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岁在犹豫。
犹豫之际阿笙已经走到面前了,她刚刚应该是补了个妆,而且比较匆忙。
“对啊。”阿笙平复了一下呼吸,“卢卡斯,就刚刚台上讲话的那个,我们总监,我靠他今晚在酒会,那我不得撺掇一下吗!走啊一起啊!喝到就是赚到!”
景燃的药盒他一直随身携带,就是为了冷不丁地在药点骗他吃一次。
“格兰花格是苏格兰的威士忌酒厂,他们有个比较高端的系列,在雪莉桶里陈了六十多年的威士忌,酒瓶特别漂亮。”燕岁说。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闪闪发光,仿佛接下来就会跟一句:Daddy please?
景燃:“所以?”
燕岁:“我想去看一眼。”
见状,阿笙赶紧添油加醋,“哇,燕岁小同学家里管得好严呐,你快去求求你哥哥~你说十点之前一定到家!”然后故意投给景燃一个眼神,“早上十点。”
景燃就笑,“压力来到了我这里。”
阿笙:“没错,来嘛,一起嘛,六万英镑的一瓶酒€€,把我们总监喝破产!”
六万英镑,景燃换算了一下,虽说杵在这儿挺冷的,河面的风呜呜地吹,但景燃还是想起来了。
他问,“是不是瓶子两边都红色的来着?”
燕岁一惊,“对,左右两侧是红宝石。”
“哦,我还真有一瓶,在我家里。”景燃说。
燕岁:“……”
阿笙:“仁兄你什么人啊?”
燕岁:“他一介闲人。”
-
酒会在泰晤士北岸的一家酒店里。
酒店为了能够招待所有走秀上的客人,腾出了16楼一整层的空间。
阿笙说了是今晚都休闲,果然没坑骗他们,甚至有几个模特妆都卸了,戴着巨大的近视眼镜,但依然挡不住美貌逼人。
给阿笙看的,一进来就在痴笑。
燕岁拿胳膊肘碰碰她,“理智一点,裴女士。”
裴女士把他扒开开,“你懂个屁。”
景燃也:“你别碍事了。”
“我碍事?”燕岁不解,“我碍什……”
话没说完就被景燃薅着到餐台边上,景燃塞给他一个托盘,“吃饭。”
燕岁再朝阿笙那儿一看,她正和一位欧美长相,茶棕色大卷发的漂亮女孩想谈甚欢。接着回头,对景燃说:“你观察能力挺强啊,我根本没看见她走过来。”
“有没有可能因为我是个开赛车的。”景燃给自己也拿了个盘子。
燕岁悄悄四下观察了,大家真的都非常休闲,下午西装革履的卢卡斯现在穿一套牛仔,连手表都换成了编织表带。
“看什么呢。”景燃唤他。
“我看看那个总监。”燕岁收回视线,说,“黑色牛仔不适合他,还是你穿起来更好看。”
景燃的神色变了变,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黑色牛仔外套,两排纽扣中间,是里面的T恤图案,一只明黄色的皮卡丘。当然了,燕岁的T恤。
“可能是他没有皮卡丘。”景燃笑笑。
大家都是换了一套舒服的衣服来酒会,与其说酒会,它更像一个庆功Party。气氛轻松,音乐也轻松,钢琴独奏的爵士。
阿笙和美女们社交的时候,骆琰飞过来稍微打了个招呼,让他们随意一点,吃吃喝喝,想走也随时可以撤,Mage的酒会一向如此,他自己一般是吃饱就溜。
燕岁笑着点头道了谢。
当然,骆琰飞最后还是争取了一下,询问了燕岁的意向,并且表示并不是入职,可以做编外顾问。
可以看出Mage真的非常诚心,但燕岁依然表示自己目前没有这个意向。
骆琰飞呢,也不着急,只说加个微信吧,权当交个朋友。燕岁也不好拒绝。
“都加一下吧。”骆琰飞扫完燕岁的,看向景燃,“燃哥让我圆个梦,真的,其实我是你车迷,都说你在昆仑天路如何如何,但其实罗布泊无人区那个赛段也特别精彩,雅丹地貌退了二十几辆车,就你一点都不掉速度!我当时看转播,我感觉你车都快颠散架了!但其实你在那儿控车走位呢!”
骆琰飞连说带比划,那场比赛也是环塔的赛段之一,罗布泊雅丹地貌。
景燃记得那个赛段,也正如骆琰飞所说,他在SS9昆仑天路的表现实在太耀眼,以至于大家忽视了同样有魔鬼赛段之称的罗布泊。
“好,谢谢。”景燃出示二维码。
骆琰飞加了微信后说他得去拍拍老板的马屁,在侍从的托盘上拿走两杯香槟便离开了。
燕岁才说:“给我讲讲。”
“讲什么?”
