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燃说,“我帮你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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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燕岁收拾行装,独自一人带着磕磕巴巴的英文,到意大利先学语言。然后埋头画画,申学校,成功进入佛罗伦萨国立美院。
从那之后,十年没再踩上祖国土地。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像风暴中心的一个塑料袋,他自始至终也只想当个污染环境的塑料袋,有朝一日被回收处理。
许氏财团太大了,其中最大的公司是许氏制药。许家叔伯兄弟四人,许骧龙是最有出息的那个,所以许家爷爷过世前,把制药厂留给了许骧龙。
自然,后来复杂的董事会以及多家合作、并购,产生了更多的股东,其中许卿耀的二伯、四伯各有股份。
这也是许骧龙在世时,看在奶奶的面子上。他们只有股份,并不参与管理,就单纯属于养了两家闲人。
不过谁不知道,许骧龙单单给燕岁的零花钱,就能养几家闲人了。
燕岁呆呆地站在机场国际到达处。
他身旁奔忙着许多人,这些人们互相拥抱,欢笑。
欢迎回家,这是燕岁站在这里听到最多的话。他站在这里有些抗拒,有些固执地认为,只要不踏出这个机场,那么就一切都还没有变。
直到机场的工作人员发现他在这里实在站了太久,才上前询问。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燕岁回神,微笑,“不用,谢谢你。”
事实上他没有一个能回的地方,他知道许家大宅在哪里,可是他不想拖着行李箱过去。况且,这会儿应该是兵荒马乱。
他打车找了个酒店先住下。
「好心人:到了吗?」
「Sui:刚到。」
「好心人:还适应吗?」
「Sui:倒还好,只是感觉我的手机买亏了,别人的手机啥都能干,我的手机就是个傻瓜蛋。」
景燃噗嗤笑了,其实刚开始燕岁要回国的时候,他有犹豫过要不要跟他一块儿。可转念一想,这是别人的家事,况且考虑到自身情况,他也真的不太适合与任何人,再有任何可能递进的感情。
那样就是害人了。
所以景燃思索片刻,回复:「学一下很快的。」
燕岁这边捧着手机,聊天框里半截话,「我甚至考虑要不要先用一下敬老模式……」
哒哒哒删掉。
「小画家:好的。」
景燃垂着眼眸,他刚把燕岁的厨房收拾好,小房子里干干净净,给他铺上了新的床单被罩。他在巴黎有地方住,任何一个酒店都能住,留好了给父母养老的钱,剩下的钱对他来说,是遗产。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自己花自己的遗产啊。
景燃放下手机,没再回复。
慢慢地走到沙发边坐下,靠在抱枕上。
医生说,目前只能保守治疗,在这个阶段里,我们会联系全世界有合作的医院里,寻找能够为你开颅的医生。
在此之前,你会慢慢地没办法集中精神,偶尔出现视觉模糊,情绪波动,食欲失控的现象。
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医生最后才问。
景燃说,我是……赛车手。上周,刚拿了环塔拉力赛冠军。
事实上那次看诊之后,景燃唯一记得清晰的只有那一句话而已。
“取出肿瘤前,不可以再开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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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耀和许卿嫣的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宅是个拥有600平花园的四层楼独栋别墅,一楼已经布置成了灵堂,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人在医院没的,但送要从家里好好送走。
毕竟大户人家,五湖四海赶来吊唁的人都不够站,许多人进去上了香后只能退去花园。
十一月已然是冷的,燕岁来之前剪了头发,一套全黑的西装。
老房子十年里没怎么变过,起码从外面来看是这样的。
他有些局促,前院大门开着,应当是方便来吊唁的人。
院子里的人他都不认识,他于这些人来说,也只是陌生人。不过死者为大,许家有些远房的亲戚在院子里招呼大家,他们不认得燕岁,也没来询问。
燕岁穿过前院,走进房子里。
他拿了一束白花,和来访者们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楼客厅里摆着花圈,今天已经是许骧龙过世的第三天,亲属们哭过了好几轮。潘绫鹿作为妻子,脸色苍白地搂着她的女儿,对每个上香的人鞠躬。
十年里,她只见过自己亲儿子两次。
两次都是她在美国生产,生下许卿嫣的当天,燕岁来医院看了她一眼,再之后就是燕岁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去机场。
阔别多年,再见到这个儿子,潘绫鹿一时未能适应。
她从那个昂贵的皮质沙发里站起来,看起来这三天她没怎么吃东西,险险踉跄了一下,说:“岁、岁岁,你回来了……”
像潘绫鹿这样的女人,她的人生是不同的男人堆积起来的。
年轻的时候,是那些编剧、导演。年长些后,是丈夫,丈夫没了,自然就挪到了儿子头上。
燕岁平静地看着她,“嗯。”
在场的人们有一瞬的安静,有人心知肚明,有人茫然不解,有人好奇地侧耳在听。
燕岁走到灵牌前,仔细看着遗照上的男人。燕岁对他没什么感情,也不曾开口叫过他“爸爸”,但无论如何,那些真金白银都是他给的,让自己在国外的这十年过得潇潇洒洒。
燕岁放下花,修长纤瘦的青年跪在软垫上,向灵牌磕了三个头。
“啊€€€€”女人的尖叫声。
“许卿耀你这是做什么!”另一个女人的惊呼。
燕岁被旁边的人狠踹了一脚,跌到旁边。他都不用思考,应该说,他早知会有这么一遭。
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燕岁小声说了句谢谢。
别墅里登时乱作一团,许卿耀踹他一脚还觉得不够,又想扑上来揍他,扯着嗓子大声嚷嚷“你有什么资格回来”、“你和你妈都没有资格”,气得老太太拐杖直捣着地板,当即几个人拽住了他。
而这么多年在大宅里讨生活的潘绫鹿,见状,直接往摆着遗照的灵台上瘫,哭嚎,“老许!你走了什么都不管了,连我都不管了!你不如把我一起带走!”
