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某些方面,他没有变过,非要在一条路上撞得头破血流才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然后选择另一条路继续发狠前行。
秦煜想€€€€他大概既是时初的死地,也是他的后生。
这一趟出来还得先去给导师送论文,秦煜就站在楼下等时初,看见他一步三回头,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要上战场啊?我就在这,不走。”
时初这才快步上楼。
论文没问题,但面对即将走出校园的学生,导师捧着一杯茶慢吞吞的,喝一口说两句话,又喝一口,再嘱咐几句。
平时让时初等半天也无所谓,但今天他实在焦灼,不住向窗外张望。导师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他的手机页面甚至还停留在同事给他发的小视频上,内容正是他的得意门生今天在典礼说的那番话。
导师也觉得有些新鲜,他的学生里面,时初从来是最不让人操心,也是最稳的那一个。他难得看见时初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临到毕业,他反而真正像一个未出社会的学生那样掩饰不住心情了。
导师合上杯盖,咽下这口茶,手一挥,与学生道别,“走吧,这么着急。以后好好生活,就像你说的,多留点时间给自己。”
时初一愣,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过身,郑重而缓慢地鞠了个躬。
楼下不远处有个露天球场,秦煜靠着棵树看他们打篮球,时初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听见球场有人朝他喊。
“哥们儿,3V3缺一个人,看你站那儿这么久,来不来?”
秦煜笑着摇摇头。
“真的不去吗?”时初看着他,“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其他事了。”
语气中期待的意味太浓烈,秦煜又往球场看一眼,站直了身,将身上的物品一股脑塞给时初,低笑道,“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毕竟很久没有碰篮球了,秦煜上场,刚开始还是有点生疏,只在外圈接传球,打得十分内敛。双方各投了几轮篮,他渐渐找回以前的手感,打法愈加大胆。
最初大家都只将这场比拼当做娱乐,直到秦煜认真起来,两边的同学才发现这人有点东西,一个个都开始严阵以待。一来二去,一场路人赛差点打成正规比赛,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直到其中一人体力不佳,不住摆手说休息会儿,秦煜才以一个上篮结束比赛,原地弯腰狠喘一口气。
一场赛打得酣畅淋漓,结束后几个人都围到秦煜身边问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秦煜一边往时初这边走一边极其嚣张地说了句:“普通爱好者而已。”
时初忍不住发笑,将手机车钥匙交还给秦煜的时候,跟他说:“走吧,爱好者,带你去看学校的花。”
秦煜不全是出于大隐隐于市的心态才这样说,也许大家看他打得出众,但其实作为曾经的校队队长,他知道自己没法和大学顶峰时期相提并论。如今也能和普通学生打得这样有来有回,而不是彻底碾压,他才不想说实话给母校丢脸。
时初倒是来了兴趣,问他以前有没有和这个学校打过比赛。
“有吧。”秦煜想了想,“不过应该都是小比赛,高校联赛中很少看见他们,印象里他们连四强都没进过。”
即使秦煜现在总是把“自己是个普通人”这句话挂在嘴边,但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狂妄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时初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简直好到无以复加。
这所学校有片很大的湖,湖后面是一座山丘,正是栀子花开的时间,山上小路都铺满了洁白花瓣。
本来准备现在过去,何叶发来消息问现在有没有时间合影,之前答应过,两人只好原地待命,等何叶过来。
她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念叨说扑了个空,根本没看见什么告白,连免费的奶茶名额也已经被抢完。
时初说:“你尽管去点,今天你的奶茶和饭钱我全包了。”
何叶神经大条,欢呼之后,才想起问为什么。
“庆祝你答辩通过,成功毕业呀。”时初笑着说。
何叶更加不可置信:“啊?我还准备请你呢,是你帮我梳理答辩过程的。而且我今晚本来要和室友去吃大餐,怎么能让你出钱。”
“随便吃,你师兄钱不够了我来付。”秦煜在旁边出声。这下不仅何叶,连时初都诧异的睁大眼睛扭头看他,表情写满了震惊。
“毕竟你今天说的那些话和我有关系。”秦煜对时初说完,又跟何叶讲,“你也别惊讶,刚才我向你要东西,你不是给我了吗,所以这是谢礼。”
这下轮到时初与何叶面面相觑了,一个想问说了什么话,一个想知道要了什么东西。
场面一度变得妙不可言,三个人相互打着哑谜,最后谁都没先站出来解答疑惑。何叶和她的师兄满脑袋糊涂,唯一的明白人秦煜却显然想要揭过这一茬,问何叶不是要拍照吗,赶紧速战速决。
不管怎么说,获得了师兄以及师兄,额,不知道现在和师兄具体是什么关系的秦煜的资金支持,何叶铆足了劲想要为他们添一把火,在分别和他们单人以及一起合影之后,毅然决然提出了要给他们拍一张合照的要求。
周围也有不少毕业生在拍照,大多拿着学位证或者花束,时初出操场时就已经脱下了学士服,里面穿的是白衬衫,手里拿着气球,站在秦煜身边的时候,又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何叶用手机拍照,习惯性点开的美颜相机,特效还停留在刚才和朋友开玩笑时用的大红背景上,她却短暂失了神,没有在第一时间转换成原相机。
她从手机屏幕中看他们,心想确实很相配,分手实在可惜。
拍了很多张,她说要在其中选一张最好的发给他们。时初动作都僵硬了,何叶OK的手势才缓缓而至。
这时候在他们后面拍照的几个人打开了一罐喷雪彩带,“砰”的一声,时初被吓得一抖,手里的气球线挣脱而出,冉冉上飘,他伸手想拽回,好几下都只是抓到空气。
也许是他的表情称不上太好,连何叶都来安慰说这个气球校门口有人在发放,可以再去要一个。
时初十分沮丧,正在胡思乱想这会不会预示着什么的时候,秦煜也在仰头看气球飞远,然后低头跟他说€€€€
“没关系,还会再有的。”
好像沙漠中的漫长跋涉终于遥望到了绿洲,又仿佛暗无天日的浓雾总算开始消散,自从决定试着重新厘清和秦煜的关系以来,时初孤注一掷向前走,早就做好了没有结果的打算。直至听见这一句话,那些潜藏于深处,从未在谁面前表现出的不安和恐惧才纷纷钻出地底,随同气球一起飘浮在空中。
时初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只好悄然将它背到身后,但话出口,声音中的紧涩和极力压抑的微弱哭腔还是将他出卖得彻彻底底。
他问:“真的吗?”
