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像是才反应过来叫他的人是我,不是某个他脑海里臆想出的敌人,迅速撇开脸调整了表情,再面对我时,眼里的戾气已经消失干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将袍子放到一旁,随后坐到了他边上。
他没有说话,直接给我看手机。
【明天我有空,下午见面吧,到时候我会把你母亲的东西带来。】
我一看抬头€€€€贺明博。
定下时间后,对方又发来一个定位,要求贺南鸢在指定的咖啡馆见面。
此生第一次与自己另一个孩子见面,完全不在意这些天对方在海城过得怎么样,住在哪里,会不会不习惯,只是一味顾着自己方便,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明天我陪你去。”我将他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摸了摸他脑袋道,“有我米大少在,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他眨了眨眼,唇边淡淡绽开一朵笑花。
心脏剧烈地鼓动了下,里头满满涨涨的,仿佛有什么要冲破胸膛扑腾出来,飞得满屋子都是。
应该……是一群蝴蝶吧。一群彩虹小蝴蝶。左边翅膀写着“基”,右边翅膀写着“佬”。
啊,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这群基佬蝶带走了,对我来说一度挺重要的东西……
“咦,米夏?你们人呢?”思考着那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外头传来了米大友的大嗓门。
米大友酒醒后就忙不迭上来赔罪了,虽然贺南鸢说不了话,但有我这个翻译在,问题不大。
“你那酒以后少拿给别人喝,把人喝出什么问题你以为用钱就能解决吗?”
米大友虚心接受批评:“是,是我不好,我保证不乱劝酒了。小贺啊,叔叔对不起你,让你遭罪了。”
我哂笑道:“行了行了,我的当事人精神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简单一句‘对不起’是远远不够的。”
“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冷哼一声,掏出手机,“精神损失费,打钱!”
贺南鸢扯了扯我的袖子,似乎是想让我适可而止。
“多少?一万够不够?”米大友完全没觉得我在坑他,已经要开始转钱了。
贺南鸢越过我就要阻止,被我眼疾手快地挡开了。
“啊?什么?”仗着他不能说话,我胡作非为,“我的当事人说一万八吧,讨个好彩头。”
“行,一起€€。”米大友毕竟是生意人,有点子迷信在身上,很爽快地答应了。
看到手机上的转账记录,我握住米大友的手,微笑着表示合作愉快。
送走米大友,一转身,我的“当事人”双手环胸,表情不怎么妙地看着我,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样子。
我朝他晃晃手机,道:“明天见好渣男,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表情沉沉的,让人琢磨不透。
“你不让我爸付钱他会不高兴的。出了钱,他才算彻底放心,觉得你原谅他了。”
见他还是板着脸,我叹口气,将手机塞回口袋,无可奈何下,也只能出绝招了。
“这可是你逼我的……”朝手心哈了口气,我猛地扑向贺南鸢,对准他侧腰挠了过去。
贺南鸢抖了抖,将我往床上一推,随后夺门而逃。
“你逃吧,你再跳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桀桀怪笑着追了出去,与他在楼梯上展开追逐战。
第二天,同郭家轩他们打过招呼后,我带着贺南鸢一道出了门。
他已经能说话了,但在车上仍然很安静,全程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眼里全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深沉。
到了咖啡馆,比约定时间早一些,贺明博还没到。贺南鸢今天穿了套全白的袍子,脖子上挂着那串漂亮的南红,腰上银饰摇曳,一进店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所以,会喜欢也是很正常的,大家不都喜欢吗?
让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我独自前往收银台点单。拿着两杯咖啡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正在被邻桌的外国人搭话。
那瞬间,我好像能够理解当初贺南鸢为什么会那样厌恶我接近莫雅了。
重重放下杯子,我粗鲁地挡住外国人的视线。
“有事吗?”
外国人被我吓了一跳,用蹩脚的中文向我解释他只是好奇贺南鸢的穿着,所以才来搭话。
可能看出我心存戒备,他无奈地举起手,以示自己的无害,然后端起咖啡杯走开了。
“他没有恶意。”等人走远了,贺南鸢才开口。
我一听他竟然帮对方说话,心里有点烦。
我当初也没有恶意啊,你还不是把我按在地上捶?
“这些外国人最坏了,专门骗你这种漂亮淳朴的小男生。”我将巧克力奶推给他,说,“你这样很容易吃亏上当的。以后在外面视线不要离开你的杯子,不然一转头你就给人下药了。”
隐隐的,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在远离我了,那是我一度觉得无比重要的……直男的节操。
第35章 我跟你一起回厝岩崧吧
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就换去了边上那桌,既保留了贺南鸢与渣爹的谈话空间,也不至于离贺南鸢太远。
“你放心,这儿我也能听见你们说话,他要是乱说话,我就替你上去扇他。”我撸起袖子道。
“不用。”贺南鸢喝了口巧克力奶,想也没想拒绝了我的提议,“到时候你别动,我自己来。我是未成年,又是他儿子,还是少数民族,真打出事,最多就是家庭纠纷,他们奈何不了我。”
嚯,这是把BUG卡得明明白白啊,背地里做了多少功课?
