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落地,客厅里安静了一阵,秦煜低头撸猫,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初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他的回应,过了会儿,秦煜抬手把腕表摘下来,顺便看了眼时间,对他说:“接下来两个月我会很忙,时不时出差,你也要忙毕业的事,就别来找我了。这段时间你也可以好好思考一下,你是因为分手了不适应才想要重新在一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你可以试着跳出我们之前的感情看看别人,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非我不可。”
秦煜:“你想好这些,再做决定。”
即使这次前来时初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自以为练就了牢固的心理防线,但秦煜这句话还是让滚烫的岩浆找到了脆弱的部分流进他的盔甲,灼烧他的心房。
明明知道这是秦煜冷静理智下的发言,让他不要冲动行事,但可以去找别人这几个字依旧使他整个人都难受起来,好一阵才缓过劲,抬头说:“好,那你还有什么顾虑可以一起告诉我,我会调整。”
“我没什么好顾虑的,不过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彼此都找到最舒服的点最好,如果你是为了我强行改变自己,那就真的没必要了。不管是基于我们曾经的关系还是现在在说的事情,我都想和你说,你要做什么,一定要是‘你想’,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不然就算得到你希望的结果,以后依然会很累。”
“你放心,是我想。”时初说。
话说到这里,秦煜把猫从自己腿上挪开,站起了身:“行,不早了,那你现在是回去还是怎么着?”
豆沙被放在沙发上,呆滞了两秒,立刻又上前用爪子去挠秦煜的衣摆,还想跳上去亲近。时初看了猫一眼,突然觉得今晚事情有了进展,自己那点儿得寸进尺的心思也冒了出来。他快速纠结了一下,开口小声问:“那我有顾虑能说吗?”
秦煜去饮水机边接了杯水,走过来的时候点了点头。
这话问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可年前江浩言的话又一直被压在心底,前段时间因为家里的事一时没顾得上,现在又冒出尖来挠得人心痒。
时初斟酌着开口:“有人给我说,之前看见你和,额,别人从酒店一起出来。我不是故意打听啊,就是说,如果你有新的那什么,你一定要和我说,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就是...”
秦煜把水杯放在时初面前,从他颠三倒四的话里提取出中心意思,回想了一下,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随意道:“在意啊?”
时初一惊,默默点头,又补充一句:“挺难受的。”
秦煜轻笑了一声:“我想了想,只有一次。合作方喝醉了我送他去酒店,因为要等着他酒醒签合同我也就在酒店住下了。”
话毕,秦煜说:“这个告诉你的人...”
“我能解决好。”时初连忙说。
秦煜扬了扬下巴:“喝点水,喝完回去吧,我没法送你,你自己打车。”
时初正想找个理由掩盖一下因为那声轻笑而热度上升的脸,听了这话忙不迭去拿水杯。
可大概是紧绷一整晚的心情陡然因为秦煜松动的态度而放松下来,五脏六腑都松懈了,于是一整晚都没出现的恶心感又泛上喉头。时初心中一凛,放下水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表情痛苦地对秦煜示意了一下,就往卫生间跑去。
事情变化出乎预料,秦煜脸色一变,跟着过去,还没走到卫生间就听见干呕的声音。
“怎么了?”他走近,蹲下拍了拍时初的背,“我这水,应该不至于吧。”
时初摆摆手,艰难挤出几个字:“没事,可能是脑震荡。”
第56章
秦煜噎了一下,没理解在时初的逻辑中脑震荡是怎么能和“没事”两个字联系起来的。
他看时初缓和过来一些,不由分说地攥住他的手腕把人从马桶边拉起来,言简意赅:“去医院。”
“不用不用。”时初下意识挣扎,刚动一下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他们分手以来秦煜第一次主动接触,于是又心怀鬼胎把手放下,感受着自手腕处传来的热源,解释道:“真没什么,我自己知道。不严重,可能今晚吃的有点多才想吐...而且我预约了明天上午的就诊,现在医院下班了有些检查也没法做。”
一番话说得令人无法反驳,秦煜蹙眉看着他。片刻后,沉声问:“怎么回事?”
时初在心里快速盘算€€€€虽然逐渐明白了坦然的重要性,可现在这个阶段,也确实不适合说太多。
秦煜刚才说的那些话还萦绕在他耳旁,他想了想:“是因为家里的事情,但我觉得现在不太适合说,以后给你讲。总之没大碍,不用担心。”
秦煜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他松开手:“好,哪家医院?”
