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 第37章

六枯山水筋骨独到,气势恢宏,在诸多或是肌肉严谨,或是色彩艳丽的中西画里别具一格。

梁堂语不出意外拧起眉头,魏浅予知道,他不喜欢觥筹交错以及经营名声这些场面事。

他考虑着,犹豫着,慢吞吞地说:“我本来想瞒着你整理一些托他带回去参展,可又怕你知道了生气。”

外界有些人传梁堂语清高,又有些人钦佩他坚守。倘若他也将画作拿出去参展追求声名,到时候那些人又该怎么说。他师兄心清,能独守数年不被外界所扰,魏浅予摸不准对方是否愿意卷入追名逐利之中。

梁堂语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喜欢我画的人,都是知己,不分国界。”

任何一个流派的传人,都不希望本家传承永远只存在于狭小地区不见天日,他不在意声明,却不代表不想让六枯山水得到发扬。

梁堂语坚持不去经营变革,只是不想让六枯山水背离本质面目全非成为主流云云,总有人要在纷繁的改革和变化中守住这些老的东西,以至于后人想看一眼又或者追思时,不至于无迹可寻。可如若有机会能发扬光大,心向往之。

魏浅予彻底放下心,裂开嘴笑,眼睛明亮。

梁堂语问:“这就是你的私心?”

魏浅予说:“师兄是我的,自然算是私心。”

梁堂语承认自己被他哄得心软,问:“你想挑什么样的,我帮你。”

魏浅予今天没有翻找,只是删选了画筒里的那些,梁堂语打开柜子,把里头沉积了好几年的都拿出来,卷轴里带着淡淡墨香,有些宣纸因为时间太长泛起一层沉黄而更有韵味。

梁堂语搬找,魏浅予筛选,两人配合默契忙到半宿,案头卷轴已经有小山高。

五婶过来叫饭,看两人一起魔住了都听不见声,只好把饭送到书房来。

窗前茶桌一收拾成了饭桌,明月在花窗之外,端上饭菜又有了意趣,一大碗用红油炒香的肉,配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梁堂语本来还不觉着饿,被香味一勾倒想吃了,让魏浅予暂时先放下手里的画。

“浅予,快来,有白鳝。”

他先给魏浅予夹了一块,魏浅予盯着碗里的肉没有下筷,眼珠一转,去饭房端汤回来的五婶进门,正好听见了,笑着纠正,“这可不是白鳝,是蛇肉。”

梁堂语筷子悬在腕上落不下去,“哪里来的蛇?”

“今中午在菜市场买的,人家养的菜花蛇,我寻思你们没吃过,就买来尝尝。”

五婶把汤放下,忍不住讲述今天的惊心动魄,“买的时候人家跟我说是死的,我也没多想,装在菜篮里就拿回来了,结果刚到厨房,这东西直接从里头跳窜出来,可怕我给吓死了!”

魏浅予听着方向不对,心道不好,她得暴露自己,清了下嗓子,连忙打岔,“五婶,我想喝杯热水。”

五婶正讲到兴头,“我一会儿去给你倒。”继续跟梁堂语说:“这蛇跳起来老高,差点咬了我的鼻子。”

魏浅予清嗓子引来他师兄看,只好偷偷对五婶使眼色,希望她点到为止.五婶误以为他怪自己把他忘了,赶紧眉飞色舞地夸,“幸亏小魏啊,冲出来一把就给抓住了。我都要吓死了,他胆子大,半点儿不带怕的,捏住七寸脱骨,换我我真不敢弄。”

该暴露的都暴露完了,五婶才想起魏浅予要喝水,“你嗓子不舒服啊,我给你倒水去。”

魏浅予:“……”

我谢谢你。

他先前以怕蛇的借口搬进他师兄房间得以同床共枕,现在被当着人面戳穿,脸皮再厚都扛不住,只好埋头扒饭。

梁堂语看他忙活半天还是被人拆了台,还少见的害羞起来,憋笑给他夹了块蛇肉,不忘火上浇油揶揄:“小予抓蛇辛苦了,多吃点。”

第56章 宴席

荣汇楼的菜乃乌昌一绝,每晚座无虚席,包间更是紧俏,沈启明提前两天就定好坐。接风宴定在晚上,白日梁堂语照常上班,魏浅予去聆染堂坐店,他这次好不容易叫他爸松口,回来收了玩心,一门心思全扑在正经事上,一上午研了小半盅上等朱砂,收起来阴干,准备等来年夏天收了藕丝,配上藏红瓜和珍珠粉等做龙泉印泥。

