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热情 第19章

秦煜和他父母没什么隔阂,和时初在一起的第一年就想把他介绍给父母,但时初觉得大学时的恋情并不代表什么,没有见父母的必要,这事就一直拖着。直到本科毕业那年的冬天,秦煜才突然告诉他,自己父母想见见他。

在见面之前,时初预想了很多种不同的情景,但没有一种如同真正见面时那样温馨平和。他之前想到的一切有关恶劣场景的应对措施统统没有派上用场,于是他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动作僵硬、言语生涩。

好在这一切都被理解为“紧张”二字,一顿饭下来,秦煜的父母对他印象都很不错。临走前,秦煜的妈妈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秦煜这孩子是被惯着长大的,要是有什么让你生气的地方...”

时初听到这里,以为她下一句会是“你多包容包容他”之类的话,但没想到她说的是“你就跟叔叔阿姨说,我们来教训他。”

秦煜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说话时很少以自我为中心,多是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这种温柔令时初受宠若惊,所以每次面对她时,他总是无所适从。

以往她邀请时初去自己家,总会在最后加上一句“阿姨也只是希望,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然而这次,她没有加最后一句话。

她说:“秦煜的爷爷很想见你,我们真的很希望你能来。”

时初不知道秦煜是出于什么考虑没有告诉母亲他们之间的情况,此时也不敢贸然告知,只好含糊着拒绝。

可秦母依然在劝说,时初只好告诉她,“阿姨,对不起。我过年要回家,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我妈了。”

秦母只能放弃,挂断电话之前,时初能听出她语气中浓浓的失望。他有些不忍心地叹了口气,但也没办法,况且他没有故意找理由拒绝,他过年真的要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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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准备出国的材料,时初大年三十的晚上才到家。

夜色中寒风像裹着银针往人脸上扎,时初顺着楼梯爬上三楼,看见自己家紧锁着的门。

敲了很久没人应答,给母亲打电话也没接,他坐在三楼的台阶上,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旁边的两户邻居家门前都贴上了喜庆的春联,唯独自己家门前光秃秃,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显得尤为孤寂。于是时初起身,下楼去找卖春联的店。

大年三十的晚上,人们都在家中吃年夜饭看春晚,没有一家店开门。在没有一人的大街上游荡许久,直到第一株烟花炸响在天空,时初望过去,心想新的一年来了。

这样的场景他不陌生,年少时期有许多年他都在清冷的街上看别人放烟花。

接二连三的烟花在上空绽放,绚烂美丽,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时初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跟上去,叫住了她。

时静回过头看了眼时初,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甚至皱了下眉€€€€动作很细小,但时初熟悉她这样的神情。

她丢下一句“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转身径直往家的方向走。

“我三月要去美国。”时初解释了一句,问她,“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时静没有回答,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寂寥的街上,被路灯拉出两条很长的影子。

直到回家开了门,时静才开口问:“不回来了?”

开了灯,时初看见客厅十分凌乱,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他往里刚走一步,就被脚下一个塑料杯子绊了一下。

“回来,九月就回来。”他弯腰捡起杯子,在屋内扫视一圈,“妈,扫把在...”

一句话还没说完,时静就进了卧室,门被关上,门内响起清脆的落锁声。

时初对着紧紧关上的门安静地站了两分钟,转身去找扫把。

等把客厅都打扫完了,外面的爆竹声也彻底安静下来,万籁俱寂中,门内突然传来一句:“谁让你回来的?”

时初坐在沙发上,闻言喉结滚动两下,还没等他说话,里面又说,“不想看见你。”

他走到卧室门口,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把话吞回去,低声说:“知道了,明天就走。”

第二天依然有很多店没有开门,时初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些新鲜食物,他把这些东西拿回家放好在冰箱,放了些现金在茶几上,又找开锁师傅给大门换了把新锁€€€€旧锁有点不好用,他昨天看时静开门时就发现了。

做完这些,他回房间拿走自己办签证需要的一些材料,之后给时静打了个电话。

“妈,我换了新锁,钥匙放在门口地毯下,我走了。”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但时初能听见呼吸声,过了半分钟,对面挂断了电话。

拖着行李箱往车站走的时候,在街边遇见了一位出来晒太阳的老人。老人不认识时初,看见他大年初一提着行李箱往车站走,就操着一口方言问:“初一就走哇?”