热源消失了,微凉的空气又缠绕至皮肤表面。时初小幅度活动着手腕,老老实实把医院名字报出来。
秦煜一听,说:“不就在这边?”
“嗯...”时初有些尴尬地应了,学校附近倒也有医院,不过他还住这里时习惯了去家附近的这家,预约的时候也没想太多。
现在被秦煜这么一说,倒有点刻意的意思了。他想解释两句,又觉得实在是小事,说出来反而显得此地无银。
“那你今晚就睡这行了,明天早上过去还方便些。”秦煜走出卫生间,重新给他倒了杯温水,拿过去之前,又鬼使神差地先啜了一小口,确定没什么奇怪味道之后才走进卫生间递给他,“好点了没?”
简直是意外之喜,程度堪比第一次实验就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并且还有额外收获。时初怔了两秒,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吗?”
“再问就反悔了。”
“别别别。”时初接过水杯,这时候再推拒就明显有些不知好歹了,他跟着秦煜出去,在后面说,“我好多了,谢谢你。”
“喝完把杯子放洗碗池里,客卧有新的洗漱用品,早点睡。”秦煜嘱咐完就往书房走,他第二天还要和法务部沟通一些案件情况,所以现在不准备睡觉,得去看点资料。
自己用过的水杯自然不可能真的让秦煜来洗,时初把卫生间和厨房都收拾好,又快速洗漱完,走到书房前往里面看了两眼。
秦煜没有关门工作的习惯,他一抬眼就看见站在书房门口的人。身形清瘦,额发凌乱遮过眉眼,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着依然有些冷清,好像对世间一切都消极地漠不关心。
但一旦接收到他的视线,整个人又像是把飘浮在空中的魂魄瞬间拉了回来,有了俗世的情绪与情感。
他眨了下眼,仿佛对自己偷看被发现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踌躇半天才开口问:“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秦煜想了想自己又是空空如也的冰箱,难得有些惭愧,“你饿了?”
时初摇摇头,轻声说:“那你也早点睡,晚安。”
说完话,他还没走,表情依然有些纠结,好像在内心与自己做着什么斗争。
秦煜看他这样,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不太确定地回了句:“晚安?”
时初眼睛瞬间亮了,抿唇朝他笑了一下就转身回了客卧。
秦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以前在一起时,他经常觉得时初心思难猜,有时候用尽办法想让他开心结果都不尽人意。但此刻他想,好像这个人也挺容易满足的。
-
时初有些认床,平时换了地方第一晚总是会失眠。本以为今晚也会如此,但躺床上没几分钟困意就已经席卷而来。他一夜无梦地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睁开眼睛后,他还有些发愣,对昨晚过于好的睡眠质量感到不可思议。
躺了几分钟,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天色只是微亮,离秦煜上班的时间还早,他昨晚不知道几点才睡,现在还没有起来。
时初下了楼,本来想买些早饭回去,想了想又拐去了最近的生鲜超市,挑了不少新鲜食品。
拎着两大袋子东西站在门前时,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密码。
秦煜是否起床还未知,他不想扰人清梦。犹豫再三,时初伸出手,试着输入曾经熟悉的数字。
原本没抱多大希望的,但在听到密码正确提示音响起的刹那,他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件事情在秦煜看来微不足道,与之相比,他对冒着寒风出门买早餐的疑似脑震荡患者更加在意。
他睡醒从房间走出来,入目是已经摆满一桌的餐点和被某人正在往冰箱里塞的各类食物,这些无不展现着在他还未醒来的时间里,时初都在做什么。
他有点意外,但转念又想这确实是时初会做出来的事,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将这一切都归为昨晚留宿的谢礼。
不论是什么原因,秦煜知道面对这样熨帖而细心的场景,自己至少不应该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态度。可一想到室外零下的气温,还是没忍住轻斥:“大早上瞎跑什么?”
“没瞎跑,早餐是在小区门口买的,超市也离得不远。”
时初关上冰箱门,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目光炯炯,看起来确实不太像个病人。
在秦煜这个角度能看见冰箱门关上之前已经被塞满的空间,也许不合时宜,但他脑中蓦然出现了一些为过冬而囤粮的小动物的形象。
这种想象让他觉得好笑,再开口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去检查?那就对自己上点儿心,别不把身体当回...你要走了?”
