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挑开袋口看了看,“腊肠,我最喜欢这个。”
他抬头视线从秦煜脸上扫过,似笑非笑的,不知道究竟是跟谁说:“跟着沾光了。”
“额,不是,本来就有给你带。”时初还在一旁解释,老杨哭笑不得地把他拉下来坐下:“这个就不用再说了,吃了没?”
“没有。”时初注意力在秦煜那边,看见他把袋子从转盘上提下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了才松口气,反应过来又找补:“我不饿。”
“来都来了,吃点儿。”老杨说着,撩起眼皮看了眼秦煜,“今天秦总请客,还是他让你来的,再点几个菜。”
这么一说,时初更不愿意了:“没事没事,我随便吃点这里的就行。”
“你自己点。”秦煜终于说话了,他将手边点菜用的平板递过来:“这里的汤做得还行。”
时初扫了一眼,席上的菜不多,但都有被动过的痕迹。看来在他来之前,这个饭局应该已经到尾声了。
接过平板,他随意划了划,最终点了个蔬菜汤。他坐了一天车,没怎么吃东西,但现在也不是很饿。
点完菜,不大的空间顿时在三个人的沉默中陷入了难言的尴尬。当然也可能只是时初单方面感觉,毕竟老杨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能安然自得,此时也悠悠然喝茶,一副欠扁的看戏模样。
屋内暖气开得足,没多久时初背上就出了汗,他看了秦煜一眼,他正靠在椅背上垂眼看手机,看样子也不准备主动打破氛围。
时初往后坐了些,将自己外套脱下,故意弄出了点声音。老杨离他近,循着声音看过来,只一眼,就被时初准确盯住。
他眨了眨眼,向老杨示意了一下,嘴唇无声开合:说点什么。
老杨会意,但没立刻开口。他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时初表情顿时变了,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他说:“时初,朝我使什么眼色,有话要说啊?”
声音不大,但足够在场的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秦煜抬眼的瞬间,时初“唰”地低下头向自己面前的餐具行注目礼,但脖子已经肉眼可见的泛上淡红。
偏偏老杨嫌不够,还在一边煽风点火:“这碗有什么好看的,要真想看,改天咱们去博物馆。”
这么多年,时初从来没有一刻,如同现在一般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杨建兴这个人。
他也想表现得尽量自然一些,可现在不抬头都能感受到秦煜的目光在自己这边巡游,他原本可以飞速运转的大脑现在灌满了浆糊,坐着的椅子也已然幻化为针毡。
秦煜的视线在时初身上停了十几秒才游移到老杨那里,后者好像对自己造成的场面浑然不觉,还端着茶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知道这诡异的局面戳中了秦煜哪根神经,他无声地笑了下,才开口道:“差不多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情况,案子三月初开庭,对方想要我们在那之前撤诉。不过他本人肯定没这么大能耐,现在我是想拖一下,看能不能揪出他背后的人。”
老杨收起刚才那副看戏的表情:“我能帮你引荐一下法院那边的领导,到时候你自己再谈。”
后面他们都是再聊有关工作的事情,话题被转移,时初终于放松下来。
秦煜聊起这些确实不避着时初,他不是有心要听,可毕竟人坐在这里,耳朵也没法自动堵上。听了几句,从七零八碎的言语中大概了解到秦煜公司现在有场官司,被告是曾经的员工。而老杨因为工作性质,平时会接触些公检法的人,可以顺便牵个线搭个桥。
说着不饿,但动筷后时初才觉着自己胃里空荡荡,这段时间他没怎么好好吃饭。虽然这个假期在家和时静的关系似乎突飞猛进了一截,可那点压抑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消散。到了这里,灯光明亮,暖气充足,两边又都是熟悉的人,他才不知不觉多吃了些。
老杨和秦煜都吃过了,就等着时初吃好。看他放下筷子,老杨站起来,边穿衣服边说还得去秦煜家里拿个跟案件相关的东西,顺便看看猫。
时初跟着站起来,脸上有点儿对自己接下来不知去处的茫然。是秦煜问他来不来的,可总不至于真的只是让他吃个饭就走吧。
他往老杨那边看了看,猛然想起二十分钟前吃的亏,惊觉不能再把突破的希望放在这人身上,只好主动开口问秦煜:“那个,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前段时间时初已经在不断碰壁中总结出一个经验€€€€想拉近和秦煜的距离,第一要义就是脸皮得厚。
