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婚 第39章

外面的太阳穿透层层叠叠的阴云,盛明谦起伏深邃的侧脸撑起照进来的光丝,很快,那缕光又被乌云遮住,盛明谦的脸色重新变得阴沉。

助理抱着一沓文件,一开车门就对上盛明谦犀利如炬的眼神,呼吸都顿了下,他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开口:“盛导,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盛明谦敛下眼皮,透过黑色玻璃膜看天空,原本就灰暗的天空更暗了,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些记者走了吗?”他问。

“还没有呢,还在采访其他人,我们现在走吗?晚上还有一场晚宴。”

盛明谦系好安全带,手指压了压眉心的倦意跟烦躁:“下午跟晚上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晚宴我就不去了,让林总代替我参加,你开车,去蓝天孤儿院。”

他早上在电话里答应了小鱼,中午放学会去看他,要给他看手机里拍的院长跟叶涞的照片,小鱼挂电话前问了他三遍,他不能食言。

看过小鱼之后得尽快去医院,院长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肿瘤科主任昨晚看过她的病情报告,已经私下里跟他打了招呼,让患者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但这个结果他还没跟叶涞说。

生命本渺小,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但这样的话只是嘴上说说容易,真到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那种痛苦只有降临在自己头上才能真切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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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谦平时用的手机静音,电话一直不断,握着助理带过来的新手机刷网上的信息。

他平时很少用这些东西,很多功能都没摸透,点开什么之后还得时不时问问开车的助理。

刚刚电影宣传活动的现场视频已经在各大网站上疯传,他黑着脸快速离开活动现场的那几秒视频转发量最高。

盛明谦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快速滑过相关话题,只找上面有叶涞两个字的信息看,最后滑着滑着,手指突然在一个不算起眼,转发量也不高的信息上停住了。

那条不起眼的博文,是反驳之前自称是叶涞中学同学,发小作文列举叶涞中学时期种种劣迹的文章。

盛明谦点开那条信息,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看。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了半天才决定发出来,没人收买我,我也不是什么水军,就是个普通人,那个自称是叶涞同学的人发的内容,我看了几眼,通篇都在鬼扯,胡编乱造罢了。

我是叶涞的同学,真同学,最搞笑的是,我看那个小作文里还配了一张学校的通报信息,通报里给叶涞记大过处分,这种东西其实最容易查了,编也不编得再像一点,通报信息里的名字是叶涞,可是……叶涞中学时期根本不叫叶涞,我不知道叶涞是不是他后来改了名字还是单纯的艺名而已,叶涞那时候叫傅锐格……

叶涞那时候叫傅锐格。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文字,但盛明谦的眼睛停在那句话上,后面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傅锐格,三个汉字组合起来依旧陌生拗口,但那三个字映入盛明谦眼底那一刻起,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膨胀,到了极致之后又砰地一下炸开了花,所有的一切都炸成了碎片。

盛明谦盯着屏幕的视线慢慢涣散,最后彻底没了焦距,眼前一片花白。

很长时间之后,那片花白才重新染回颜色,盛明谦把炸裂的碎片一块块捡起来,勉强拼合在一起,最后的事实摊开在他眼前€€€€

叶涞是傅锐格,傅锐格是六楼那孩子。

叶涞,是六楼那孩子。

十年前,医院里他看不见的那些记忆又一次冲到头顶,那孩子说过的话,他沙哑撕裂的声音,再一次重现。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我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新年平安。

盛先生,我之前看过你拍的电影。

阳光要自己去抓捕才能到你手上,可是我,抓不住。

那我们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关于六楼那孩子€€€€

护士说他是自己来医院的,看上去疯疯癫癫,浑身是伤,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单衣,衣服破破烂烂,身上都是冻疮。

护工说,那孩子营养不良,人干巴巴的皮包骨头,总是低着头佝偻着背,脸颊往里凹陷,整个人像是刚从土里捞出来的,身上还带着土腥味儿……

盛明谦惊讶自己竟然都记得那些词语,还记得这么清楚,脑子里每飘过一句,都像是重新在他身体里打下一层滚烫的烙印。

但他此刻无法把那些带着污浊又残忍的词汇放在叶涞身上,哪怕只是沾了个边儿,那些词语在碰到叶涞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就会摩擦冲撞出巨大爆破力,压得他胸口发闷,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颤。

还有,土腥味儿是什么味道?

