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 第52章

这次沈朱砂坐在堂前,梁堂语坐在堂下,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别人敬酒敬茶他通通去回,只是目光总忍不住朝梁堂语那边瞥。

沈宛鸿在旁边看着,眼角微收,将他从刚才开始脸上表情与反应尽收眼底,筷子碰掉地上,他说:“浅予,给我捡起来。”

沈聆染弯腰拾起搭在桌上,拿了只新的给他,“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他还以为“浅予”这个名儿在沈家早就被人忘了。

沈宛鸿端着杯子喝酒,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刚才听梁堂语叫,心里别扭又局促,这种跟旁人超越家人的亲近感叫他不是滋味。

吃了菜喝过酒,最后端上晖圆饼每人都尝了一个,这次是请专门点心师傅做的,皮脆里香,盘子里每一个的图案都不一样。

先前梁堂语过生日时候魏浅予亲手为他做过,里边夹着蜜饯。他拿了一个咬下,发现是实心的,并不见馅,四下看去,其余人手里也都是实心的。

这是他第二回 吃,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讲究忌讳,大喜的日子,就没乱问。

酒过三巡,饭也用罢,沈宛鸿端起小酒杯说了几句场面话统一敬了众人杯酒。沈聆染也懂规矩的站起来,老练地说了套“感谢莅临……”诸如此类回礼的话。

梁堂语看那个跟他撒娇的孩子游刃有余应对这么大场面,浑身裹挟厚厚伪装,觉着陌生,又看旁边沈宛鸿一脸欣慰,他不由想,这人是否见过沈朱砂最纯粹真实的模样,应该没有,只有他看见了。

沈聆染客套话说完,杯酒下肚,正要坐下,沈宛鸿抓住他手臂叫人止住。

沈聆染不解,但会意地又直起腰继续立在那里,厅内人声未起,看出沈宛鸿还有话说,场面依旧安静。

沈聆染生日就分家的流言早就传开,此刻目光都聚在今夜的主角身上,等待今晚的重大消息。

沈宛鸿古稀之年头发半白,眼神却依旧明亮,声色如钟,中气十足说:“我过了今年就七十七了,聆染堂也该交给年轻人去打理。我这小子,骄纵有余,谦逊不足。以后北京总店给了他,有什么做的不好跟来往不足之处,你们尽管骂,他不听来我这儿告状,我替你们骂。”

众人哈哈笑,掌声雷动,纷纷祝贺年少有为,沈启明仰头看向他小叔一脸欣喜,祝他终于拿到了聆染堂的经营权,离开拓国外市场又进一步。

沈睦先低垂着眼睛不说话,沉默着听他爸让所有人见证,沈家家产的划分。

具体细则都在相应的遗嘱跟合同里,沈睦先只说了个大概,表明大体方向,而后转眸看向隔桌的陆菲,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绒布包,抻开袋子拎出里边一对和田黄玉镶珍珠明月€€€€€€黄玉通透,水润色足,指腹大小无一丝杂质。

陆菲在他爸的示意下站起来,众目睽睽,她即懵又无所适从。

沈宛鸿略微躬身,慈蔼说:“做这对耳坠的料子跟百岁和田黄是同一块,当时切开时候一大一小,大的做了镯子,小的做的明月€€。百岁和田黄聆染戴着,这对坠子,他妈当时说了,要留给未来儿媳妇。”

陆菲的脸刷红了,沈启明惊愕瞪大眼睛。沈聆染下意识转头去看他师兄€€€€梁堂语神色平静,半垂眼皮没有丝毫情绪表露。

满座宾客又开始起哄喧嚣,魏浅予只觉吵闹,不等陆菲伸手接,握拳的手无意识砸向桌子,发出嘭一声闷响。场面一瞬间安静,所有人聚过来,连梁堂语都抬起眼看他。

沈聆染笑了,似笑非笑看向沈宛鸿,眉头压的极低,已然是在生气,“我这刚接手聆染堂,您就找人来看着我,这么不放心权利你拿回去好了。”

着父子俩虽然平常说话夹枪带棒,但大场合下谁都不会拆谁的台,沈宛鸿声音发沉,压低声说:“沈聆染,你看清今儿个是什么场合。”

沈聆染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拒绝果断,一点余地都不能留。

此刻心中诸多情绪牵绊,他只能干脆利落,“我不喜欢陆菲,我也不想跟他结婚。明月€€你们想送给谁送给谁,别送个耳环把我当饶头搭进去,我没那么便宜。”

“你€€€€”

沈宛鸿叫他气黑了脸,陆菲更是一脸尴尬僵在原地,所有人都看着,她脸皮薄要哭出来,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陆明阳跟沈宛鸿在同一桌,站起来阴着脸压下沈宛鸿拿耳坠的手,“行了,老沈。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你这小儿子心气大。今儿个就算你同意了,我也不能够同意。我跟她妈就这一个宝贝,自己都没稀罕够,不想那么快把她嫁出去。”