他对这事没什么经验,但自觉经过一段时间的捶打已经有了一丝进步。明明很多以前从未想过说出口的话现在也能对着秦煜说了,可一旦有第三人在场,他还是在言行之间透出一股不自然。
秦煜捞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提起礼品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可以不来。”
时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都说熟能生巧,人也只能在长时间近距离的相处之下才能培养起默契。放在以前,他多少能察觉到秦煜说出一句话时内心的情绪状态,可分开这么久,他不太拿得准秦煜这句话说出来是否代表着不耐烦€€€€也可能跟他撞了下脑袋,这几天都有点反应迟钝有关。
老杨已经开门出去了,时初抓起衣服跟在秦煜后面,说:“要来。那没我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秦煜就转过身。
这下时初倒是反应快,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看见他眼中的情绪,至少和他担心的不耐烦沾不上边。
那更像是一种“败给你了”之类的无奈,秦煜把车钥匙丢给他:“我喝了点儿酒,你能开车吗?”
不管怎么样,这一举动至少说明秦煜没太把他当外人。时初领了个司机的差事,心情却好了不止一个度,发动车辆的时候还被提前上车的老杨嘲笑了一番。
他将车从停车位倒出来,看了眼后视镜€€€€秦煜留在后面结账,现在还没走出饭店。
“杨建兴,你完了。”他说,“刚才你故意让我尴尬,以后不把豆沙给你撸了。”
老杨坐在后排,诧异地挑了下眉,倒不是因为时初还挺记仇,而是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讲话。
这种松弛的、不端着的、称不上客气的语气。
“你这样可爱多了。”老杨由衷感叹。
时初一愣,还没想好要对这突如其来的形容词作何反应,就听他继续在后面讲:“我都夸你了,豆沙该撸还是得撸。”
合着说到底还是为了撸猫,时初不再理他。
秦煜上车前稍微犹豫了一下,时初开车,他无论坐副驾还是后排好像都不是最妥帖的选择。
时初握着方向盘,眼神却向他这里飘了好几次,想了想,他还是拉开了副驾的门。
中途老杨接了个电话,懒散的腔调还没坚持几句声音里就带上了怒气。时初倒是习以为常,估计又是那个姓段的小孩儿打来的,也不知道小朋友什么能耐,认识老杨到现在,他只会被这个不满二十岁的人激成这样。秦煜不知道这回事,颇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
刚好在等红灯,时初下意识看向副驾,正好对上秦煜转头回来时的视线。他反手指了下老杨,眼里带着点笑意用气音跟时初说:“头一回见。”
就这一眼,时初心脏狠狠跳了一拍,后车按了喇叭才手忙脚乱回头踩油门,车开出去几百米心尖都还颤动不止。
他们刚才,太像以前了,仿佛中途分开的这三百多天都只是一场梦。
作者有话说:
原谅我这几次的阴间时间更新TXT,刚刚看到收藏,竟然过一百了,感谢大家!还有给我投海星的小可爱,么么~
还有就是,我觉得这章好甜哦嘿嘿,他们的关系也进步一丝丝啦,不过秦煜其实没那么好追,离小时成功还有一段距离呢。
最后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哦,请你们云吃月饼(这里有蛋黄馅、豆沙馅、玫瑰馅、五仁馅、辣条馅、冰皮芝士馅、黑糖拿铁馅、全是香菜馅、榴莲臭豆腐馅...大家自选,别客气哈)
第55章
豆沙在过年期间跟秦煜回了趟家,不到两天地位就扶摇直上,成了家里最受宠的宝贝。
秦煜的妈妈不用说,知道儿子要把猫带回去,早早就把好吃好喝都准备上了。秦父顾忌着在家里的那点儿威严,与豆沙的初次见面还只是不冷不热打个招呼,第二天早晨秦煜睡醒下楼,就看见父亲抱着小崽子一口一个“宝贝儿”,那架势简直比亲儿子还亲。
在两位长辈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豆沙放开胆子吃喝玩乐,秦煜好不容易给它减下来的肉又都长了回去,还多添了几两。
这就导致开门后一大坨黑影噌一下从三人眼前窜过,时初一时间没认出来,下意识后退一步,肩膀碰上秦煜的胸膛。衣物摩擦,静电“啪”地一声在耳边炸响,他又猛地往前蹿,想拉开距离,接着就是老杨痛苦的叫声:“哎呦,我这老腰,你怎么回事儿?”