只有龙泉印泥才配用来蘸他师兄送的章子。

梁园门口停下一辆人力三轮,彭玉€€从上边下来,以前走在门口就心生欢喜,现在驻足半天才勉强踏进,物是人非,心境也不比当时。

他知道梁堂语白天课多,专门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候来拿行李,存心谁都不想碰见,最后也确实谁也没碰见。

小院里的景色依旧,窗边芭蕉泛黄将熟,他跟五婶打了招呼,平静地将行李搬走。

梁堂语至晚方归,五婶跟他说彭先生来过,他点头说知道了,隔壁小院连去也没去。彭玉€€给他唱《梁祝》,他确实没往那方面想,直到魏浅予叫他开了窍,直到彭玉€€喊出那声意味深长的“梁兄”。

十几年的相识,一朝惊变,回想这么多年,他负人,人负他,总的来说还是他辜负对方较多。梁堂语不后悔昨天决断,犹豫即对不起彭玉€€也对不起魏浅予。

等彭玉€€想明白了,要继续做朋友也好,断了不相往来也罢,都说的过去,他都受着。日后对方需要帮忙,刀山火海他也去帮一遭。

他一边想着,在房间里把毛衣脱下来换了身整齐西装,这人本就腰背笔直,脊柱挺拔,西装修的人体态更立。

日薄西山,晚霞明艳,薄光顺着窗棂照进来,魏浅予进门,梁堂语抿着对襟系扣子,闻声回头,光洒了半边脸,在鼻梁上留下小段交界线。

魏浅予一怔,目光扫过他师兄染光的长睫,又落在被外套勾紧的腰腹,第一天进门时他就肖想过那你的肌肉。

“师兄,你的腰很漂亮。”

梁堂语第一次见这么光明正大耍流氓的人,不仅敢说,还敢上手摸,正要害臊把人搡开,魏浅予先他一步收手,冲他抛了个媚眼,又倘若无事似的进里间柜子拿自己正装,留他站在原地,阳光把脸都晒烫。

魏浅予转过身去偷笑,没有避讳,当他师兄面扒了外套换衣服,光洁背露在梁堂语眼前。

“师兄。”

他一点不害臊似的说:“我叫你摸回来,你摸不摸?”

“……”

梁堂语的脸直红了个透,又骂不出来,背过身去,“你赶紧穿,我到外边等你。”

离开的背影透着局促,晚上两人胸口贴后背一起睡是真的,青天白日害臊正经也是真的。

梁堂语站在门口吹秋风,脸上烫意渐消,檐下宫灯被吹得左右摇摆,烦魏浅予不分尺度撩拨。过了会儿,隔着紧闭房门,屋内传出闷闷声音,“师兄,我后背有个扣子系不上了,你帮帮我。”

梁堂语心说真是个四体不勤的少爷,没多想推门进去,薄光撒了一地,雕花隔断挡着,魏浅予站在里间,后背根本没有扣子,连衣服都没有。

他守在那里,等梁堂语进来直接把人扑在隔断上。

梁堂语反抓镂空,惊魂未定,眼前光洁一片下意识避开目光。

魏浅予抓着他师兄肩膀,笑的像个妖孽,明知故问:“师兄啊,你怎么不敢看我呢?”

两人之间隔着好几层衣服,魏浅予身上温度却清晰透到梁堂语身上。他抬手揽住对方后背,却觉对方身上温凉,自己掌心滚烫。

“赶紧穿衣服。”梁堂语撑起身,“天凉,别感冒了。”

魏浅予依旧压着他,不是很甘心。

他以前没谈过恋爱,可从喜欢上他师兄开始,两个人在一块儿时就有想亲热的冲动和欲望。但这一切梁堂语并没有,他师兄只拿他当孩子,亲摸都是点到为止,就连他换衣服也要避开,魏浅予不是很明白,他们的关系究竟是怎样。

“师兄。”他盯了梁堂语半晌,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忍不住压下声说:“男人到了二十四,是不是就不行了。”

“……”

梁堂语实在不明白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迫切想把天捅个窟窿出来的孩子,不知道魏浅予为什么非得点火作死,他已经极力克制了,对方却还要用这些话来激他,非得受伤才肯罢休。

魏浅予撑着手臂,两侧锁骨窝深深陷下去,像是玉雕的白鸽,勾引人去咬。

梁堂语眉头狠狠一压,紧接翻身把魏浅予摁回原地,他夸梁堂语腰好看,但在梁堂语眼里他的皮相和骨相也都是诱人的极品,没有多余的话,梁堂语一口咬住喉咙留下印痕,魏浅予低哼了声,没想到他师兄这么猛,扬起头纵容地将自己脆弱的部分系数暴露……