沈宛鸿说:“是聆染配不上菲菲,是我唐突。”

好好的一桩亲事和两家人的和气被沈聆染三言两语搅黄,他气、怒、这么大的场合下丢人,十分对不起陆明阳,对不起陆菲。

气氛转变谁都看得出来,有人出来圆场,“两个孩子都还小,你着什么急。”

“兴许着早玩一块去了,人家有自己的打算,叫你们老的瞎掺和搅黄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刚才两人一起进来,早晚的事儿,沈老你这明月€€指不准没揣热又得拿出来。”

……

你一言我一语,一阵接一阵的插科打趣都在给沈宛鸿和陆明阳台阶。

沈聆染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他能怎么办,他的爱人就坐在当场,他跟陆菲明明什么都没有,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字字句句刺穿耳膜扎进他心里,他要解释,要说清楚,刚张了张嘴,碰上梁堂语投来的目光,直白而富有深意,极轻摇了摇头。

他师兄顾全大局,叫他给他爸和小姑娘留下脸面。

沈聆染紧着眉头,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他们的事情拿不上台面,所以这样情况只能忍着、听着,视而不见。

可这凭什么?他们又没有错,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接受别人道贺,哪怕异样目光,他都希望是堂堂正正。

宴席结束,沈启明去追陆菲,沈宛鸿亲自送宾客出门,梁堂语出了厅门,刘婶指路他去后院客房歇息,站在小路口被几个要离开的人叫住聊雨毛皴和六枯山水,谈及最近的画展,都恭维他前途无量。

梁堂语笑着,应着。

沈聆染在厅里跟人客套两句,一回身就不见他师兄,没有跟他爸去送客,反而跑出门找,老远见他在那里说话,快跑两步叫住,“师兄。”

夜色寒凉,灯火阑珊,梁堂语回头,其余人见这师兄弟有话说,跟沈聆染打过招呼就走了。

煎熬一夜,憋屈一夜,沈聆染仰起头,他喝了酒,眼睛迷蒙但又亮晶晶的,他说:“我想跟你解释,我跟陆菲没有关系,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直玩得挺好,可我对她没有那种意思。”

为了证明,他举起手腕给梁堂语看,“我不知道我爸要送她明月€€,但我今天没有戴百岁和田黄,我不喜欢她。”

梁堂语见他忧心焦虑,心疼这孩子患得患失为难自己,极轻出了口气,前边还有往大门走的人,他只能拍拍肩膀安抚,“我知道,我没有生气。”

那么决绝的驳了整个陆家的面子向他证明,却还要担心他误会跑来解释,他师弟心里是有多害怕。梁堂语内心十分难受,在乌昌,他挡下一切。

可在沈家,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沈聆染在宴席之上单枪匹马维护他们不为人知的关系。

沈聆染见梁堂语没有生气,稍稍松口气,关心则乱,他真是将他师兄想的太小心眼了。

“你第一次来我家,不知道路,我送你过去。”

梁堂语往远处看了眼,那边人声如潮,宾客三五成群还未完全离开,按理说沈聆染作为主人,又刚接手沈家该送客至门口。

沈聆染顺他目光回头,小路尽头灯火通明,热热闹闹,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可他不想,眼前人他不敢放下,从在乌昌知道那些流言开始,心里就隐隐害怕,今晚陆菲的事情让不安愈演愈烈。

他怕自己一松手,梁堂语就走了。

梁堂语说:“你先去送客,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你带我过去。”

这个承诺叫他稍安,沈聆染左右为难后略作停顿,“那你等我回来。”

月色朦胧,他从小路走向人群。

梁堂语看着单薄又挺拔的背影,不合时宜地想,今夜他成了沈家的继承人,注定以后走的是条康庄大路,要顾全大局。

沈宛鸿睥他走来送客,神色依旧不好看,阴沉着脸,强行克制挪开目光,带笑把人送走。

陆明阳和陆菲被他早早留下领去书房,泡上好茶拿上晖圆糕,沈宛鸿拉下老脸推心置腹给人道歉,聆染送完客一转头的时间又不见了,他叫沈启明去找人过来。

道歉还得人叫过来,心不甘情不愿,陆明阳不愿接受,冷着脸说:“我们没有这么大面子受你家少爷的礼。”说着就要带陆菲走。

沈宛鸿赶忙将人拉下,急得是火冒三丈,二宝白天睡多了,晚上不困,李佳颖正哄着他在书房门口玩,他匆匆说:“佳颖,你再去找,把沈聆染那个混账东西给我叫过来!”