秦煜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时初穿戴整齐,餐桌上也只摆了一副餐具,明显没有留下吃早饭的意思。
时初点点头,朝他扬了下手机:“我预约的九点,现在可以过去了。”
“检查脑部不要求空腹吧。”秦煜看着他,“一起吃,吃完我送你过去。”
“你上班来得及吗?”
“来得及,顺路的。”话说完,似乎是不想让时初有什么负担,秦煜又补充一句,“就当是为了我醒来就能吃到的这顿早饭。”
时初这才到餐桌旁坐下。
一碗粥喝到中途,时初忽然灵光乍现,刚才被秦煜一句“要走了?”转移了注意力,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瞎跑”以及后来让他自己上点儿心是什么意思。
喝完最后一口粥,在等待秦煜吃完的间隙,他轻轻开口:“脑震荡在脑损伤中算比较轻微的一种了,犯恶心、呕吐也是常见症状,而我意识清晰,没有其他更严重的表现。所以就算检查出来真的是脑震荡,也只用休息几天,在我这里确实不算什么事。”
实际上,一开始都没想去医院,只是临近毕业,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出什么岔子才预约检查。
人的身体脆弱又坚强,一些小伤小病他大多数时候都能自愈,痊愈时间长短不一,但去医院这件事基本不在他计划之内。
这个解释勾起了曾经的一些回忆,时初略带歉意地说:“以前有时候我发烧,你要拉着我去医院,我不去,不是对你不耐烦,只是我觉得是小问题,没必要去。”
秦煜也想起从前,他们在这件事上发生过不少矛盾。时初有什么又不说,以前他真的以为是自己喋喋不休招人嫌,后来才慢慢觉察出来,时初确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或者说,他似乎从来都不怎么把自己当回事儿。
就像他对喜恶的表达都十分内敛一样,对于伤痛,他也很少表露出来。
这与天性无关,小朋友都容易哭,特别是当他们感到不舒服或者疼痛的时候。秦煜自己小时候摔了碰了,虽然家人不至于对他溺爱,可也是把他捧在手心里的,一定要确认他没什么事才会松口气,鼓励他自己站起来。
更别提一些病症,有时候看起来仅仅是肚子疼或者头晕这样的表现,他的家人也会因为害怕是什么大病的前兆而带他去医院做仔细检查。
长期以往,他自然在这方面更为注意。
可时初不一样,还小的时候他会因为不舒服而哭闹,得到的只会是“不准哭”三个字。再后来向德光对他拳脚相向,身上经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时静也顾不上他,于是他只能一声不吭。
周围人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一个人对于事情的看法,在畸形的家庭关系中,时初逐渐养成了“只要死不了就都不是大事”的心态,这也潜移默化影响着他后来的人生。
所以说到底,他们之间不是谁更矫情或者谁更不耐烦的问题,只是因为两个人对于同一件事情从根本上理解就不一样。
“发烧严重会导致死亡、脑袋受创也有可能颅内出血。我小时候有位认识的阿姨,仅仅是小腿被划伤,谁能想到后来因为破伤风严重而去世?”秦煜放下勺子,语气中带着点严肃,“我以前也给你说过,我生气不仅是因为你有什么都不跟我说,也因为你连自己都不在乎。”
时初还是不太理解秦煜此刻的反应,他说:“可那些只是小概率事件呀。”
“你应该比我更懂,对于总体来说是小概率,可一旦降临在某一个人的头上,那就是百分之百。”
秦煜轻叹道:“连关心自己都不会,怎么学会更好的关心别人呢?爱人的前提是要爱你自己呀。”
这些话对时初来讲确实不容易很快理解消化,但他试着换位思考€€€€如果此刻是秦煜受了什么伤,他会觉得这是小事吗?
不会的。
“我...知道了。”时初想了想,又说,“我以前发烧很少吃药,都是喝点热水睡一觉就行。但之前来找你那次,我吃药了。”
秦煜挑眉看着他。
时初小声说:“我在改变,你相信我。”
这话有点像小朋友做对了事按捺不住想要说给家长听,虽然有些别扭。秦煜想起那次他来拿文件时沙哑的嗓音,即使没有好好待着养病,但主动吃药对他来说确实也算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