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其实自己都是个不喜欢被说教的人,但他很想说给时初听,他不是要强迫谁改变想法,他只是希望,时初能多喜欢自身一些。
他可以随时称赞时初,但他更想让时初知道,他自己的优秀与否并不都需要与他人的评价挂钩。
“我们只是擅长的方向不同,时初,你想想,成绩,职位,工资,婚姻,孩子的成绩……比来比去,没有尽头的。社会给我们戴的枷锁太多了,我们就算不能逃脱,至少可以更善待自己一些。”
“别说了。”时初瓮声瓮气的,但大概是额度已经用完了,这次他没哭。
“好,那除了学习,我告诉你还有哪里厉害。你随手做的饭比我精心研究菜谱做出来的要好吃得多;你处理事情的方法总是比我更有条理,列出的计划让人一看就能明白;从那样的……家庭出来,你现在可以站在我面前坦然说已经过去了,如果是我,大概做不到。”
“我们不能苛刻所有人都一定要坚强,但是你做到了,对不对,这还不厉害吗?还有……”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话。”时初轻轻开口,“怎么办,你还是先别说了,你再说,我真的要改变主意,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来进行要不要在一起的选择了。”
最后这句当然只是因为一时情绪上头,等理性回归,时初又想,他现在哪里舍得让秦煜做不情愿的选择呢?
他送秦煜到校门外的停车场,还是在磨磨蹭蹭找话说。
虽然学位证都拿到了,但是学校比较人性化,给毕业生留了充足的时间收拾行李,宿舍等到六月底才会全面清退。
时初这段时间还在和时静商议让她来这里的事,暂时没有搬去研究院的员工宿舍楼,所以还住学校。
秦煜看出他的不舍,犹豫了很久,才问:“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一趟,把豆沙接过来?”
他犹豫的原因是时初才说了自己的家庭,而去接豆沙必然要见自己的父母,他不确定这对时初来讲是不是一种残忍。
时初这也才听出他说的“家”是指他临市的老家,他有些不理解:“现在去接吗?”
“看你。我爸妈要去度假,订了明天的机票。我本来想明天一早回家去接豆沙,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们可以现在去了回来。现在你毕业,有时间照顾小家伙了。”
这段话太日常,时初恍然有种已经在一起了的错觉。
他确实考虑了一下,毕竟他们现在这种关系,似乎不太适合见对方父母。但他同样是豆沙的主人,很久没见豆沙了,他也十分想念。以朋友的身份去,应该不算越界吧?
而且,这也代表他还能和秦煜再待一段时间,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做了决定:“要去。”
第72章
车刚发动,秦煜手机就来了电话。车载蓝牙已经自动连上,他正在调整座椅,示意时初帮忙在中控屏上按下接通。
有意在休息日忽视工作的后果就是一通接着一通,没有间隙的来电。时初没有说话的机会,难得的独处时间正在随着路程飞速流逝,他看中控屏上显示的来电人备注的眼神称不上多和善。
好不容易结束全部通话,也离目的地不远了。中控台有水,时初拧开一瓶递给秦煜,秦煜接过,喝了一口,放回去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说:“有时候觉得学校大门就是结界,出了结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就都向人涌过来了。”
“嗯……”时初先是应了一声,秦煜以为他还在想要怎么接下这句话,过了半分钟,突然听见他问:“最近你公司内部是不是不太安稳,是因为这个吗?股权问题?”
通话内容在不大的空间公放,时初能听出大概,再联系之前或多或少了解到的信息,很容易推断出目前的情况。
不论是对家人抑或朋友,秦煜长大后逐渐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但既然时初主动问起,他没必要刻意隐瞒。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公司是他和大学的几个好友合伙创办的,他出资最多,在股份中占据大头。后来随着发展,面对更激烈的竞争环境,免不了外部融资,引入新的股东,他手中的股份必定被稀释一部分,但好在绝对控股权还在他手上。
后来有股东想以他控股的另一家公司的名义收购秦煜的公司,给出的条件很是诱人,但说白了秦煜又不急用钱,公司运营情况也很乐观,何况他想独立上市,根本不会同意。
不过这位股东显然不甘心,放弃了劝说,开始明里暗里地联结公司其他小股东,建立自己的势力网,想方设法要拿到绝对控股权。前段时间公司腹背受敌,外有同行恶意竞争,内有高层泄露机密,秦煜不得已将手上的股份分散出去一些,做缓兵之计,供公司度过危机。
这样做风险不小,他暂时失去控股权,不过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股东们手上的股权加起来,他仍然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现在公司内部股东及高层基本分为三派,一派以他为首,基本无条件支持他;另一派以那位股东为首,同意收购,也有被利好条件拉拢过去,反过来劝说秦煜放弃控股的人。剩下的人几乎看情况站队,双面摇摆,这些人手里股份加起来还到不了足以干涉重大事项的程度,暂时不足为惧。
说来说去不过是些股权斗争,时初刚出学校,听起来大概觉得新奇,然而在秦煜这里,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做什么事情都没那么容易,反正总得面对,他心态还算好,但看时初脸色凝重,还是准备说两句轻松点的话来缓解一下严肃的气氛。
话刚说了半句,时初就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他话中的一个名字。
“刘田伍?”
