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谦还在跟副导讨论,随口应了句:“随便,你别添乱就行。”
叶涞穿着浴袍跟着盛明谦熬了大半夜,快收工的时候盛明谦才重新注意到他,脸黑得跟头顶的夜空一样:“你穿成这样是生怕自己不会感冒吗?明天的戏份还很多,你还想耽误进度吗?”
盛明谦说得又快又凶,叶涞心里咯噔一下,忙低头看看自己,刚刚他在片场看入迷了,根本没注意自己身上还穿着浴袍跟小了两号的塑料拖鞋。
他刚想回去换衣服,一大片阴影落下来,一件厚厚的外套盖上他头顶。
“自己穿上。”盛明谦的声音隔着衣服传进来。
叶涞站在那半天没动一下,直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才把盖在头顶的外套往下扯了扯,衣领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冷清的味道,是盛明谦的外套。
叶涞把脸埋在外套上狠狠吸了口气,闻着衣服上关于盛明谦的味道,深处的记忆翻腾。
那些年里叶涞有过太多次的幻想,多数随风飘散,少数成了真,但成真的少数都是关于盛明谦的。
曾经在阴沟里蜷缩着萌生出的感情像是得到了雨露浇灌,朝天长,朝着太阳长。
盛明谦的火气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片场的人没人注意盛明谦把外套甩给了叶涞,更没人注意那个不起眼角落里的那个不起眼的人,好像只有风窥到了叶涞泛红的眼角跟鼻头。
第18章 是我强迫人家的
一觉睡醒,叶涞躺在床上一直没动,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梦里的画面交叠在一起,像黑白默片跟彩色电影混杂在一起之后快速在眼前闪动着。
盛明谦外套上的味道一直绕在鼻周久久不散,叶涞闻着梦里的味道鼻根一酸,转了转脖子翻了个身,愣了两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不是外套上的味道,梦里的那个人就躺在他身侧。
盛明谦还没醒,眼睛上的白纱布有点歪了,额头上的发丝根根分明,搭在白色纱布边缘,一黑一白两色极差间碰撞出颤颤流光。
叶涞你演技不错。
昨晚那道清冷深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叶涞挪开眼不再看盛明谦,撑着胳膊坐起来,拿开搭在腰上的手,侧身下床进了浴室。
冷水浇在头顶,浑浑噩噩的模糊感慢慢褪去,叶涞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只是以前的现实最后也成了一场梦。
叶涞甚至都在怀疑,在片场那天晚上盛明谦到底有没有把外套给他,那些曾经在心里深刻的记忆是不是经久之后被大脑刻意美化,如果真的不存在,那为什么外套上的味道又那么真实呢?
在拍《生剥》的那大半年里,单从工作关系来看,叶涞自认为跟盛明谦相处得还不错,他们后来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叶涞站在镜子前,盯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脸颊被凉水冰得团起两片红,他努力想找到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但他还没想清楚浴室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盛明谦左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右手扶着门框摸了摸,静静站在门口。
叶涞抽了条浴巾裹好身体,对着镜子里眼睛上缠着纱布的人慢慢吸了口气,转身走到门边,换上平时的表情,“要我帮忙吗?”
“帮我洗个澡。”盛明谦说着,脱了身上的睡衣,因为看不见,攥着脱下来的衣服往前摸了摸,但身边空空的。
叶涞接过盛明谦手上的衣服搭在洗手台上,又握着他手往花洒边走。
昨晚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这几年时间他们都已经擅长粉饰矛盾跟太平。
一个不提,一个不想提。
医生来给盛明谦换了眼睛上的药,检查过后说过两天应该就能看见了,这几天还是要多注意。
电视没开,叶涞挨着盛明谦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世界枝头》在给盛明谦读。
“我的梦里一直都有片海,那片海翻滚着黑色的沸水,我站在甲板上用尽全力扶着栏杆才不至于被黑压压的飓风掀翻,相比于那片都是黑水的海,我的指甲划在墙上的刺啦声才是真正让我恐惧的,通风管道很窄,细细的孔洞里偶尔有风吹进来,我以此来分辨冬夏……”
“那应该是在夏天,风里有青草跟泥土的味道,是腐烂之外的味道,我在那个夏天第一次在报纸上见到蒋元洲,那张曾压在泡面盒下面的报纸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着,上面洒了大大小小一共十三个红油点子,还能闻到酸败的食物味道,那张报纸上唯一干净的一块地方就是蒋元洲的照片,那个男人有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深邃幽深的五官,英挺的鼻梁跟陷进去的唇,眼神清澈却坚定,那是一份蒋元洲的专栏报道,很神奇,那天之后我的梦里多了除黑色沸腾海水之外的东西€€€€那个男人的脸……”
叶涞一句一句读,盛明谦突然打断他:“你觉得柏雨笙对蒋元洲算是爱吗?”
