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两人楼腰相抱,脸都贴着,这场景已经明显超越了单纯的师兄弟关心。
前几日乌昌传回来的流言像一记重锤砸的沈宛鸿晕头转向,脑子嗡一声响,踉跄倒地被陆明阳扶住。
陆菲惊叫出来,段文秀听见声急匆匆赶来,正巧看见这乱糟糟一幕。沈启明刚从沈聆染房间出来走到这里,眼睁睁他爷爷倒下,看着他小叔和梁堂语并肩而立。
他觉着眼前黑了,天塌了,地陷了,这下不用再战战兢兢,因为已经彻底完了……
尖叫声,急呼声,乱做一团,沈宛鸿被前后拥簇抬到厅里。夜色苍玄,明月当空,沈家大宅里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沈宛鸿倚靠在椅子上,在陆明阳狠掐人中下悠悠转醒,段文秀递上降压药又递上养心丸,已经躺下的沈睦先也被惊动披衣赶来。
一大家子人围着,等着,揪心又焦急,七十多岁老人,经不起折腾刺激。
沈聆染扶着他膝盖愧疚跪着,担心他爸却又不觉着后悔。沈宛鸿半晌后睁开眼睛,看清眼前抬腿把人踹开。
沈聆染没有闪避,直直受了这一窝心脚,喉咙闷咳,憋着不出。
沈宛鸿大声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账!”
大厅里针落可闻。陆明阳自觉继续待下去不合时宜,带着陆菲告辞,晚上宴席上的事儿再没有提。
沈聆染被揪到祠堂跪着,大半夜这一家人没一个有困意,供桌上蜡烛呼啦呼啦烧,晶莹烛泪断线往下滚。
沈睦先不断给他爸捋后背顺气,段文秀吓得小声地哭,二宝拉着李佳颖的手,滴溜溜转眼睛好奇打量一切。梁堂语立在门边,他不是沈家人,这地方他没资格踏足,只能看着等着,被所有人游离在外。
狭小的祠堂压抑又逼仄,沈宛鸿看向垂头不语沉默跪在地上的沈聆染,抖着手指向正中央还燃着香的灵位,暴怒吼:“我不问你,你告诉你妈,你在干什么?!”
沈聆染不说话,抬起眼,视线少见没有锋锐,触及那块灵牌时,又轻轻垂下,今个早晨,他还来这里给她妈上过香,烧过纸,告诉他自己十九岁了,过得很好,没想到晚上再见,会是这样场景。
他终是不敢直视,平静说:“就是你们看见的那样。”
他不为自己辩解,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今晚故意让所有人看见,就是要揭开这层关系,不再需要偷偷摸摸。
如今死都认了。
沈聆染的态度叫沈宛鸿更加愤怒,从小到大,他犟嘴,他找事,他从不轻易认输,就算是自己没理也要找上三分,这次他希望对方争辩时,却选择了哑然。
沈宛鸿既气又心痛,厉声咆哮:“我把你养大,手把手教你读书做人,你怎么会长成个神经病?!”
段文秀蹲在他身边,心急又尽量轻声哄着,“聆染,你还小,跟爸认个错,说以后不再这么糊闹了,这事儿咱们过去行不行?”
“我不是胡闹。”
沈聆染知道他师兄就在身后看着,他也能听见,做过那么多混账事,这时候更不可以退缩,清晰说:“我喜欢他,非他不可。”
家法荆条供在祠堂,食指粗的条子六根凝成一股,带着弹性。沈宛鸿一把捞过来,在他身上连抽两道。
家里暖气足,沈聆染早脱了棉衣,对襟褂里只有一件贴身保暖,破风声凌冽,真丝褂子被抽破,后背火辣辣烧疼,他嘴里发出闷哼,眼前发黑,趴在地上粗喘。
沈宛鸿厉声,“刚才的话有种你再说一遍!”
沈聆染咬着牙重新跪好,腰杆尽量挺直,段文秀要捂他嘴都没来得及。
音色又响又亮,“我喜欢他,非他不可!”
“好,好€€€€”沈宛鸿叫他气疯,“启明,把你妈拉开!”