“嗯,怎么?”这就是他刚才提到的,收购不成,准备从他手中搞走控制权的那个股东。说来刘田伍也涉足生物科技领域,时初听说过他不算奇怪。
时初却好像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秦煜没打断他,自顾自下了高速,直到快驶入自己家所在的那片区域时,时初才轻轻摇了摇头,低语道:“还要再确定一下。”
城区主路上往来的车辆多,他这一句声音小,只是在对自己说,秦煜没听见。说完他才发现车外景象的变化,意识到马上要到秦煜家里了,见他父母的忐忑和隐隐的好奇充斥着大脑。
车很快从中心主干道拐入一条较为僻静的林荫路,路边种满了繁茂的景观树,路灯看起来也要比其他道路上的漂亮一些。
时初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车窗一点,想看得更清楚,马上他就感到夜风拂面,秦煜打开了他这边的车窗。
这让他稍微有点尴尬,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挡风玻璃。
行驶了一段路,一座堂皇大气的建筑进入视线,是别墅区的大门。
秦煜的车牌登记过,门口的道闸自动升起,穿着制服的保安向车内的人行礼致意。
进了大门,还要再开一段路边开满鲜花的大道,绕过一座人工湖,才到达住户区。这种设计真正将闹中取静四个字贯彻得淋漓尽致,秦煜大概是担心时初多想,还特意解释一句,“这边房价比A市便宜多了,看着贵,其实还好,我父母住这边主要图个清静。”
这个“还好”显然和时初理解中的不是一回事,不过他虽然没住过,又不是没见过,赶紧截住秦煜的话头,有点好笑地讲:“好,好,没事,你不用特意跟我说这些。”
秦煜转头看他一眼,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有点小题大做,轻笑一声,回头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了每栋别墅自带的小花园前面。
这个时间他的父母已经休息了,正好时初找不到合适的身份见二老,秦煜也就没上楼打扰他们,也免得让时初尴尬。
豆沙在一楼客厅有窝,刚才还在呼呼大睡,听到大门响动的第一秒就瞬间清醒,以最快的速度躲进了不起眼的角落。
两人轻声在屋里唤了一圈,它才小心翼翼爬出来,有点儿委屈地在人脚下蹭来蹭去。
时初弯腰把豆沙抱起来,小崽子喵呜了两声,被熟悉的气味包裹,很快又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舒服地踩了几下奶,在人怀里找了个喜欢的姿势,继续它的美梦。
“什么东西?”
豆沙耳朵旁边的一簇毛沾着白色的颗粒,像是猫砂,秦煜不经意间看到,将手伸过来把东西拨掉。
这个动作让他不可避免地要碰到时初,温热的触感在皮肤表面擦过,时初顿时僵在了原地。
“走吗?”秦煜问。
时初点点头,抱着猫和他一起往外走,走了没两步,他说:“这还有,没弄干净。”
秦煜扭头,看他稍稍抬起一侧手臂,将豆沙凑到自己面前,示意毛上还有杂物。
果然还有半透明的细沙,这家伙白天肯定去小花园里打滚了。秦煜又伸手将它的毛顺一顺。
不到一分钟,时初又开口:“好像还没弄干净。”
……
连续几次后,秦煜终于发现不对劲,意味深长地看了时初一眼。
时初一阵心虚,强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嘀咕:“好,干净了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豆沙:烦不烦啊
我回来啦
第73章
一周后,时初收到了好友申请通过的消息。
他几乎忘了这件事,手上给花浇水的动作还没停,提示音响起的时候首先想到是不是研究所的同事约他去打球。
这一周他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彻底与学生时代告别,将剩下那几个发育不太良好的生态球重新打理了,送给师弟师妹们放在实验室里当装饰,然后抱着一堆书和几盆还没开的花住到了研究所的员工公寓中。
新入职的研究员们还没有饱受掉发秃头之苦,闲暇时间很多,精力充沛,一到下班时间便呼朋唤友一起参加集体活动,名曰团建。
研究所没有太大的场合供他们玩篮球排球,所以他们最近比较热衷于乒乓球和台球。前者需要不断运动,一场打完下来身上全是汗,时初不感兴趣。后者就更没意思了€€€€不过是寻找角度,通过球体之间的撞击使其入洞,最有趣的部分大概只在计算角度和力度然后验证答案那里。
这种话自然不可能在同事们面前说,时初只是象征性地去参与了几次,然后就开始编造各种理由逃脱集体活动。好在研究所内像他这样不喜欢集体活动的人不少,大家见怪不怪。
只是时初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喜欢做的,每天对着花盆浇水发呆的活动也没有比台球乒乓球有趣到哪里去。