叶涞被盛明谦问住了,想了想反问他:“那不算爱吗?”
这个问题两个人没有争论结果,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样,叶涞自己默默往下看了几行,手指在那一页上摸了几下,很快手指像被文字里的沸腾黑水烫到了一样弹开,匆忙合上书没再继续读。
“要看电视吗?”叶涞拿起遥控器,没等盛明谦回答,自顾打开了电视。
电影频道正在放《生剥》,叶涞没调台,盛明谦也没出声,一个沉默着看,一个沉默着听。
到了回忆的那段澡堂情节,叶涞突然开口:“明谦,拍那场戏的晚上,你把外套给我穿了,你还记得吗?”
盛明谦还是之前的坐姿,后背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太久了,不记得了。”
叶涞笑:“我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昨晚做梦梦到了,我以为只是梦,本来还想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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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下午,林瀚前脚刚到张一浩的电话也打过来了,他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下午有个广告要拍,叶涞跟盛明谦还有林瀚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叶涞一上车,张一浩看着他脖子就是一通训:“我说祖宗,你脖子是怎么弄的?下午要拍的可是护肤品的广告,脸上跟暴露在外的皮肤不能有伤,不能有伤。”
张一浩边训边把后视镜掰到副驾位置:“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样能拍吗?”
叶涞对着镜子抻了抻腰,手指扒着脖子从镜子里看自己,颈侧到锁骨的位置三道长长的抓痕还很明显,新红的颜色,他用食指在抓痕上摁了几下,针扎一样生生的疼。
“浩哥,不知道化妆能不能遮住脖子,也许镜头不拍脖子。”
张一浩说话火气直冲:“我说你们在床上就不能克制一下,那个人应该知道你是个演员吧,不能伤到脸跟脖子这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吗?”
叶涞愣了愣才听明白,仰头靠着椅背咯咯笑了几声,又开口哄张一浩:“浩哥,我脖子是昨晚不小心我自己抓伤的。”
张一浩挑眉:“什么毛病,自己抓自己?”
叶涞收起弯着的唇角,声音轻了不少:“昨晚身体疼,不小心就抓伤了。”
张一浩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点火开车往摄影棚开。
脖子上的抓痕果然没办法完全盖住,广告方对着张一浩发了一通火,叶涞在旁边一直鞠躬道歉。
“怎么了?”一个身形高挺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摄影棚,听到这边的声音走过来。
“安总,您可算来了,今天的广告没法儿拍了,模特脖子上有伤。”一直在现场盯着的甲方终于找到了另外的发泄口一样,对着进来的男人又是一顿抱怨,唾沫星子漫天飞。
被叫安总的男人听完之后走到叶涞身边,往他脖子上看了眼,蹙着眉说:“叶涞是吧?你就是今天的广告模特吗?