梁堂语喘息着,逐渐放轻动作转成细密纠缠的吻,喉咙、锁骨、脖颈,一直到唇……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分开,房间里的呼吸又乱又深,空气又绵又燥,魏浅予擦了擦嘴,“嘶€€€€”吸了口气,发觉嘴唇被咬破了一个小口。

对面的梁堂语紧了下眉头又笑,眼神表达明显€€€€活该,叫你勾我。

魏浅予也觉着好笑,转过身去终于肯好好穿衣服,腰线随拎衣动作抻开,轻韧漂亮,站在身后的梁堂语下意识伸手去摸,那个地方最敏感,痒痒肉也在,魏浅予锁着肩膀跳躲开,难以置信回头看他师兄,没想到这人也会趁热不备耍流氓。

梁堂语看懂他眼神里的揶揄,意识到刚才色令智昏,朝门口指了指说:“你先穿,我出去等你。”他往后走了几步,临出门犹豫回头,“你后背上的扣子……”

魏浅予说:“我后背上没扣子。”

梁堂语:“……”

这人果然是骗他进去开荤的。

魏浅予在里边磨蹭了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才穿了身暗纹绣面的对襟褂子出来,盘翡翠扣,灯光下银线细闪,远观奢靡,近看还是奢靡。

以前他喜欢招摇,穿衣戴帽能精细到头发丝,以此彰显排面。十几年的审美被几个月推翻,刚才换完衣服照镜子,他觉着自己像只显摆开屏的孔雀,于是又多换了几套,最后不幸发现……

他带来的衣服只有这一身是高领€€€€能遮住脖颈上的红痕。

大厅里灯火辉煌人声如潮,服务员将人领进包间,他们比约好的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场,沈启明已经在里边等着了,魏浅予的老师和文森特还没有来。

沈启明之前跟梁堂语见过几面,但正式打招呼还是首次,两人相互通了姓名握了手,魏浅予问:“都安排好了吗?”

沈启明领着他们过去看€€€€荣汇楼包间很大,边缘排了茶桌,供人饭毕洽谈。沈启明叫人把茶具撤了换成了一套光洁的黄铜研钵,瓷碟、朱砂石、砚滴等一定俱全,皆摆放整齐。

梁堂语看他们备的东西,又看魏浅予手上那一小块纱布,不确定地问:“你要研砂?”

天然颜料很多有毒,朱砂不能碰伤,这也是沈家人需要养护双手的原因之一,手伤一寸便多日不能做活。

魏浅予说:“是啊。”

他看出梁堂语担忧,俏皮解释,“师兄放心,伤在掌心,我就稍微展示一下,仅用指尖。”他说完把纱布揭开,伤口由白皙掌心衬的一片红,接过沈启明递来的肉色创可贴贴上让伤口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梁堂语不知道该怎么劝,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回到座位脸色一直不好看。

魏浅予不愿他师兄担忧,卖乖又讨好地打开菜单跟他一起看,“师兄,你有想吃的菜吗?今晚我请客。”

梁堂语说:“我都可以。”

他又翻到酒水问:“你今晚想喝什么酒?”

梁堂语想到一会儿魏浅予也免不了得喝,明明只是个孩子,就得应酬推杯换盏,“花雕吧。”

花雕度数相对小,必要时候他能替对方挡一挡。

花雕沈启明准备了,魏浅予又叫服务员加了两个他师兄爱吃的菜,关上包间门回来,拎起水壶给他师兄倒茶。

“这是启明从北京带回来的碧螺春,我给你沏一杯。”

……

沈启明捧着茶杯坐在对面,眼观鼻鼻观心看着他小叔像只兔子似的一点脾气没有的讨好人,总觉这画面诡异。

第57章 心上的人

约好的整点,魏浅予老师和文森特也没有迟到,三个人到门口去迎,挨个握手,魏浅予的老师中文很好,文森特就差了点,说话蹩脚中英文交替往外蹦,令人费解。

一阵寒暄过后上楼入席,服务员开始传菜。

菜品精致,魏浅予又会说话,席间欢笑不断。吃得差不多了,他跟文森特介绍自己的想法,又展示了研砂过程,文森特看着浑浊的颜料层层分离逐渐清冽,觉着不可思议。

沈启明在旁边用英文解释他小叔的这手艺叫“朱砂水飞”,又说这双手从小如何将养,如何保护。

“可是。”

魏浅予洗完手正用他师兄的手帕擦拭水珠,文森特看他掌心的创可贴,用并不熟练的中文说:“它为什么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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