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轻轻呵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陈老师就是热心。”
段知友想起刚刚那人说过楼道里冷,江淮又穿得少,他眼前似乎已看到单薄的江淮在寒风里瑟瑟挨冻的画面了,心疼地连忙说:“你回家吧,我们别说了。”
“怎么?这才谈了几天啊,就烦我了?”江淮有意逗弄小狗。
“哪有?你少冤枉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怕你冷哎!”果不其然,段知友立即火烧火燎地为自己辩解,待听到江淮闷闷地溢出一声笑,才反应过来:“嘿,你成心的是吧?”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江淮说。
段知友微微愣住,比起两人当面相处,今晚的江淮确实话更多了些。
江淮轻声问:“段知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
“没有。”段知友很诚实,他回味了片刻那句话,带着期冀问:“我是你‘说得着的人’吗?”
“是。”这个字好像一枚小石子,轻巧地跃进段知友的心湖,引起一圈儿又一圈儿的涟漪,在涟漪扩散殆尽,江淮又说:“你也是我的‘千里难寻’。”
心湖霎时泛滥,柔软地淹没段知友意识,他愣神地问:“我是吗?”
“你是。”江淮语气笃定。
两人都沉默下来,无形的电流里,交织着不可言说的心动。
半晌,段知友蛮横地说:“我知道了!你快进屋吧,我挂了!”
江淮听着耳边响起的挂断声,微微一愣,紧接着唇边漾开笑意。
啧……脸皮可真够薄的。
江淮没急着进家门,下楼到中学的操场上走了两圈,这是他小时候就形成的习惯€€€€不能回家时,他便一个人出去走走。
此时夜色已深,天心月圆,寒气也侵人,如同从前他独自走过的每一个夜晚,可心境却不同往日,从前他见天地清寂,只觉得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可现在心头缠绕着一缕滚烫,衣衫虽薄,也不觉得寒冷。
实在是…… €€€€恋爱使人昏头。
第二天早上,咳嗽不断的江淮冷着一张面,如此反思道。
起初几天,还有放寒假的感觉,等适应在家的生活,每一天都变得重复无味,时间也仿佛拨动得快了些,江淮想:也只有每天晚上和段知友的通话时刻值得期待。
然而老房子隔音不好,这很快被他的父母得知。
某一天晚饭,一家人正沉默地进食,江淮母亲忽然落下筷,看了眼丈夫,后者皱了皱眉,并没有打算执行妻子递来的信号,继续埋头吃饭,江淮母亲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起来。
江淮见此心下了然,说:“想问什么?”
果然,母亲问:“最近见你总和人通电话,是交女朋友了吗?”
江淮放下碗,抬眼凝视母亲:“不是。”
母亲优雅地笑了笑,做出一番善解人意的姿态:“如果你不想说,我们也不打听,小淮你清楚的,我们又不是那种喜欢探听孩子隐私的父母。”
父亲这时也抬起脸,微微点了下头,他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不吵架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对模范父母。
江淮挑眉,重复:“不是女朋友。”
“不是就不是,我们只是随口问问。”母亲停顿一下,又委婉地说:“其实,你也该交女朋友了,都快大学毕业了不是吗?”
江淮忍不住打断她:“为什么你们觉得是女朋友,而不是……”
母亲意外地看着江淮,问:“而不是什么?”
江淮承认,这一刻他有些冲动。可话已经快说出口,让他再忍回去也没必要了,所幸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理清楚了。
江淮扯了扯唇角,说:“我是说,为什么非要是女朋友,而不是男朋友?”
一片寂静中,他眼见着母亲的瞳孔渐渐睁大,一声脆响,父亲的筷子也掉到桌上。
第32章 你给我出去
“你在开玩笑吗?”
半晌,江淮母亲疑惑地这样问,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江淮指尖沿着碗身不自觉地摩挲,片刻前的死寂令人窒息,在颅内热血冷却后,他的确想过要不要找补一句“开个玩笑,你们别当真。”毕竟现在还有找补的余地。
然而,江淮开不了口,即便从小到大为了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他也撒过数不清的慌。但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江淮握紧双手,直视父母,说:“没有。”
母亲脸上的笑瞬间掉了,慌乱与不可置信的神情占据了那张总是保持优雅的面庞,她望着江淮,嘴唇有些颤抖:“为……为什么?”
为什么?
江淮其实没有理解她在问什么。
为什么要交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顶着母亲渐渐尖锐的目光,江淮硬着头皮盲答:“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要交男朋友。”
这句话像是刺到母亲,她眉梢吊起,面容倏地有些狰狞€€€€发火的前奏,江淮很是熟悉。
“我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有同……这种毛病?”她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江淮抿了抿唇,没有纠正“毛病”这个错误的说法,只道:“天生的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声重响拍在桌面,所有菜碟为之一振,倒搭在汤盆边缘的瓷勺“啪”地落下,像司南那样转了两圈儿才停下,勺尾正对着江淮那鲜少发怒的父亲。
“胡说!”父亲额角跳着青筋,怒道:“什么天生?我们谁有那毛病?”