秦煜轻声说:“什么时候骗过你。”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之前说的感情进展由于我的预估失败,其实在下一章才写到TXT
第70章
天色已经暗下来,说好的赏花,到最后变成了夜游。
时间反正晚了,他们拍完照干脆去吃了个晚饭,之后才慢慢在校园中散步,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蝉鸣不断,空气中飘来栀子花的香气。临近期末,山坡道路两边都是刻苦背书的学生,偶尔看见几对情侣,大多各自的手上也都拿着书本。
秦煜笑道:“本科的时候,我室友期末出门复习,回来说书一页没看,倒是把小情侣之间的情话倒背如流。”
“不会吧。”时初很为这位仁兄担心,“那他就专门去听别人说什么?不会被打吗?”
“所以几天之后,我们就在学校表白墙看见有人说夜晚有变。态出现,专盯着小情侣傻笑。”
虽然很不地道,但时初笑得肩膀都在抖。
今晚月色很好,照映着草木,影子投射在地面,像交错的迷宫。
“你看这些倒影,好漂亮。”时初指着地面说。
只要给予充足的,没有压力的时间,那么摄影爱好者确实更容易注意到生活中的美好细节。
秦煜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课文,十分适配眼下的场景:“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时初不说话了。
“怎么了?”秦煜问他。
没怎么,大概就是“月色真美”与“月亮好圆”之间的差别。理科生时初实在不愿意再暴露自己浅显的文学素养。
安静走了一会儿,秦煜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其实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时初问:“什么感觉?”
“就那种,作为很厉害的人的家属,陪他出席一些重要场合的感觉。所有人可能都在对那个人崇拜敬佩,只有我在想€€€€看,那个站在大众目光中心的人是我的。”
这句话炸点太多,时初被炸了个措不及防,半天才像咬着舌头般结结巴巴说:“家,家属?”
他是在说今天的事吗?
秦煜没解释,也没反驳,于是时初迈出了今天最大胆的一步:“那我要努力了。”
“努力什么?”
“获得个诺贝尔奖......什么的。”时初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听说诺奖得主可以带家属参加晚宴。”
秦煜像是被这句话吓到了,扭头看着他:“那你这也太努力了吧。”
时初进了一步,秦煜决定回进他一步,于是他笑着说:“现在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想办法弄来啊,我想要天上的月亮呢?”
“那有点难度,”时初再迟钝,也能发现秦煜是在开玩笑,他详装严肃道,“到货时间可能慢一点,你耐心等一等。”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忍不住各自笑一通。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山丘顶部,这里有学校最大的一颗银杏树,夏季树叶繁茂,风一吹叶片沙沙作响,树影晃动,摇曳生姿。
今日之后就将阔别校园,时初实在不想放过这样的景色,于是他做了个决定:“之前你带我去看爷爷,你说算欠我一个人情,让我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你,现在还算数吗?”
银杏树被木栏围起,前面有两节台阶,平时一些学生会坐在台阶上或学习或赏景,今日不知为何无人。说话之间,时初已经站上了台阶。
这使他比秦煜高了半个头,秦煜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看他:“算的,你想要什么?”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他想,可以的,如果时初现在要说什么,他会答应。
但是时初没有说他预想的话,只是问:“那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他的尾音又带上颤抖,不知道为什么,这让秦煜想起柔软的绵羊。
于是他在和煦的晚风与轻盈的月色间闭上双眼。
先是感受到额前轻柔的痒意,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刘海被掀了上去,随即,微凉的触感紧随其后。
秦煜终于知道那是什么。
是蝴蝶经停,是昙花盛开,是雨后湿漉漉的青草顶端一颗晶莹水珠滴落。
一个吻,落在他额头。
不带有任何情念与贪恋,只有浓厚到化不开的珍重,透过因紧张而颤动的唇,触及他的皮肤,一路横冲直撞,直达深处。
四下无人,在蝉鸣中更显寂静,可是分明有什么声音€€€€是风铃间轻快的碰撞,“叮”的一声,心脏也跟着震颤。
秦煜缓慢睁开眼,睫毛不住抖动。他看见月光透过树枝间隙将时初笼罩,发丝泛着皎洁微光,半张脸沐浴在银白色绸缎的海洋中,垂着眼看他,神情中也带着震撼与茫然,轻声道:“我好像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我现在才知道。”
“有多早?”秦煜声音很小,好像怕惊扰了夜色。
“很早,见你第一眼。”
在这一刻,秦煜觉得量筒内的液体或许已经冲到了刻度线,于是他问:“就这样,够了吗?”
时初似乎没明白。
“你可以再贪心一点。”秦煜说。
他看见时初的表情短暂地空白了一秒,然后视线向下,停在了他说话的地方,喉结也随之上下滑动。
看来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不过€€€€也没有关系,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