他扬起手腕蓄势而发,破风声再起,梁堂语冲进去挡在魏浅予身后替挨下那一鞭子。
荆条抽过之处火烧刀刮一样,他咬着牙忍疼,又无比庆幸自己接住了。事到如今,名节也好,礼数也好,责骂也好,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得顾不上管,他不要脸,什么都不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这人疼。
“沈老。”他忍疼说:“是我的错,是我带坏了他,我的责任。”
“师兄,你别管。”
沈聆染怕他爸气急了打人不分,“启明,把他送回去。”
沈启明不动,巴不得梁堂语替他小叔挨了所有的打平息他爷爷怒气。
“爸,这事儿跟我师兄没关系。”沈聆染见控制不住他师兄,膝行向前把住沈宛鸿握荆条的手,“是我先看上的他,他不同意,我拿刀子剜自己的手逼他……”
玉山子,百岁和田黄,红豆串以及满城的梧桐叶求爱……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说出来。这些话活像一把把刀剜沈宛鸿的心。
“启明,睦先€€€€”沈宛鸿握紧荆条,愤恨说:“把梁先生拉开!”
沈启明知道自己再不动他小叔能说出更惊人露骨的话,他为梁堂语什么都能豁出去,和沈睦先一人一边架住梁堂语往外拖。
梁堂语挣扎不过,眼看离沈聆染越来越远,焦急恳求,“沈老,浅予身骨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挨多少打我替他,十倍,百倍都行。”
沈宛鸿听他叫“浅予”,听他说“身骨不好”,这人竟一厢情愿到把自己摆的位置比他们父子还亲近,怒火中烧,扬手指向大门,
“你听好了!你姓梁,他姓沈,就算我把他打死,将来也是进我沈家的坟,年节吃我沈家的祭,做鬼都跟你姓梁的没有半点干系!”
“我沈宛鸿管教儿子,用不着你梁堂语操心!”
大门嘭的从里边关上,隔着门都能听见荆条鞭进肉里的闷响,段文秀抽噎哭着求饶,梁堂语眼都红了,拼命挣扎,沈睦先和沈启明眼见拉不住了。
沈启明干脆松手,重重把人推倒在地,他气的肝疼,指着鼻子盛气凌人骂,“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样?!”
他小叔在里头挨死打,这姓梁的却安然无事,都他妈的凭什么?!
“你回去干什么,继续在我爷爷面前装情深,刺激他打死我小叔吗?!”
“梁堂语,你喜欢男人满大街都是,为什么非得找我小叔!现在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梁堂语怔愣滞在原地,他满意,他怎么可能满意,事到如今,他的心要疼死。他想过事情戳破后会引起公愤,可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朝沈聆染去,如果连挡在面前一起承担都不能,那他还能做什么。
沈启明的话虽是泄愤但也在理,梁堂语安静了,不再挣扎要回去。沈睦先把他送回房间,临走时说:“明儿个早晨我给你订票,你走以后别再来找我弟弟。我们沈家,不能没他。”
梁堂语失魂落魄坐在桌前,心痛如绞,坐立难安,那些鞭子没打在他身上却比打在他身上还要疼,这一夜究竟要怎样过。
沈启明和沈睦先回去时发现祠堂的门被反锁,李佳颖带二宝回房去了,段文秀因为阻拦被赶了出来,在外锤门哭着哀求。
荆条抽打皮肉的闷声隔门传来,沈聆染在里头挨了顿结结实实的毒打,他跪不住了,歪躺在地上,后背胳膊鞭痕显露鲜血淋淋,随着鞭子抽下身体起伏,
沈宛鸿一遍一遍同样的质问换沈聆染一遍一遍同样的回答。
最后不知道打坏了哪里,连嘴角都往外流血。
不知过了多久,沈宛鸿没了力气,祠堂门再次打开,沈启明和段文秀扑冲进去。
段文秀看着他肿起老高的后背,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鲜血淋淋,她哇一声大哭出来,竟连下手扶人的地方都没有€€€€这孩子从小身体娇气,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哪儿受过这么重的伤。
沈宛鸿拎着荆条,气喘吁吁站在原地睥他。
段文秀跪在地上哭着求,“爸,你别打了,聆染还小,他知道错了,他改,他改还不行吗!”
倒在地上的沈聆染轻哼一声,微弱说:“我没错,我改不了。”
沈宛鸿心痛,“你还不知道错?”
段文秀抹眼泪哄,“聆染,听二嫂的,跟爸认个错好不好,以后咱们把这事忘了,把这坎过去。”
沈启明也说:“小叔,姓梁的就不是个东西,把他忘了吧。”
“我忘不了,我没有错。”
沈睦先看他奄奄一息,尽管从小不对付,但此刻也别过脸去不忍心看,所有人都没想到,沈家最娇贵的少爷有一身最桀骜不逊的骨头。
沈聆染倒在地上,侧脸转动仰视他爸的眼睛,浑身已经不知道哪里不疼了,虚弱说:“爸,我承认我对不起你,这辈子叫你一直操心,可我不觉着自己错了。你说这是病,我就当他是病,我喜欢他,只要还能喘气这病就好不了。就像你喜欢我妈一样,我忘不掉,改不了。”
“别提你妈!”沈宛鸿红着眼眶说:“她要知道你会这样当初绝对不能生你!”