有人拿出手机录像了,大宅保安训练有素,他们常年跟着许骧龙,一个箭步上前用手挡,表示请勿摄像。
燕岁一直低着头,他不想被拍到。
这种场面也在他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先走到老太太身边,“奶奶,我去洗一下手。”说着,示意了一下手腕上跌倒时蹭破的地方。
老太太抱着许卿嫣,“去吧。”
许卿嫣被吓坏了,却还是盯着燕岁的脸。
客厅里人仰马翻,许卿耀的两个伯伯一边一个架着他,阻止他追过去。潘绫鹿哭得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来客们交头接耳,对这样的豪门秘辛议论纷纷。
其中一句话,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传进了许卿耀的耳朵。
“许骧龙这儿子,可真沉不住气,他要是继承了许骧龙的股份,那许氏制药估计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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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景燃正在达喀尔拉力赛在巴黎的发车仪式。
当然了,观众席。
主持人穿着羽绒服,每台参赛的赛车都会开到这个发车台上,车手和领航会在这里向粉丝们致意。
今年有中国车手,景燃戴了鸭舌帽和口罩,他不想被认出来。
有中国车手,自然现场也有中国车迷。景燃附近的中国车迷在聊天,他并不在意,也没想去听。
直到有个熟悉的头衔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
“看微博了吗,许氏财团那个’先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在灵堂对’天选继子‘大打出手!”
“哇,有视频吗?让我看看!”
“没视频,就几张照片,你看,被踹到地上的那个就是’天选继子‘。”
景燃低头捏了捏山根……
然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第14章 环塔拉力赛的总冠军景燃
最近国内金融界都在关注许氏财团。
许骧龙这一走,业内几乎都在关注许氏制药会落入谁手。那所谓“先皇后的嫡长子”许卿耀,是业内皆知的草包富二代,他爸在时就常把他气个半死,且到如今,负责许骧龙遗嘱的律师还未出面,就更是众说纷纭。
而许卿耀自己,比起丧父的悲痛,他更想砸了那手机。
无论他打开任何APP、社交工具,甚至只是新闻推送,都能看见各方各界诟病他的无能,虎父出犬子。
以及那些人对“天选继子”的营销。
《许氏财团十年未露面的继子回国参加葬礼》
《天选继子这十年都在做些什么?》
《许氏财团何去何从?》
神秘感,永远都是人们追逐的点。越神秘的东西,众人越想撕开它一睹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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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吊唁的人们都各自散了,留在别墅里的只剩下许家人。
晚餐是一些清粥和面点,素馅儿的包子和蒸饺,保姆盛在盘子里摆上餐桌,接着走到老太太跟前,说:“老太太,做什么也得先吃饭呀,这几天都清淡,先吃点吧,再者,嫣儿还小,别给孩子饿坏了。”
这儿就不得不说到潘绫鹿的先见之明,她早早把许卿嫣送去老太太身边养。老太太喜欢得紧,许卿嫣呢,自己也明白自己在这个家的性质,故而在老太太面前尽显乖巧。
“明天进墓园安葬了,明天给嫣儿炖个鱼汤吧,这一礼拜素根净的,嫣儿背后一摸都是一把骨头。”老太太痛失长子,好在儿孙满堂,这两样也缓过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