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燃曾是无数年轻人艳羡的对象,谁想坐在工位上写报告,谁想在地铁里一挤就是半小时起,谁想周五下班了被通知要做个PPT。
那时候他多潇洒。
“环塔拉力赛,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燕岁问。
“对,那一带。”景燃说,“字面意义上,环塔,就是环绕着塔克拉玛干跑一圈。但是这个难度和赛程,没办法在十天内结束,所以一般是绕一半就差不多。”
燕岁又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塔克拉玛干啊,真好。”
“哪儿好了,喝了半个月的沙子。”景燃吃了块饼干,“还是西藏好,早几年想去跑川藏拉力赛,一直没机会。”
燕岁和他对望了半晌。
燕岁没问,因为燕岁看得出来,景燃不想说。
“那太遗憾了。”燕岁支着下巴,“我只知道川藏线318,但我没去过。”
景燃想了想,“我也没去过,川藏北线有条路,六千多的海拔,号称只有飞鸟可过。”
“你呢,你在德国都跟人怎么玩的?”景燃问。
燕岁撇了下嘴,“早知道你是赛车手,我就不该说我跟人飙车,自取其辱。”
“没有的事。”景燃把盛着曲奇的盘子推到他手边,“我还没去过德国那个不限速的公路,长什么样的?给我讲讲。”
“就是高速公路,三条主车道,一条应急车道。德国有路权,超车必须从左边超,所以其实那条路上车速最快的就只是最左边的那条车道。”
景燃点头,认真地听。
燕岁便接着说:“那时候在柏林,有一个纪念巴赫的音乐会,当时阿笙……啊,就是我朋友圈那个说了八百个人坏话的女孩儿,她男朋友是音乐会上的小提琴乐手,音乐会结束后我们就去飙车玩。”
“她男朋友给我弄了台GTR,他自己开一辆R8。”
景燃挑眉,“谁赢了?”
“当然是我。”燕岁骄傲,“阿笙男朋友是小提琴手,我学的是钢琴。”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景燃不解。
燕岁笑了起来,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为什么钢琴底下,中间那个弱音踏板很少踩吗?”
景燃对钢琴贫瘠的认知里,只知道钢琴有三个踏板,遂摇头。
燕岁说:“因为我们搞艺术的就是不爱踩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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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钢琴三个踏板从左到右,刚好对应车子底下的离合、刹车、油门。车子踏板中间那个是刹车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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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生就是为自己辩护一辈子
景燃没有在燕岁家过夜,他自己的画、行李,都在酒店里。
那天他们聊到很晚,最后燕岁把他赶走了。
燕岁说,你快走吧,你再不走,我就舍不得了。
景燃一时不知该不该高兴,只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燕岁笑得很乖巧,告诉他,因为你要去法拉利的主场看F1啊,多好啊,不能错过了。
其实当时景燃想告诉他,自己早就因为他错过了加拿大大奖赛,错过了达喀尔拉力赛发车仪式,也不差意大利蒙扎了。
但景燃回过神来,他的确该走了。
再不走,他自己都要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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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景燃坐上了去往意大利的飞机,燕岁在赫尔里画廊继续画画。
格兰对于燕岁的回归非常开心,金毛小伙既想上前搭话,又怕打扰他作画。只能借着进来送咖啡和食物的机会和燕岁说上两句话。
“谢谢。”燕岁环顾一圈,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小圆桌,“麻烦你放在那里吧。”
格兰有些犹豫,“可是……这样咖啡就凉了。”
“没事的,我想赶一下进度。”燕岁说,“我会尽快喝掉。”
格兰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一头金毛在画室的灯下面亮晶晶的,他说:“画展开一礼拜,你就算第七天才画完也没关系。”
话虽如此,燕岁总归是不好意思拖到那么久。但他也不想辜负格兰的好意,因为为了维持赫尔里画廊,赫尔里太太说,格兰每周末的早上还要去咖啡厅打工。所以格兰做的咖啡十分美味。
“好,那就先喝咖啡。”燕岁把画笔放进水桶,调色盘轻轻放下。
果然味道不错,燕岁露出惊喜的表情。
而等着他喝下第一口的格兰,正等着这个表情,“怎么样!”格兰简直是一个大写的求夸,“我工作的咖啡厅店主是个意大利人,你知道的意大利人做咖啡是全世界最好!”