时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和自己说话,他停下来,朝老人笑了笑。

“在家多玩几天噻,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晓得父母多想你们,钱挣再多有啥子用?”

时初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时初听了几句,听出来老人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也因为各种事情没有回家过年,老人因此十分不满。

他按亮手机,发现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干脆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来,听老人发牢骚。

一老一少就这样坐在街边,看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漫无边际地聊天。

老人抱怨完自己家的孩子,注意力放到时初身上来,问他:“你有女朋友了噻?”

时初摇头,“没有。”

“不应该嘛,我看你这娃儿长得也好,要赶快找一个哦,我们做长辈的都希望你们尽快成家,有个人相互照顾,我们就放心咯。”

时初:“我刚分手。”

这话一出口时初就后悔了,其实没必要和老人聊这个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氛围,老人让他有了种家的错觉,于是就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老人闻言,转头看了眼时初,“要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要强,不懂相互体谅。多和人家姑娘沟通噻,我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

老人开始回忆自己孩子以前的事,临近正午,日光逐渐烈起来。虽然是冬天,但晒久了也有点难受,时初看老人额上都出了汗,于是挪了个位置,在包里找出个文件袋给老人稍微遮了下阳光。

老人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说完了才看见时初的姿势,于是他感叹了一句,“你娃儿还挺有心,明年就带你女朋友一起回来嘛,你爸爸妈妈肯定高兴得很。”

时初扯了下嘴角,很轻地说了句:“是吗?”

老人没听清,依然自顾自地说着,等时初到时间要走了,老人又转头回屋子里拿了些水果出来,硬要塞给他。

推脱不过,时初只好拿着水果走,走出两步,他听见老人还在背后说,你主动去找人家姑娘嘛,现在好好谈个恋爱也不容易...

时初不想扫老人的兴,回过头耐心说,好,我知道了。

初一还有陆陆续续回来的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即将见到家人的喜悦。在一群刚下车往小城走的人中,时初孤身逆行,在本该走亲访友的时间坐上了北上回学校的车。

寒假学校不能住,时初在酒店睡了两晚上,终于找到一间短租的屋子。

是套房中的一个单间,原本的租户也是S大的学生,因为放寒假回家,短租一个月。

时初平时跟着导师做项目,自己也会在外面搞些兼职接点私活,再加上学校的补助和奖学金之类,攒了一些钱,这些钱他自己不怎么花,多半都花在了时静和秦煜身上。时静不管怎么说还是他的家人,可以暂且不论,但现在他和秦煜分开了,有些帐还是得算好。

秦煜挣的比他多,自然给他花的钱也比他给秦煜花的多,秦煜可能不想计较,但他没法装作不知道。所以他得省点钱,到时候攒够了一起还给他。

在这座城市,单独的一套房子,就算是一室一厅租下来最少也要三千一个月,租单间只用八百,所以时初毫不犹豫地租下了这个单间。

幸好这几天是过年期间,其他房间的租户都回家过年了,整个房子就时初一个人,他也乐得自在。

初五那天,时初正在狭小的厕所洗衣服,突然接到了秦煜的电话。

第28章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出国前是不会再和秦煜有什么联系了,至少双方不会再有什么交流了,没想到再次见面来的这么快。

秦煜在电话那边问他出国的时间,他回答了之后秦煜静默了一阵,然后跟他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时初连是什么忙都没问就答应了下来,秦煜似乎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迅速,安静了两秒才说,那行,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之后,时初在心里想自己反正这几天没什么事情做,闲着也是闲着,又想自己确实欠秦煜很多,物质上暂时还不起,所以帮他忙也无可厚非。

就这样在心里飘过了无数条理由,等洗完衣服晾好之后,他才盯着往下滴水的衣服想,在这些理由之前,自己最开始的意图好像并不复杂,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前提条件,似乎仅仅是因为想见秦煜。

他太擅长于为自己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真实情绪找各种理由掩盖了,所以当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立马开始找其他事情干,非要等各种乱杂的事情充斥大脑,挤走这一条想法才罢休。

可惜以往都能成功的手段,这次却怎么都成功不了,他越是做其他的事情,这个念头越是不断地蹦出来提醒他,你就是想见秦煜。

直到坐上车亲眼看见秦煜,这个让他坐立难安的念头才被暂时搁置起来。

秦煜握着方向盘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明媚,时初心里沉了一下,就听见他说:“我爷爷病重,可能...”