盛明谦联想到了雨后的黑泥,不见阳光的阴暗角落,长满了绿色苔藓,湿虫爬过,任人践踏。

那个勾着他脖子,会仰着脸笑着跟他索吻的人,怎么会有土腥味。

叶涞身上总带着家里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有时候是奶香,有时候是青柠,有时候是玫瑰海盐……

味道是有记忆的,会刻在当时的鼻梁里,扩散蔓延到身体深处,最后会在不经意间融进去。

盛明谦只是回忆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鼻尖四周已经萦起那些细细的味道,奶香湿润,青柠淡雅,玫瑰海盐的跳动,带着钩子。

那些才是叶涞身上的味道,独独没有土腥味。

可事实好像并不会因为味道改变,真相还是朝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他从来没联想过的方向。

不对,准确地说,不是完全没想过,在芬兰那晚,他听着叶涞读《世界枝头》,书里的几句话勾起了他的联想,他让朴正阳查六楼那孩子的信息。

叶涞那晚在他怀里睡得很沉,打电话的声音丝毫没影响到他。

叶涞读的时候是“我”,书里的“我”头发长了,他幻想叶涞长头发的样子,同时又想到了六楼那孩子的长发。

但叶涞就是六楼那孩子的想法实在太过荒诞,怎么可能呢?他们一点儿都不像,所以那个想法一闪而过,快到还没成形,他还没捕捉到就已经被他彻底否定。

……

可现在,盛明谦一厢情愿在心里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拍了这么多年的电影,他对文字有极高的敏感度,但以前修炼出来的能力现在通通失效,每一个词在脑子里闪过,都需要凝聚起巨大的精神力才能理解那些词的表面意思,也仅仅只是表面意思而已。

那些不陌生的词语组合在一起,背后撑起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惨烈故事,盛明谦不敢猜测。

盛明谦搭在膝盖上的手半天才动了一下,果然,痛苦只有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切实体会。他感觉胸口像被尖利的锤子凿开又挖空,前后通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心脏疼得停止了一瞬,双腿发空双手发酸。

六楼那孩子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叶涞,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第45章 以前的事儿,我早就忘干净了

不知不觉,汽车已经在孤儿院门口停稳。

“盛导,到了。”助理回头。

盛明谦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很久之后才找回知觉,身体慢慢放松。

“您脸色不太好,”助理发现盛明谦脸上没什么血色,比刚刚出活动会场时还差,活动的时候是黑脸,现在更像是惊慌跟害怕之后,再多的他也看不出来了。

“我没事。”盛明谦眼睛发直,视线一直落在下方。

他脸上还出了汗,额头上的汗珠在往下淌,助理抽了张纸巾递到后排:“盛导,是不是我空调开太热了?您都热出汗了。”

助理一提醒,盛明谦才感觉到汗已经流进脖子里了,皮肤又痒又难耐,他接过纸巾,胡乱在脖子上擦了擦:“不热,你不用等我了,待会儿叫辆车回家休息吧,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开车就行。”

助理一走,盛明谦又在车里坐了很久才下来。

院子里传出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嘻嘻哈哈声,小鱼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小石子,在地上画着什么。

“小鱼,”盛明谦稳住那阵剧烈震动过后的心神,喊了小鱼一声,“你玩儿什么呢?”