叶涞听别人叫安总,大概也猜测出了进来人的身份,广告公司的老总安旭尧。
“安总实在抱歉,”叶涞微微点了下头,一脸歉意,“昨晚脖子上意外落了伤,化妆也盖不太住,耽误大家进度了。”
“脖子上有伤,你这样的确拍不出来我想要的效果,算了,”安旭尧转身,从中调和,“改天重新安排时间再拍吧。”
从摄影棚出来,叶涞跟张一浩点了根烟,坐在车里吞云吐雾。
“这个安旭尧还不错,”张一浩说,“一开始我以为你俩认识呢,还挺好,还帮你说话。”
叶涞吐了口烟,摇摇头:“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之前只是听说过。”
“下次拍定在一周后的同一时间,你可别忘了,这周好好养养脖子,去疤膏用一用,我之前给你推荐的那个,是不是挺好使的?秘制药方。”
“好用,出道前一直用的,挺好使的。”
“直接跟我回家吃饭,今天下午就没活儿了,先去接馨馨放学。”
叶涞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有商超:“浩哥待会儿先去趟超市吧,我去给馨馨买个拼图。”
“不用买,你上次买的还没拼完呢,你嫂子还没下班,接上馨馨再去接媳妇儿……”张一浩说完自己都笑了。
叶涞感叹:“浩哥,我是真羡慕你,老婆孩子,多幸福。”
张一浩看他:“你跟哥说说,你跟那位,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叶涞笑着打哈哈,不说重点,“我们没你跟嫂子那么好,可能再过几个月就要散了。”
张一浩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就连散都规定时间的?是不是有人强迫你了?要是有人为难你就跟哥说,虽然我这个经纪人普普通通,毕竟在圈里这么多年了,还是认识一点人的,你别怕……”
“没人难为我,也没人强迫我,”叶涞说,“是我强迫人家的。”
“你强迫?”张一浩明显不信,“你还会强迫人?真稀罕了,你不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就算你命好了。”
手指上的烟烧了一半,脸颊被烟雾熏染成了绯红色,灰色烟灰沫子一抖搂就掉了,车窗外车水马龙。
叶涞身在其中,一条辽阔的河不会因为一处微小的波纹而停止流淌,他们都会被水流推着往前,盛明谦没把他吃得连渣都不剩,就算到最后真的碎成渣,他也总能用那些渣再拼出一个自己来,收拾好了再离开。
叶涞想着,在心里又嗤了自己一声。
或许现在他就处在捡拾碎渣的过程中,只是他身在其中不自知罢了……
第19章 偷来的就是偷来的
“现在几点了?”
这已经是盛明谦第三次问时间了,林瀚躺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被他一推又麻利儿坐起来看看手机。
“才七点,”林瀚揉揉眼,“昨晚没睡好,我太困了,我刚刚打呼噜了吗?”
盛明谦面无表情:“打了,震耳朵。”
林瀚站起来搓了把脸,盛明谦冲他伸手:“给我根儿烟抽。”
“医生不是说了你不能抽烟吗?”林瀚摸摸兜,兜里有烟也没给他,“我给你烟,叶涞回来肯定要跟我闹了,你不能祸害人。”
盛明谦隔着纱布看东西,“一根没事儿,他不会跟你闹。”
林瀚没给他,去厨房想找点喝的东西,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嚯”了一声:“叶涞冰箱塞得可真满,什么东西都有,不抽烟了,给你拿瓶果汁吧,还有这么多冰啤酒。”
林瀚给自己拿的是啤酒,给盛明谦拿的是橙汁:“对了,你跟叶涞的协议时间快到了吧,后面你跟叶涞准备怎么着啊?”
盛明谦摸了摸眼睛上的纱布,眼睛看不见,人也不可避免地比平时稍显呆滞,他仰头喝了一口果汁:“再说。”
“什么叫再说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哪那么复杂。”
盛明谦闷头喝果汁,没再回答林瀚的问题。
林瀚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啤酒又问:“你知道叶涞前段时间去找我了吗?他想要《世界枝头》的男主,我给他安排了电影试镜机会,那个角色你真不给他?”
“他不合适这个角色。”盛明谦依旧是沉到发冷的声音,声音不起不伏,陈述事实。
“我怎么觉得叶涞挺合适的,无论是从形象还是气质上都很符合人物形象,别看他平时总是笑嘻嘻的,我总觉得他身上自带那股矛盾又忧郁的质感,还有点儿……”
林瀚举着手里的啤酒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鼻子里拖长了声音嗯了半天。
他一直没说出来还有点儿什么,盛明谦出声:“还有点儿什么?”
“还有点儿……变态的气质在里面,”林瀚放下啤酒罐,解释说,“当然不是说那种恶心人的变态,是心理上扭曲,之后他自己又努力想抻直的那种‘变态’,小说里柏雨笙真的很惨,我如果是他估计已经死好几回了,叶涞他总给我一种能绝处逢生,死不了也活不透彻,但又让人抓不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说不好这个感觉,哎,你是拍电影的,你倒是跟我说说看,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从喉咙吞进去的果汁很凉,纱布蒙着眼,眼睛里不是纯黑,更像是深处一片空无地带,短时间的虚渺感会让人平静,长时间则相反,会让人焦躁不安,还有无法忽视的恐惧,盛明谦自认为自己不是软弱的人,但看不见的这几天里,的确让他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感。
他在认真思考林瀚的问题,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林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盛明谦回答,急得手心呼噜一把胡子,撞撞盛明谦肩膀:“所以柏雨笙那个角色你到底给不给叶涞啊?”
“等他试镜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