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岁摇头,“他在地球的另一边。”
“哇……”
比起病症,孩子更好奇地球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地球的另一边?那边是什么样?”
燕岁说:“我们看看?”
于是地球的另一边,景燃收到了视频请求。
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天气预报说下午一点左右的时候会下雪,所以景燃在等雪。
然而雪没等来,等来了燕岁的视频。
接通之后,画面里不只燕岁一个人。
景燃打趣他,“你终于要跟我坦白你离异带娃这件事了吗?行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跟我也得生一个。”
燕岁:“不只我们三个,还有护工姐姐在旁边。”
景燃:“……对不起。”
燕岁:“而且这位小朋友听得懂中文。”
景燃:“……要不先挂了吧。”M?Y?齐/尔/衣/奇/奇/奇/灸/散/⑦
小孩儿个头还没到燕岁的腰,生病的孩子总是长得慢一些,脑袋跟个小和尚似的,盯着燕岁的手机屏幕,问,“这里就是地球的另一边吗?”
景燃把摄像头切换到后置,他正坐在江边。
江边枯枝败叶,人们穿着大衣、羽绒服,裹着围巾和帽子,步履匆匆。江上有船,阴沉沉的天,寒风似乎能透过网线穿过屏幕。
小孩儿看得目瞪口呆,“这里是冬天吗!?”他指着屏幕,扭头看燕岁。
燕岁说:“是啊,我们在赤道以南,他在赤道以北,他们正在过冬天。”
景燃举着手机换了个方向,另一边是江边的公园,大型犬们扭打在一起,它们在光秃秃的草地上友好地厮杀着。
小孩:“哇好多小狗!”
景燃又换了个角度给他们拍。
小孩:“哇好漂亮的姐姐!”
燕岁“嗯?”了声,凑过去看。
景燃:“我不认识啊,路人,我旁边没人,我一个人过来的。”
“为什么一个人去江边呆着?”燕岁问。
“等下雪拍给你。”景燃把摄像头转回来,“结果你视频先打过来了。”
燕岁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就在他踟蹰时,小孩儿又一声“哇。”
“下雪了诶!”
景燃的视线越过手机,“还真是。”
雪下得无声无息,从云层奔向江面,再溶于江水,前赴后继。
于是三个人,在地球的两端,看同一场雪。
那天之后燕岁跑回房间里取了一朵玫瑰送给小孩儿,又一次告诉小孩儿,绝对不能放弃自己。
可能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放弃自己这个概念太复杂了,但对二十三岁的孩子可能刚刚好。
燕岁支起三角画架,他没有买画板,画板不方便带走,他把纸裁成A4大小,用速写板固定。然后对着窗沿的玫瑰写生。
此前他就打算给景燃画一幅玫瑰,他师从布朗太太,玫瑰是布朗太太最喜欢的元素。
它热烈、美丽,它美得毫不顾忌,布朗太太认为,玫瑰就是美丽本身。
玫瑰不会想要美得可爱或是诱人,它像是正统的美丽,标杆一样的美丽,不偏不倚,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爱情。爱情就是去爱,不带任何顾虑地去爱,不是喜欢、不是疼爱、不是怜爱。
是纯粹的爱。
所以布朗太太说过,等你爱上某个人之后,你画的玫瑰会是另一种样子。
从前他觉得布朗太太真是典型的法国女性,眼下想想……
他想画玫瑰吗?他看着窗沿的玫瑰,窗外的大海,他更想画景燃。
如此过去了三四天。
离农历的春节越来越近,疗养院和附近的市场也越来越热闹。
这里很多华人,有些是旅游,有些是定居在这里。
燕岁推着外婆在附近散步晒太阳,前几年外婆会细细地问潘绫鹿的近况,燕岁只能挑好的讲。譬如他们不来,是因为忙,是被事情绊住了云云。
近两年外婆不再细问了,只问问她还好不好。
“你妈妈还好吗?”
“很好的,前两个月还见着了。”
“她的小女儿也好吗?”