“我没有那个意思。”江淮感到头疼,尽力冷静地解释:“天生并不代表遗传。”
“改了!”
“那就改了!”
父母两人的话音同时响起。
江淮唇角牵了牵,苦笑打趣:“你们俩倒难得说到一块。”这两人当然不会笑,只同仇敌忾地凝视着他。
“改不了,真的。”江淮摇了摇头,说:“你们一向自诩开明,不是那种顽固独裁的父母,那在这件事情上,你们是否也可以尊重我的选择?”
“别给我们戴高帽子!”
江淮挑眉:“我有吗?”
母亲猛然站起来,神色里隐隐有一种歇斯底里,江淮的心随之悬起来,但外表还算冷静,随后母亲盯着他看了几眼,终是克制住怒火别过了头,她声音很低:“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此时如果换做父亲,他绝对会不甘示弱地回击,准确引爆母亲的怒火,最终引发绵绵不断地争吵。吵架是无意义的,并不会说服对方,人们只会在争吵中坚固自己的观点。从小被争吵所烦扰的江淮冷眼旁观,深知这一点。
因此在母亲说完后,江淮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在玄关拿起外衣,便开门出去了。
父亲似乎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楼道的冷风涌入毛衣空洞,江淮披上外套,在将拉链拉到顶部时,对面的门打开了,丁哲尧提着垃圾正准备下楼,看到他微微一愣。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丁哲尧耸了耸肩,说:“你脸色真差。”
“是么?”江淮顿了顿,呼出一口雾气,轻描淡写地说:“刚出柜了,被赶出来的,脸色能好吗?”
“嚯!”丁哲尧神色惊讶,他用没有提垃圾的那只手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推开自家还未关上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江淮斜他一眼:“你是想听热闹吧?”
丁哲尧:“绝无此事。”
正巧没想好去哪儿,江淮从善如流地走进门,一眼看见师晓梦正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丁哲尧还要下楼倒垃圾,临走前嘱咐:“等我回来你再讲,我很快的!”
淦!还说不想听热闹。
“什么很快?”电影转场,音频渐小,师晓梦这才听见屋外的尾音,回头看到江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哎,你怎么来了?”
江淮走到他旁边坐下,师晓梦见他脸色不好,将手中薯片塞给人,腾出手摸了摸江淮的背,说:“怎么了?”
“啧,剩一堆渣了你给我?”江淮倒了倒薯片包,看向投影幕布,说:“还在看断背山?你侄子让我等他回来再说。”
“哦。那他刚说什么很快?”
江淮面不改色地胡扯:“在说他自己吧。”
几秒钟的沉默…… “看不出来啊!”师晓梦大为震撼,果不其然想到下三路去了,他脸色十分精彩:“干什么忽然给你自爆这个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凝重的心绪在见到师晓梦表情时轻松了不少,江淮唇边牵了牵:“谁知道。”
第33章 惊喜还是惊吓
如丁哲尧所说,他很快回来了。
三人围坐茶几前,茶几上堆着砂糖橘和五颜六色的糖果,把即将春节的氛围感拉满,但没人动这些东西,三人只喝着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小酒。
暖气烧得室内温暖如春,倒不觉得酒液冰冷了,不会儿三人都喝得脸色微醺。
江淮慢条斯理地把出柜情形讲了一遍,由于两个听众眼神过于热切,他不由在叙述时进行了些许添油加醋,听得两人啧啧称叹,直呼江淮猛士。
“这就是跟父母出柜吗?好刺激。”师晓梦如是说,目光里竟然有一丝神往。
江淮不理解,慢吞吞地:“啊?”
丁哲尧倒懂了,他迷离地看了看师晓梦,低声说:“其实你是羡慕江淮有父母吧。”
江淮微微怔住。
师晓梦神情一颓,虚虚地推了把大外甥,埋怨:“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读别人的心好吗?你看,江淮都开始可怜我了。”
江淮回过神,摆了摆手:“我可没有。”
师晓梦没有父母,他在福利院长大,很久之前,大约是江淮刚确定自己性向的那会儿,江淮曾经随口感叹€€€€羡慕师晓梦没有牵挂,自由自在,那时师晓梦面色难得严肃,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哀伤,他说:“江淮,我倒想和你换,但你仔细想一想,你真的羡慕我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
这时,丁哲尧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师晓梦,说:“你还有我啊……舅舅。”
丁哲尧的妈妈是师晓梦在福利院认的姐姐,在丁哲尧父母意外去世后,父亲那边的亲戚并不愿意抚养已经不算幼小的遗孤,是师晓梦将他接到了C市,一直照顾着,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江淮却觉得他们之间有超越血缘的感情。
师晓梦听罢一副“你可省省吧”的郁卒模样,他说:“姐姐要知道儿子被我带成了gay,一定会被气活的。”
丁哲尧的腮帮鼓动了两下,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片刻后他别开脸,冷声说:“我是什么性向,又跟你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