离约定时间还差两分钟时,店门上的铃铛轻响,一名穿着长款大衣的儒雅中年男人推门而入,环视了一圈室内,明确地朝贺南鸢走来。
“久等了。”不知道是不是有特地保养,贺明博与十多年前相比没什么太明显的变化,身材一点没走形就算了,脸上也只是在眼角多了几条岁月沉淀的细纹。四十多岁的人,瞧着就跟三十多一样。
看起来过得很好啊,这么多年,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样子。在贺南鸢对面坐下时,他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愧疚和心虚,态度温和又客套,不像是对儿子,更像是对一个可有可无的工作人员。
“你长得……跟白珍很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微笑着说道,仿佛这么多年从来没忘记过那个被他抛弃在山南的层禄族女孩。
“我很庆幸长得不像你。”贺南鸢从怀里掏出那条银色的爱心项链,推到桌子中央,道,“我阿妈的信印呢?”
见到项链,贺明博眼里涌现惊喜,伸手就要去拿:“这是当年我送给白珍的定情信物,想不到她一直留着……”
就在他指尖要碰上项链时,贺南鸢强硬地将项链一把按住,不让他碰。
“我阿妈的信印呢?”他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贺明博一愣,讪讪收回手。
他那双永远多情的眼眸注视着贺南鸢,轻轻叹了口气:“带来了,在这呢……”他从大衣的内侧袋里掏出一块被手帕包裹的东西,“一开始,我也是有寄钱给你阿妈的,但她全都退了回来。我以为她是讨厌我,不想跟我联系了,就没再去找她。我不知道,她偷偷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一点点剥开外层的素色手帕,一朵六角形的雪花缓缓呈现在两人面前。由于年头有些久了,雪花表面起了一层氧化反应,与贺南鸢那朵比起来“脏”了不少。
东西有没有被爱惜,一眼就能看出来。要是贺南鸢这辈子都不找贺明博要回这朵雪花,它说不定就要在哪个犄角旮旯一直脏下去,永远不见天日了。
“所以,是她的错吗?你一次次给她希望,说会去找她,却又一次次爽约,以各种理由搪塞她,都是她的错吗?知道她有孩子又怎样,你难道还会娶她吗?”贺南鸢攥紧项链,手上骨节暴起。
贺明博靠向椅背,表情变得有些苦恼。这种“苦恼”我在初中班主任脸上经常看到,一般他觉得我冥顽不灵,跟我说不清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我至少可以把你安顿好。”
贺明博逃避了贺南鸢所有不堪的问题,话只捡对自己有利地说,俨然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被蒙在鼓里的父亲角色。我心里叹服不已,怎么,他还委屈上了是吗?
贺南鸢冷笑一声:“小时候,阿妈总觉得你迟早会回去找她,因为你答应过她。可其实你们夏人的承诺就跟开春后巴兹海附近的牛粪一样,泛滥而廉价,只有我们这些傻子才会把你们随口说的话当宝贝一样记一辈子。把我安顿好?怎么安顿?让你老婆养我吗?”
所以当初我让他来海城,说要招待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是认真的?
不要对夏人的承诺怀有期待。是贺南鸢长这么大以来,从贺明博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身上,学到的刻骨铭心的教训之一。
我托着下巴,一边咬着吸管,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忽然目光扫到贺明博斜后方的一个身影。那人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下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一眼看上去就非常的……鬼祟。
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坐下来的,好像是在贺明博进来之后?
对方明显有在听贺南鸢他们说话,不时会往两人看一眼,手里虽然一直握着手机,但已经很久没操作了。
由于我一直盯着他看,对方感觉到了视线,也往我这边看来,然后我们就对视了。
我:“……”
我一下直起身,惊讶地差点叫出声。
那人迅速压低帽沿,整个人都要趴在桌子上。
【你在干嘛?】我给贺聪发去信息。
那人看了眼手机,无视了。
【别装了,我认出你了。】
那人又看一眼手机,还是装死。
【十秒内你不回我,我就过去掀你帽子。】
那人瞬间打字如飞。
【别啊,有话好说!】
没错,只是一个对视,我就认出这个打扮得跟变态跟踪狂一样的人是贺聪。
【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聪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巧合。总不见得是跟我一样,充当保镖打手来的吧?
【我跟着我爸来的……】
贺聪解释,他前两天用贺明博的电脑查资料时,不小心看到了对方和贺南鸢的聊天记录。尽管贺明博没存名字,也看不到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但身为儿子的第六感还是让他觉得这事不简单。
【我爸年轻时候就风流,为了这,我妈老跟他吵架。后来我渐渐大了,我妈就懒得吵了,反正吵了也没用。现在他们基本上就是各过各的,一个月见不上几次,见到了也不怎么交流。】
【他这人吧,就是个精致利己主义,道德、血缘都是没有办法束缚住他的。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一点不意外。】
说到这,贺聪发了个默默流泪的表情包。
掐指一算,贺明博还有十三年就要病死了,六十都活不到,是福报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样?】我问他。
隔着两张桌子都能感受到贺聪身上的无助与颓丧。
【不知道啊,我才十六岁……】
十六岁怎么了?哥十五岁就敢抽烟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