“也挺好的,长得不错,许家很宠着她。”
就这样,祖孙俩逛逛市场,江西老板娘送了一小兜子生饺子,让带回去煮着吃。燕岁好好道了谢,老板娘说没什么,自己家里包的。
年下了,中国人在哪里都要好好过年。
燕岁的玫瑰已经画完了,他在市场买了个小小的画框,这个大小刚好可以装进书包里。
除夕那天,疗养院里做了一顿大餐,还给能喝酒的开了酒。外婆可以稍微喝一点点,燕岁陪她小酌两杯。
微信上,两个人互道了两次新年快乐,一次是北京时间,一次是堪培拉时间。
疗养院的大厅里各式各样的菜品摆了满满一长桌,还和小时候一样,外婆让他多吃点,多吃肉,多吃蔬菜,总之什么都要多吃。
直到夜里,静得只能听见潮汐涌动,海浪拍岸。
燕岁抱着枕头,轻手轻脚地把外婆房门推开一条缝。
外婆还没完全睡着,又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你怎么了?睡不着?”外婆稍微撑着手臂问他。
见外婆醒了,燕岁就进去,在床边坐下,“阿婆我想跟你睡。”
然后他钻进外婆的被窝,外婆把他拥在怀里,拍着他后背。
外婆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外婆温声告诉他,“我们做祖母辈的,都溺爱孩子,因为我们啊,知道我们不能陪你们很久,祖母辈和你们隔一辈,我们走的时候,你们还年少,舍不得。”
外婆接着说:“所以小时候,阿婆特别疼你,对不对,因为阿婆知道要好好疼你,把以后疼不到的,都先早早地疼。”
燕岁在外婆怀里点头,不出声。
“你生病的朋友。”外婆说着,顿了顿,“你要去告诉他,你们要早早地在一块儿,把以后喜欢不到的,早早地喜欢一遍。”
燕岁啜泣着,重重地点头。
第36章 他画景燃
燕岁前后在澳洲呆了十天左右, 第十天,他收到了德国神经外科专家的回复邮件。
邮件中说,颅内肿瘤, 需要患者到医院来做脑部核磁共振。并且邮件中也提及,如果真如他所说,肿瘤与脑动脉非常近的话,那么他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在邮件的最后,还有一个预约医生的邮件地址, 请他在工作时间里发送邮件。
国外就是这样, 工作上以收发邮件为联系方式, 即便是看医生也是这样, 所以很多在外的华人抱怨,等我见着医生,要么痊愈了,要么投胎了。
燕岁认真地回复一封邮件道谢,然后按照预约的邮箱又编辑一封邮件发过去, 等待对方回复可以见医生的时间。
此时的景燃在国内已经呆不下去了, 每天发微信都在明里暗里的撒娇,说钟溯和他新的赛车手去长白山跑冰雪拉力赛了, 他什么时候能去找燕岁哥哥。
燕岁哥哥呢,也总算今天回复给他, 买机票吧,我在柏林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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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孕育出了无数作曲家,从前燕岁在音乐和油画之间犹豫了很久, 然后得知, 无论管弦还是钢琴, 在校期间都有大大小小的演出, 燕岁退却了。
柏林同样也是高纬度城市,当然,纬度没有芬兰那么高。
一月末尾的气温很低,燕岁在机场叫了辆出租车。柏林的出租车大部分都是奔驰E系列,德系车闻起来都是一个味道,奔驰统一的内饰材质从E系列到G系列,都是这个味道。
燕岁窝在后座,给景燃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
半晌没回,他便靠着车窗休息。
良久之后,车停在酒店门口,燕岁用现金付钱。原以为是酒店门童上前来帮他开车门,燕岁脚刚踩在地上,一句“Thank you”刚刚说出口。
“不客气。”
熟悉的声音,燕岁抬头,景燃扶着车门,“请吧,法拉利。”
燕岁:“你怎么比我先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景燃耸肩,绕去后备箱帮他拿行李,“前天刚好看见有航班,就过来了,我不想让你等我。”
嘭,后备箱被关上。
景燃把他行李箱立好,拽出拉杆,立于风中,“我有按时吃药。”
“你好乖喔。”燕岁说。
天还是阴的,柏林的纬度和瑞典差不多,冬天干燥寒冷,光是从车里走进酒店大堂的这十几步路,20米每秒的大风就能把人脑浆吹出波纹。
风真的很大,进去大堂后能看见玻璃门外的街道上,有空的咖啡纸杯和袋子被吹在半空翻腾不休。
燕岁呼出一口气,“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柏林比罗瓦涅米还冷?”
景燃看着他,“有没有可能因为你是从南半球过来的。”
说着用手一掐他外套,“这么薄一件羊毛外套,你怎么不干脆穿件风衣呢。”
“不好看吗。”燕岁歪头。
“好好看哦。”
但也是真的冷,进去酒店房间的瞬间,燕岁整个人像是从冰窟窿里掏出来之后又被丢进温泉,骤然的冷热让他有些不适应。
景燃明白这种感觉,从前在漠河跑比赛的时候就是这样,下车之后穿个赛服,也不知道自己是冷是热。
他去卫生间给浴缸放水,出来之后燕岁高举一幅画怼在他脸上。
“嗯?”景燃拿过来,“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