,在推开家门没有看到时初挂在玄关的外套那一瞬间,他心跳停了一拍。
然而很快,他安慰自己€€€€家里的灯依然亮着,时初摆在书房桌子上的资料还保持着翻开的状态,他也说了会给自己做饭。
应该只是出门倒个垃圾或者发现家里没有盐了出去买一袋,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他甚至没有起身去看垃圾桶里的垃圾还在不在,也没有迈入厨房,因为一进去就能清楚看见调料瓶中是否装有足量的白色晶体。
他不敢让自己失望,所以只是倔强地坐在沙发上,等那个说要给他做饭的人回来。
他给时初打了三个电话,没接。怕他没听见,又打了两遍微信电话,依然没接。
于是他发消息过去。
€€€€什么时候看见了消息,给我回个电话。
等了两个小时,没有回音。
窗外的天色像是被缓慢罩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秦煜开始心慌,联系老杨得到“不知道时初去哪了”的消息后,他冲出家门,第一时间赶往时初的学校。
等红灯的期间,他打开车窗,却偶然听到了从旁边同样敞着车窗的出租车中传出的广播声。
是一则新闻消息,主持人的声音称得上甜美,然而从她口中说出的消息却让秦煜不由自主地手抖。
时初的学校发生了火灾和爆炸。
他在心中祈祷,千万别是时初的宿舍、别是他平时上课的教学楼、更别是他常去的实验楼。
然而不如他愿,主持人接下来播报的火灾发生地点让他在红灯还剩十几秒的时候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算了算了,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最后一次’的承诺也不算数,只要时初没有事,不管怎么样他都认了,时初要分手也好,继续那么对他也好,只要他没事,怎么样都行。
然而真的将车停在时初实验楼下的树下,看见时初一边和同学并肩扛着实验器材往安全地点转移,一边温言安慰同学时,他的情绪降下来,理智随之回笼。
他得空查了这起火灾相关的新闻,没有什么伤亡,起火时楼里除了检修工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
他一边是松了口气的心安,另一边又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
时初不知道他会担心吗?不知道他听见这条消息时会有多害怕吗?为什么连一个电话都不打,就算没有时间,一条说明自己安全的消息都懒得发给他了吗?
他在时初心里,到底算什么?
然而即使是这样了,他依然在想着其他可能:也许时初在慌乱之中丢了手机,没法通知他。
但这个猜想很快又被他自己驳回,他没法欺骗自己,就算真的是这样,出门前留张字条,或者借别人的手机...总有办法的。
不在意才会以“没办法了”当理由。
他的一切情绪都在拨通了时初电话时降到了冰点€€€€他尝试给时初再打一次电话,然而接通后,对面传过来的是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声音。
江浩言问,你打电话干什么?
干什么?他是时初的男朋友,他还没问为什么打时初的电话是却别人来接,怎么还轮得到一个外人问他“干什么”!?
他想那时候自己回复的语气也许差到了极点,也许有些内容口不择言,才让对面说出“秦大少爷就别再雪上加霜了,看来你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被宠坏了。既然这样,你应该去找和你一样除了爱情就没其他事干的人,何必总是挑着时初最难过的时候再像个小孩儿一样非要人家陪你玩‘爱不爱’的过家家游戏?”这种话。
他原本满腔愤恨,想要立马揪着时初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眼前问他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连一个报平安的消息都不发给自己!?
但听到这番话的瞬间,他整个人突然像坠入了冰川。
从头到尾都被冰水覆盖,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冷静。
不,不应该用“冷静”这个词,也许用“寂静”更合适。他曾经站在四下无人的荒野中,除了呼啸的风,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觉得此刻自己的心境犹如无人之境。
于是他笑了。
“对,没错。我要什么有什么,何必整日幻想自己是个救世主,玩着‘温暖他人’的游戏,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料到他这么说,一时间没有声音。
可他无暇顾及,他想自己其实从很早之前就不再是时初以为的那个单纯阳光,喜欢用撒娇博爱人关注的秦煜了。他也有脾气、他也挺冷漠、他早就在生意场上的摸爬滚打中学会了虚与委蛇和心口不一。他只是从不会把这些用在别人身上的东西,表现在时初面前而已,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是这样的人。
既然都已经这个局面了,他何必再伪装自己。
“江浩言,”秦煜发动了汽车,在踩下油门的瞬间,他跟电话那头道别,“你们自己玩儿吧,老子不陪了。”
第22章
时初听到这三个字,心脏很轻地刺了一下,仿佛被针扎了个小孔。
他有些想不通,心情的波动似乎不大,但为什么却感觉屋内的空气正在被抽走,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可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体本能的防御系统就让他开口,机械般地说出早就预想好的应对措施。
“好,我今天收拾下东西搬出去,你还有几件衣服在我宿舍,我明后天带给你。这几年你给我买的所有东西,我回去算好价格之后...”
秦煜突然站起来,却没有如时初预想的那样发火或者抓着他问为什么不挽留一下,他只是越过沙发将一串钥匙拿在手中,解下其中一颗放在桌面上,然后说:“你宿舍钥匙,还给你了。那几件衣服你扔了吧,不用再给我了。”
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抬头,说完后他几步走过来,与时初擦肩而过,却没有停留,径直出了门。
等门关上,偌大的房间像被重新注入了空气,时初整个人从自我防御的状态中松懈下来,窒息感褪去,可比那更令人难受的绝望顺着血管经络开始向上爬,直至缠绕包裹住他的心脏。
秦煜不是开玩笑,没有气急败坏,没有像以前一样试探着看他的反应,他从说话到出门,没有看他一眼。
这意味着什么,时初不敢去想。
果然,果然。
不会有人一直喜欢他,不会有人对他一直持有耐心。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早料想有今天,不过是到了面对的时候。
有什么大不了的。
时初往屋里走,他强制性地将自己此刻的思维局限在如何收拾东西,如何尽快搬到宿舍这种事情中去,一旦有一丝一毫关于秦煜的想法出现,他就会狠狠咬住舌头,用生理上的痛感遏制心中难以言明的情绪。
收拾好了一切,时初想在手机上叫个车,拿出手机看到漆黑的屏幕才想起手机早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把手机充上电,等待开机的时间里,他想,当时手机还有电的时候怎么没给秦...一些朋友说一声呢。
手机一开机,叮叮咚咚的未接电话与消息提示音就响起来,不用看都能想到其中绝大多半来自秦煜。
他没敢点开那些消息,也没敢看究竟有几条未接来电,只是匆忙叫了车,又将手机熄灭,待不住地在屋中来回踱步。
他不敢停下来,不敢静下来,他心里好似有一堵墙,墙后面是汹涌的潮水。这些潮水不断拍打着墙体,想要奔涌而出,但他死抵着那面墙,试图用理智与本能的情感对抗。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容的,虽然他明白这种从容在最开始不过是出于某种伪装的目的。他无法做到大方表达感情,于是无论是开心、难过、激动、愤怒...他早就习惯了将其隐藏在沉静的外表之下。许多认识他的人都说,时初性格沉稳,波澜不惊,时间久了,连他都信了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他坚信只要不被情感所裹挟,他就不会陷入被动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