这一点燕岁的确知道,他在意大利生活了三年多。
想到这里,燕岁放下咖啡掏出手机,给景燃发了条消息。
「小画家:米兰大教堂附近有个商场,叫文艺复兴百货,它后门的位置有个小咖啡厅,很好喝的,有空的话去尝尝吧。」
巴黎到米兰也才一千多公里,可燕岁知道有些距离并非地域可以衡量。他不是傻的,他知道景燃在避着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阁楼,平时不常去,锁着一些希望永远消失的东西。
比如燕岁自己,他锁着“燕岁”,希望能以“Amulet”行走于世。
再比如景燃……
「好心人:嗯,一定。」
景燃的小阁楼里,锁着他的肿瘤。
燕岁没再说什么,收起手机,仰起头很快得把咖啡喝完,喝啤酒似的,格兰看得欲哭无泪,他除了第一口,之后完全没在品尝。
而燕岁心思细腻,恍然反应过来,悻悻地缩了下脖子,“我、我刚好有点口渴,抱歉,你做的咖啡真的非常好!”
格兰呢,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只是接过空杯子,“没关系的,以前我觉得Amulet故作神秘,用这种方式让画作能够卖的价格更高,没想到你真的会愿意来我们这样的小画廊参加画展,我想和你道个歉。”
燕岁温温地一笑,“为什么道歉呢,只为了你从前的腹诽吗?没关系的格兰,而且你看到的我也并不是完整的,也只是我愿意展露出的部分而已。”
“人生来罪孽。”格兰顺势把圆桌上的曲奇和纸杯蛋糕端过来,然后在他画架旁边坐下,“上帝让我们活着,就是要赎清灵魂的罪。啊、我冒犯到了你的信仰吗?非常抱歉。”
格兰没有恶意,燕岁明白,他只是想让自己放过自己,让自己明白每个人都有阴暗面。
“没关系。”燕岁摇头。
的确没关系,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已经是国内金融界的话题,许家的丑闻。潘绫鹿那悲怆哀鸣的一句“里面埋的其实是你亲爸”,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天选继子的血统问题,立即盖过了许骧龙的葬礼。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许家应该乱成一锅粥,无数人觊觎着许氏制药。许卿耀、潘绫鹿、三个叔伯,甚至老太太的娘家人。
燕岁跑了,跑永远是对的,逃避一点儿也不可耻。
因为逃开也是需要勇气的。
“Amulet。”格兰唤了他一声。
燕岁回神,“嗯?”
格兰看着他,“我母亲能给出的邀请费用并不高,你为什么会愿意来赫尔里画廊?”
这个问题燕岁很好糊弄,他甚至可以不回答。
燕岁还是回答了,“我要离开上一个地方,但不知道该去哪里,刚好赫尔里太太给我发了邮件,就来巴黎了。”
“你听上去很孤独。”格兰说。
燕岁笑笑,重新端起调色盘,挑了支干净的笔。
这是个信号,我要继续画画了,格兰也明白。
然而格兰刚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Amulet,你需要多余的画展邀请函吗?”
燕岁摇摇头表示不需要。
“你的朋友?那天,在你家里的那位?”格兰提醒他,“啊,不过也没事,他如果想来的话,直接来就好了。”
意识到格兰说的人是景燃,燕岁的表情僵了僵。
“好。”燕岁说。
说完,格兰离开了画室,燕岁也慢慢地重新继续画画。
这十年里燕岁遇见过很多人,他们萍水相逢,有些能聊得来,有些对燕岁展露出过爱意。毕竟他样貌好看,是个艺术家,从前又是半长的头发。
可燕岁对任何人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披着Amulet的外衣抽身便走。他知道许卿耀会恨他一辈子,他也知道,许卿耀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没有谈恋爱,他不希望再多一个人扯进这无底洞,尤其对方是爱人。
燕岁又想起景燃,他慢慢地垂眸,看着地上的颜料盒,一格格的色块仿佛自己跳了出来,在空气里自发组成了一幅景燃。
手机就在兜里,随时可以给他发消息。但燕岁太熟悉那种抽身感了,他从前这么对别人,如今景燃这么对他。纵使他知道景燃对他的关怀已经远远超出了“点到即止”,但终究现在是离开了。
他不想当个黏人精,他要尊重别人,或许景燃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就像自己一样。
直到傍晚,画廊要关门了,燕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着黑色的书包离开画室。
刚出来,赫尔里太太刚好在走廊。燕岁便打了个招呼。
“Amulet,看!”赫尔里太太举了举手里的红酒,“朋友从酒庄带来送给我的,你喜欢红酒吗?”
燕岁含着笑摇头,“我不喝酒的,谢谢。”
赫尔里太太微微诧异,“很久没见到不烟不酒的艺术家了!不像格兰,十七岁就学会了抽烟。”
说到格兰,燕岁顺口一问,“请问,格兰的那幅定制画怎么样了,客人取走了吗?”
赫尔里太太回想了一下,“还没有,客户说家里有些急事,要下个周末才能来巴黎取。”
下个周末……就是赫尔里画廊的画展了。
燕岁点头,“原来如此。”
有些画廊提供邮寄服务,但如果是跨国的话,大家会比较慎重,更希望客户自己来取,赫尔里画廊就是这样。
那么离开巴黎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