“或许吧。”沈聆染喃喃说:“或许吧……”
或许这个世上,除了他干爹在没有人会理解他,支持他,可即便这样,他也不会后悔。
“早知道你会做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我就应该掐死你,沈家多你一个不多,缺你一个也不缺。”
这话要多绝情有多绝情,除非身临其境否则无人能感同身受沈聆染此刻心情,他虚脱躺在地上,极轻极轻笑了,“现在也不晚。”
他说:“辜负你的栽培,没有长成你想要的样子,我欠你的。你打死我吧,下辈子换你做我儿子,我哄你疼你,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我给你自由。”
短短两句都是混账话,沈宛鸿却听红了眼,鼻翼呼哧翕张,撒开荆条没了法子,这孩子他手把手带大,看着他丫丫学步,看着他惊才艳艳……他知道自己亏欠了多少,小臂粗的荆条打下去,他又怎么舍得,可打了也不会认错,他却不能真把人打死。
夜深了,祠堂沉静,今夜连猫都消停,沈宛鸿被送回房间,沈聆染被锁在祠堂,段文秀揪心焦急不肯走,又求不出钥匙,急的团团转。
早些年为了贡品坏的慢,祠堂没通暖气,挨了那么重的打要是再在里头熬一宿,凭沈聆染那身骨要死的。
她叫沈启明去找暖炉,推开门缝问他身上怎么样,冷不冷,叫他疼就哭出来,别憋着。沈聆染说哭不出来,今夜他被打成那样,他从头到尾一滴眼泪没掉,还开玩笑说“泪都叫二嫂哭了我哪有得哭。”
段文秀听他还有心思取笑人,肿悲伤交加,哭着劝他,叫他低头。
同样是做父母的,她知道沈宛鸿舍不得,只要沈聆染认错服软,一切都能回去,时间长了,这事儿就会被人淡忘翻篇。
沈聆染不肯,从小到大,他拿二嫂当妈,剖心剖肺的话也愿意说给她听,“我听见你们过来了,可我还是不撒手。我是抱着死的心态叫你们知道的。”
“没遇上师兄前,我想找个像二嫂一样温柔贤惠的女人做媳妇儿,但遇上我师兄之后,我满脑子就都是他了,仙女我都不换。”
“我知道我神经病,我不正常,可就是看对眼了拔不出来,怪得了谁。”
他带着虚弱地笑说:“喜欢人没有错,我不愿意再偷偷摸摸委委屈屈,要是我爸能允许我这样活在他眼皮底下,我就算赚了,他不允许,这条命就给他,但我不后悔。”
“二嫂,我是真的喜欢我师兄,非他不可。”他的气息有点弱,又喃喃重复,“我是真的喜欢他。”
沈启明拿着电暖炉回来了,但晃开的门缝太小,四周窗户为了防猫都用木条从里边钉上了,暖炉送不进去。
“聆染,聆染……”
段文秀喊他,他不应,再说话也没有人回。
受了一夜折磨的人终于晕过去。
她一下子慌了神,寒冬腊月,伤寒并起,沈聆染真要硬扛下去死不了也得落下大病根,今晚这祠堂不能待。
她求不动沈宛鸿,求不动沈聆染,情急之下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梁堂语身上,跌跌撞撞跑去找人。
第77章 传承不绝
沈家今夜注定无人能眠,四周卧房灯尽数亮着,在凌冷夜里透着虚光。梁堂语坐在桌前,门外是光秃的海棠和凄冷的风。
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想沈聆染执拗的脾性不知道服软得吃亏,想他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受不住荆条鞭打的伤。
等待是件无比煎熬的事,他心被看不见的手揪着,被刀剜着,无时无刻不疼,只恨自己替不了他,又不能护他。
梁堂语神经紧绷,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听见外边有脚步声,倏地起身大敞开门,见来的是段文秀,眼中失望赤裸裸的,又顾不得难受,焦急问:“他怎么样了?!”
段文秀哭了半宿两只眼泡都肿胀着,话还没出来泪又止不住,呜咽说:“晕过去了。”
梁堂语心像被千刀万剐,怔愣重复,“晕过去了……”
这得是多重的伤,他撒开门扇往就外冲,被段文秀死死拽住袖子。沈宛鸿好不容易暂歇回房,怕他再去撞上又惹人上火。
冲劲儿带她趔趄到门口,段文秀哭着说:“没用的,祠堂门上了锁,钥匙在爸那里,非得聆染认错才肯放,要不就叫他死里头。”
“爸这人,说一不二。可聆染,聆染的性子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