李佳颖牵着二宝的手,不愿意听支使,听见沈聆染名字脸色更不好看,不情愿问:“我去哪里叫他?”

沈宛鸿想都没想,“沿路往客房那走,没有的话就去问问乌昌来的梁先生。”

陆明阳冰冷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不比刚才那般冷硬无情,心不在焉间又被沈宛鸿推着坐回去。

整个画坛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雨毛皴再现那时消息传回了北京,后来那些流言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见了,一开始只听笑话。但沈宛鸿刚才一时情急叫人听出“话里有话”。

今晚沈聆染的态度和现在的作为,叫人忍不住流言那方面想。

沈聆染急匆匆跑回来,院子里的灯被关了大半,月色朦胧,梁堂语立在阴晦的小路尽头,两边挂着黄叶的海棠稀稀拉拉,横柯掩映,影子投在他脸上。

“师兄。”

他在梁堂语面前喘息站定,终于熬到四下无人,心里装了很多情绪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静静看着,就觉无比满足。

他带着梁堂语沿着小路往客房走,说回来以后发生的事儿,说文森特的国外市场,说下半年的营业额,来来回回都是乌昌那边的事儿,只字不提北京。

路很短,没几分钟就到了,客房灯亮着,刘婶已经事先把被褥铺好,暖气也开的充足。

梁堂语给他裹了裹单薄的对襟,“天这么冷,你快回去。”

沈聆染驻足,留恋不舍,但又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应该跟过去,“好,那你早点休息。”

说完晚安,还舍不得走,又问他师兄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多住几天,梁堂语听出他殷殷期盼,也知道他一路的回避和心事重重。

他说我也不知道,看情况。今晚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继续留在这里不方便,但要说离开,又觉明明是两个人事,只叫沈聆染自己承担心中难过。

他这么想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

沈聆染依旧站在原地,月光洒在身上,褂子上绣银线暗纹浸出薄光,他似乎知道梁堂语心中想法,极轻极轻笑了,神色收敛又俏皮。

“师兄。”他说:“我在这里望着你,因为知道你会回头,就想再跟你说一遍,晚安。”

他们在沈家,当下流言四起,风声鹤唳,剑拔弩张,所以得小心着再小心着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能表露,明明两个相思入骨的人,却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梁堂语知道他的为难和克制,也知道他内心的不安和小心翼翼,曾经天地不怕桀骜张狂的沈朱砂,为着他学会了规避和委屈求全。他师弟才十九,明明想着今后疼他,护他,爱他,叫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今反倒受尽千万般委屈。

梁堂语回过身,三步并两步跨回小路间,一把将人推进背光阴暗处紧紧搂住。

沈聆染意外他师兄主动,抓住他脊背压抑着吐出一口白气一瞬间做下决定。

他们光明正大的相爱,却好似偷情见不着光,不能在人前承认感情。他不甘心,揪住梁堂语衣领,仰头吻过去。

梁堂语知道这样会被看见,到时两个人都将万劫不复。可他抑制不住要回应,把人抱紧一些,再抱紧一些,唇齿纠缠,衣料摩擦€€€€。

第76章 我不后悔,我没有错

沈宛鸿总算暂时把陆明阳安抚着坐下,凉透的茶倒掉换上新的,上好的碧螺春两人都没品出滋味。

不多会儿,二宝张着小手踉跄迈过门槛,径直跑向沈宛鸿抱住大腿。

沈宛鸿以为他要抱,正准备躬身,二宝仰头,笨拙又稚嫩说:“爷爷,小叔在那里跟人亲嘴。”

书房静悄悄的,二宝的话大家都听进了耳朵,沈宛鸿惊站起来,“你说什么?!”

陆明阳没留神手里茶碗掉在地上瓷片稀碎,一直不说话的陆菲瞪大眼睛。

二宝太小,根本不懂眼下情况,面对质问只会吃手指头瞅大人€€€€他妈只教了那么一遍,他重复不出来了。

李佳颖慢两步进门,避着沈宛鸿凛冽的询问目光,紧拧眉头神情为难。

“这事儿可真不好说,您还是自己看看去吧。”

月光照进小路,错乱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自宁静夜里催来,沈聆染还在他师兄怀里,梁堂语闻声下意识松手分开,却反被抱更紧。

惊愕目光与平静眼神对上,隔着衣服他听见沈聆染心脏在胸腔中剧烈震动,

只一瞬间,梁堂语就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脑海喧嚣,觉着沈聆染找死,又觉着他疯了。

可他自己也疯了,在害怕又执拗的眼神中,他竟狠不下心将人推开,愿意就这么一起叫人看见。

就这样错过了最好的分开时间。

以沈睦先为首的一大家子人拐过小路近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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