“罗布泊!”燕岁说,“我只学过罗布泊的课文,你居然去过罗布泊。”
“罗布泊……”景燃往自己盘子里夹了小块的牛排,“有个赛段,两百多公里,其中四十多公里的雅丹地貌。那时候我哥,就钟溯,给我领航,太颠了,风又大,赛车不隔音,我头盔里的通话器也出了问题,耳机里全是电流声和风声,听不见他指路。”
燕岁认真地听着。
“他就只能给我打手势,我们俩就像一个哑巴,和一个聋子,身残志坚……”景燃笑笑,“这是蜗牛吗,你吃吗?”
“那后来呢?”
“后来实在没办法,因为路太颠了,颠到视线看东西都有残影,我哥用手指头告诉我前面是什么弯,但在我的视野里,他究竟是三根手指还是两根,我得好好确认一下,你懂吧。”
燕岁点头,“我懂,耳朵为人类保持平衡。”
景燃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然后回忆了一下,“对,没错,还真是,所以我们俩也打算退赛了,因为真没法开,那路歪歪扭扭的,我开得心力交瘁,主要我真接收不到领航的信息,然后……我发现,雅丹地貌的路况,是有规律的。”
燕岁:“什么意思?”
“就是,它是一种风蚀地貌,被罗布泊的风吹了近千年,就像水滴石穿,水就滴那一个坑,风也不会两三公里换个样子。所以开出二十多公里的时候,我大概摸清了它那些弯道、坑、岩壁的循环方式,就这么开下去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在看别人的事情。
尽管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所有细节,那天的风声,沙砾拍打车门,前束变形的时候转向跟着失控,他和领航同时骂了句“卧槽”。
当时景燃必须在每一个转弯的时机先感受一下转动方向盘后,车子的前轮还会不会动,有时候他方向打死了,前轮还在带着他们向前前进。
现下想想倒觉得还挺有趣,于是跟燕岁大致描述了一下那个赛段的情况。
燕岁还想接着问什么,被打断了。
音乐停下,有人拿了话筒要说点什么,用勺子敲了敲香槟杯,吸引大家的注意。
是卢卡斯,和下午不同的是,这段话更加随和,他向模特们表达了感谢,希望大家在接下来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
这边卢卡斯一说完,阿笙立刻提裙小跑过去拽住他,笑眯眯地一通恭维,最后把话头引到了威士忌。
燕岁不远不近地看阿笙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什么坏心思,遂笑笑,“阿笙去撺掇人家开酒呢。”
尔后想起景燃说他家里也有一瓶,“你真的有1954年的格兰花格吗?你为什么买那么贵的酒?”
景燃想了想,“嗯,当时比较有钱,刚跑完亚太拉力赛回来,在香港转机,机场有卖酒的店,队里有个维修工,说,这酒不错,你可以尝尝,我就买了。”
燕岁眨眨眼,“你就买了?”
“就买了。”景燃点头。
“你的钱是大风……”燕岁顿了一下,“你买了没喝吗?”
景燃耸耸肩,“钟溯让我收好了,以后当老婆本,就没开。”
“因为你没有老婆。”燕岁看着他。
“因为我没有老婆。”景燃跟着重复,“我也不想娶老婆,你什么时候再回国,去我家把它开了,我俩用碗喝。”
他们稍微吃了点东西,然后阿笙开始不停地给燕岁递酒。
景燃一直端着无酒精的饮料,靠在水吧台那儿看着他们,能看出来阿笙非常想让燕岁进入Mage,拉着他和别人一起说话。
他有点想念以前的日子,他原以为离开那片土地,离开那辆海斯拉克,离开领航员,就能让自己忘掉。可没成想这世界不讲道理,没有逻辑,他远在万里之外还能碰见一个知道他过去的人。
环塔、罗布泊、吐鲁番,那些他热爱的土地,他早早就打算为其奉献终身的事业,在最好的年岁戛然而止。
景燃灌掉杯子里的橙汁,把空杯放在吧台,然后朝燕岁走过去。
走过去的时候阿笙正带着他和两位华人模特聊天,其中一位模特正聊到自己的男朋友,说男朋友不允许她看他的手机。
阿笙说:“我们成熟女人根本不翻对象的手机。”
燕岁无奈地笑笑,美女模特期待地等着阿笙继续说。
阿笙:“成熟女人保护自己的手机。”
景燃:……
景燃靠近他,说:“我出去抽根烟。”
“嗯?”
燕岁再扭头的时候,人已经走开了。
厅里弥漫着轻松愉悦的爵士乐,一个小乐队在角落的小舞台上演奏,四周拿着酒和食物闲聊的人们,一切都非常令人放松。
所以阿笙问他,“你怎么了?表情这么怪。”
燕岁摇摇头,把杯子放下,“我出去一下。”
酒店只有一个吸烟区,在顶楼天台。
燕岁从大厅出去,果然,最近的电梯此时正在上行,已经到了二十二楼。
他按了电梯,耐心地等着。
也没那么多耐心,另一部电梯正在从17楼下行,燕岁有点焦虑,他看了眼安全通道的方向。
这间酒店的顶层在42楼,而他此时此刻只在16楼。
有点离谱,他跑去了另一边的电梯间。好的,一部电梯正在34楼下行,但另一部正在从1楼上来。
就等着了。
然后它出现了满员的标志。
燕岁没什么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