拿起手机的时候,时初已经想好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解锁之后看到的不是邀约消息,他还小小松了口气。
等看清了内容,他才后知后觉感到棘手。
申请通过的消息来自于那日他见到的,和江浩言在一起的女生。
他先前发送好友申请意在弄明白江浩言的意图,没想到他随便一诈就诈出来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有什么联系,再贸然介入别人之间的事情似乎不太合适。
时初本来也不是多热心的人,想了想决定如果对方要问他什么他就说,不问就算了。
等了会儿,那头还没有什么动静。他思绪飘散,想到如果是秦煜面对这种事,肯定要好心地主动将情况告诉对方,说不定还得安慰一句“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早点看清是好事。”
想到这里他就没法再安然等下去了,内心拉扯几回,最终轻叹一声,主动点开了消息框。
女孩子看来也毫不知情,跟时初说自己和江浩言是高中同学,大一开始谈恋爱,感情一直都很稳定,连父母都见过了,说好了等他博士毕业工作安定下来就结婚。因为是异地,她平时怕打扰江浩言,也很听话,没想到深爱多年的人竟然打着骗婚的主意。
她还想要更多的信息,但时初也没有别的可以提供给她了,言尽于此,只能劝人先别急着当面对峙,等冷静下来再考虑怎么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结束了对话,时初不免想起还在读研的时候,有一回在机缘巧合之下,老杨来蹭了回他们实验室的聚餐,当天就跟他说了江浩言这人他不太喜欢。
时隔几年,他再一次被老杨的识人本领震撼。
时初视线扫过桌面,那里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打开着浏览页面,搜索框里只有一个人名€€€€刘田伍。
他想,希望这次自己的识人水平也能更上一层楼。
新的一周,时初例行在午休时去秦煜办公室观察生态球生长情况€€€€当然是借口,生态球全方位自循环,只要有阳光,地球毁灭了它都能安然无恙。
于是这就显得时初其心特别可昭,秦煜未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默许了。只在实在受不了对方炙热目光的时候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无奈地说一句:“也该下去了吧。”
和研究所的合作项目进度非常不错,照这个趋势下去,能够提前两个星期完成,整个技术部都对此十分满意,除了时初。
合作项目的结束意味着他也得回研究所工作了,在还没完成追人大业之前,于私心来讲,这实在不是个能让人开心起来的消息。
不过这个进度在今天遭到了搁置。
公司的董事会上午召开,下午的时候秦煜带几位股东进行部门视察,来到技术部的时候其中一位不知道怎么触景生情了,回忆起自己早时通过自学程序创业的事情,就地来了场慷慨激昂的公共演讲。
一群人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给他捧场,秦煜往后稍了稍,给他让出舞台,自己靠在一旁空着的工位桌子边喝水。
时初刚从卫生间出来,手上的水还没干,一抬头看见乌泱泱一片背影,愣了愣,脚上还惯性地往自己工位那边走去。
马上他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被轻声呼喊。秦煜在不远处,一手捏着纸杯,一手朝他招呼。
天气热,他没穿西装外套,此时靠在桌边,双腿交叠着,这个姿势让他衬衫下摆有些皱。
时初突然想到了些令人口干舌燥的事情,比如今天这样的重要场合,秦煜会不会为固定衬衫穿了衬衫夹?
这个画面不能多想,否则他马上又得去一趟卫生间了。在向秦煜走过去的几秒钟内时初强迫自己想了些严肃的工作内容,好不容易转移了注意力,等走到他面前了又正好看见他仰头喝水,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这个画面在时初眼里自动放缓了几倍,甚至大脑还为他贴心地配上了在美国时那位开放的西班牙室友常听的小黄歌,这无异于在40度的天气蒸桑拿,时初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被装上了发射器,轰的一声就要直冲上天。
秦煜丝毫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将喝完的纸杯放到他手里,看着他又是羞恼又是躲闪的眼神,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时初回答十分之迅速,明晃晃地告诉别人他这是在欲盖弥彰,他没敢再看秦煜,低头晃了晃手上的空纸杯,问:“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