后面的话不用说,时初联想到之前秦母给自己打的那通电话,已经猜出了大概。

秦煜想发动汽车,但手抖的厉害,打了两下没打着火,最后颓丧地将头埋在了方向盘上。

时初看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像被割了一刀似的不舒服,他伸手过去想摸他的头发安慰一下,但手虚放在上空良久没敢落下,最后只能握拳收回,对他说,“你休息一下吧,我来开。”

秦煜在副驾上很快调整好情绪,跟时初说:“我没有和家人说我们的事情,我不想在这个关头让他们为我担心。爷爷很想见你一面,如果他...我想让他没什么挂念。”

时初转头看了秦煜一眼又很快转回去,他实在不会安慰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徒劳地说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秦煜的家就在邻市,不远。但下了高速没有去他们家,而是跟着秦煜的指示直接将车开到了医院。

重症监护室外围着一大圈人,时初走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在打量他,但目光大多是善意的。以往他身处这样的场景中往往不自在,但此时他的注意力都在秦煜与即将见面的老人身上,倒忽视了其他感觉。

穿上探视服进了病房,时初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面目慈祥的老人此时双颊已经深深凹陷进去,一双眼睛浑浊无神地半睁着,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插满了各种管子,消毒液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时初没有与秦煜的爷爷见过面,但他们曾通过电话聊天,那时候爷爷的声音还清朗,言语之间都是对小辈的关切。

凭那时的声音,时初很难将他与眼前这位暮气沉沉的老人联系起来。

他心中一酸,跟着秦煜在病床边蹲下。

秦煜拉着老人的手,轻轻唤了句:“爷爷。”

老人身体没动,但时初看见他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这是时初,他来看您了。”秦煜说完这句,转头看了时初一眼,轻声说,“爷爷能听见。”

时初伸手轻轻握住老人的手,对他说:“我是时初,我,”

说完这一句,他突然卡了壳,他很想说自己以后会好好照顾秦煜之类的话,让老人放心,但他很怕说了之后老人就真的走了。

病房安静下来,秦煜看了一眼时初,开口说:“爷爷,时初说让您放心,他会好好照顾我。”

时初心里一惊,但很快平复下来,跟着秦煜的引导一句句说出些让爷爷放心的话。

老人全程都没什么动作,但在秦煜说出“两个男人也可以结婚的,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很多国家都可以,等他博士毕业了我们就去外国领证”时,他动了动手指,将时初的手虚虚握住。

时初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不仅仅是因为爷爷握住了他的手,还有秦煜说出这句话时的自然和熟稔,不像是为了安慰爷爷的临时起意,更像是思虑已久的计划。

但秦煜没有跟他提过,而他此时一想到这件事以后都没有可能实现了,就好像有一阵狂风巨浪,怒号着狠狠拍打在他的心脏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情侣分手的问题了,而是他好像本来可以有个家的,但被他自己搞没了。

时初又开始弯腰,习惯性地去咬自己的舌头,但此时他没法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只能强撑着笑容对爷爷说,“对,我们以后去领证,去外国,在教堂下宣誓。如果秦煜不喜欢西式,我们就在外国办中式婚礼。”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声音抖得厉害,秦煜也埋下头去,伏在雪白的被子上看不清表情。

爷爷就是在这时候动了动嘴唇,发出嘶哑而又意义不明的一声。

秦煜立刻抬起头,紧紧盯着爷爷的脸。

几位医生护士在这个时候开门进来:“探视时间到了,明天再来吧。”

秦煜声音有些着急:“刚才爷爷动了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还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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