这一连串动静把因为铲屎官回家想要前来迎接的豆沙也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中紧急刹住了靠近的脚步,四只爪子在地板上滑溜几下后拼命往最近的柜子底下钻,黑暗中不知道把什么东西碰倒在地上,叮里哐啷一阵响。
一片混乱中,秦煜面无表情地按开大灯的开关:“都别堵在门口了,进去吧。”
“你家真是热闹非凡啊。”老杨对秦煜说,眼睛却看着时初,明显意有所指。
时初终于忍无可忍,冷笑一声反击:“比不上前阵子你家鸡飞狗跳,被拆的客卧装回去了吗?”
老杨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给了好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跟着秦煜去书房拿东西了。
时初留在客厅,略带心虚地去把被豆沙弄掉在地上的铜制摆件捡起来放好,和缓过神来从柜子底下探出头的豆沙对视一眼,一人一猫,忽然在这时都从彼此的眼睛中找到了点儿无地自容的熟悉感。
偶尔丢脸还能说得过去,一天之内连丢这么多次,时初有些发蔫儿,坐在沙发上不由自主点开了脑中的“丢脸事件”回放键,还是循环播放。
这东西平时不在意还好,一想就能勾连着把过往岁月里每一件尴尬的事情带出来展示在面前重复上演,让人在短时间内反复不断地羞愧难当,堪称现代十大酷刑之一。
时初越想越坐立难安,他发现自己越是想在秦煜面前表现好一些就越容易将场面弄得很滑稽,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点儿情绪在他听见秦煜送走了老杨,意识到房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时达到了顶峰。他陡然站起身,刚好让走回客厅的秦煜看见了这一幕,他倒是不慌不忙地在另一处沙发坐下,问:“要走吗?”
“不走,不走。”时初反应过来,又在秦煜的注视下默默坐了回去,认命般暗叹一声,刚才还焦躁的心态也在又一次被秦煜看到的失态中染上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秦煜让他过来必然有事要说,刚才大概是碍于第三人在场,现在倒是个合适的谈话时机,他正准备问,就听见秦煜先开了口。
他说:“你之前不是说想和我谈一谈吗,那就现在。”
豆沙在时初脚边蹭了两下,又颠颠跑到秦煜那里去了。他弯腰将猫捞起放在怀中,一手顺毛一手托腮看过来,表情闲适轻松,但时初莫名严肃起来,整个人瞬间进入严阵以待模式。
他原以为秦煜会首先和他讲些什么,鉴于之前被拒绝的经验,他以为这次谈话的内容将会围绕着由秦煜发起的“不想再见”或者“别再来打扰我”之类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判决。在车上,他甚至提前在脑中预演了这类场景的应对方法,没想到现在秦煜明显将主动权交给了他。
从来都习惯了防守,面对情况突如其来的变化,时初心里没了底。明明年前秦煜对“聊一聊”的态度还是简洁明了的“我不想”三个字,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他改了主意。
时初定了定心神,还是先把问题抛给了对方:“你为什么突然同意和我聊了?”