“盛叔叔……”小鱼听出是盛明谦的声音,把手里的石头往旁边一抛,跑到门口从里面给盛明谦打开门,直接扑在他身上,“盛叔叔,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盛明谦弯腰,在小鱼头顶揉了一把:“小鱼今天乖了吗?上午有没有乖乖去上课。”

“有的,有乖乖去上课。”

“中午吃饭了吗?”

“吃过了。”

“真乖。”

小鱼还惦记着叶涞跟院长妈妈:“盛叔叔,涞哥哥跟院长妈妈还在医院吗?我能看看他们吗?”

盛明谦蹲下来,把昨晚手机里拍的照片拿给小鱼看。

照片是昨晚叶涞睡着的时候他拍的,院长平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叶涞侧趴在床边,睡得并不好,表情揪着,因为背光,脸上都是阴影面。

“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小鱼看着照片问。

“好了就能回来了。”盛明谦说。

孙阿姨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盛先生,您来了。”

盛明谦对着孙阿姨点点头:“孙阿姨,我来看看小鱼跟孩子们。”

“盛先生您进来随便坐,”孙阿姨招呼盛明谦,又叫小鱼,“小鱼,你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玩儿。”

“知道了。”

孙阿姨跟盛明谦打过招呼,转身又要回厨房干活,盛明谦见她要走,大步跟上去:“孙阿姨留步,我有点事儿想问问您。”

孙阿姨把还滴水的橡胶手套摘下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手背在衣服上蹭了一把:“盛先生,你不用客气,有什么问题你问,随便问。”

想到短短那一路突降的风暴跟变幻,盛明谦喉头干涩,像是久旱之后开裂的大地,一瓢水下去又被烤得呲呲冒烟,他在喉结上捏了两下才开口。

“孙阿姨,您知道叶涞以前为什么改名字吗?十年前,叶涞还不到十九岁,那时候他怎么了?”

盛明谦一开口,孙阿姨脸色立刻就变了,额头上的皱纹都深了,眼神瞥到别的地方,不看盛明谦:“这个……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我来了还不到五年,那时候叶涞就是个演员,他那时候就是叫叶涞,至于叶涞以前的事儿,在我们这里算是忌讳,院长不跟我们说的,也不允许我们讨论,盛先生,这个事儿我也不知道。”

盛明谦不想放弃:“您真的一点情况都不了解吗?”

孙阿姨眼神躲躲闪闪,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了两句:“我私下里,多多少少听之前的员工提过几嘴,叶涞以前不叫叶涞,改过名字,还受过伤,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个事儿,只有院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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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里,院长已经醒了,呼吸机下了之后叶涞喂她吃了两口稀米粥,又喝了几口水,之后就再也吃不下去其他东西了。

院长现在清醒的时间短,大部分时候是半昏睡状态,偶尔醒了,意识也是稀里糊涂的,总跟叶涞说很久以前的事儿。

“小时候,把你捡回来那天,你才那么小,抱在怀里跟个芝麻粒儿似的,”院长说几句话就要喘口气休息下,声音断断续续,“小涞从小就好看,就是太瘦了,大了也是怎么都喂不胖。”

叶涞笑着接了她的话:“小鱼来的时候就胖乎乎的,现在也是,这个可能是天生的,我就是属于不长肉,也吃不胖的类型。”

叶涞说完,院长又闭上眼,她的呼吸声很粗,浮浮沉沉,还能听到呼哧呼哧的杂音,几分钟没再说话,看上去又像是睡着了,十分钟后又醒了,睁开眼看看叶涞,苍老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聚满了泪水:“好孩子,你回来了。”

院长说着,颤抖着抬起手,在叶涞胳膊上摸了下:“什么时候回来的?疼不疼啊?”

叶涞抽了张纸巾给院长擦了擦眼睛,知道院长是又想起了之前的事,身体一阵阵发紧,不敢多看她。

盛明谦一进去,叶涞正拿着热毛巾在给院长擦脸,边擦边哄人:“您再睡一会儿,休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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