秦煜倒是有问必答,不打算和他拐弯抹角:“我是觉得大家能往前看最好,但确实没想到你会那么...执着。但总这样下去不像回事儿,我也不能老无缘无故接受你的礼物对吧,所以干脆今天把话说开。”
“为什么不能,你可以把我当朋友啊,朋友的礼物也不能接受吗?”
如果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擅长进攻,会发现别人的脆弱点而主动有所行动。那么另一种就是“敌不动,我不动”式的防守者,他们从不主动,而是观察对方的行为,根据其动作再决定自己下一步棋该如何下。
毫无疑问,时初明显属于后者。他习惯从别人的话语中找到可供自己反驳的点,对方便会不知不觉跟着他的逻辑走,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与他的辩驳上来,而逐渐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
秦煜以前就是进攻者,在与时初的感情中,他对主动表达已经习以为常。然而正是这样,在最初面对主动时的无所适从过去后,时初便会渐渐找到自己的某个“舒适点”,从此迈步不前。
经过这段时间,秦煜已经逐渐掌握了与时初相处的诀窍€€€€不要再猜他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也不要面对他的不直白表露出焦躁的情绪。既然他不说,那自己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于是他没有接话,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时初。
果不其然,时初很快在沉默的气氛中败下阵来,将刚才两人的话都回想一遍。察觉到自己又开始不自觉地旁敲侧击,他懊悔地咬了咬舌尖,将脑海中严防密布的防御话术打碎了重组,从中找到最想表达的中心意,再次开口。
“上次我说想和你谈一谈,其实主要有两件事。第一是我想向你道歉,不过这个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也没有诚意,我后面会把检讨书给你。第二件事就是,我想问一下,”时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勇气才继续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我只能跟你说现在我的想法...”秦煜撸猫的手一顿,豆沙前一秒还在眯着眼睛呼噜呼噜享受,后一秒就睁眼扭头去看按摩服务怎么不继续了。
秦煜没注意到它不满的喵呜声,刚才没注意的一个词又后知后觉地蹦到他面前,他中断自己的话,不可置信反问道:“等一下,检讨书?”
“啊?啊,”时初被他问得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道歉不是得有诚意吗。”
秦煜的表情复杂起来,其实这话没什么错,可他就是觉得这件事情挺匪夷所思€€€€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谁和他道歉会专门写检讨书,况且他和时初又不是上下级关系,感情上的事情硬生生被他套上了程序式的壳子,还挺新鲜。
并且他后来再想,也只是认为自己和时初确实不合适罢了,从来没有觉得他有道歉的必要。
他盯着时初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点玩笑的神色来,但最后还是在对方正经诚恳的样子下收回视线,低声感叹一句:“你有时候真的是...”
认真得可爱。
秦煜将话题收回来,正色道:“好吧,是这样的。对于你的问题,我现在觉得挺没必要的,因为说实话,这段时间我确实觉得你有一些改变,但是我没有很想和你在一起的冲动。”
“你说‘现在’觉得没必要,那以后想法有变化的可能对吧?”时初说,“那我能追你吗,你就把我当陌生人好了,不要有负担。反正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区别。”
“陌生人可不会给我写检讨书。”
时初皱着眉垂眼沉吟,真的在思考:“可是我总要有个认识不足的过程吧,那...”
“好了,先不说这个。”秦煜有点哭笑不得,“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没必要,但是不能阻止你。不过你要想好,我现在没有义务要对你负责,我以后也有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你做的这一切,可能到最后都毫无意义。即使这样,你还要继续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时初从中听出了点儿松动的意味,可能连秦煜自己都没察觉到。不然为什么他今天会说这些,而不是像前段时间一样连见他都不愿意。
“没关系啊,又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想要的结果。”这话说出来就像在打以前自己的脸,时初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才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以前我很少做没把握的事情。可是我后来觉得你说的没错,有些事情连争取都不争取,还谈什么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