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年的时候来拿了些年货给她,她高兴得很,能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服,连零嘴在哪里都能找到。还给我儿子封了个红包。”冯都道,“就是不怎么认识人了,抓着我儿子的手叫我的名字。”
梁逢看了一眼东哥。
从东哥的眼神里瞧出担忧,于是问冯都:“冯哥,阿姨记性不好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近一年多吧。”冯都说。
“为什么?”
“这……这也说不好……”冯都皱着眉头想了想,“就陆€€,我弟弟出事儿后,姑妈状态就很差,成天以泪洗面,一直走不出来,自杀了好几次。我送去医院,医生说她这是重度抑郁,就提议做那个什么MPC?”
“MECT。”梁逢说,“电休克疗法。”
“对,MECT。”冯都点了点头,“其实有副作用的,说是会有短暂的记忆丢失。姑妈一听,反而同意说要做了。一共电了六次。副作用很痛苦的,呕吐头痛。但是很快,姑妈的情况就有所好转,不再总想着死了。至于那个什么记忆丢失的副作用,也就是持续了一两个月都恢复了。我们那会儿都以为没事儿了呢。可是去年也就是四五月份,她突然开始不认识人了。”
这个养老院看起来还算体面。
从林荫路走过去,一个红色三层小楼,左右估计有七八十个房间。
路面打扫得干净。
绿植修剪得整齐。
路上散步的老人,路过的看护,都看起来非常的松弛平和……这至少让人放心一些。
冯都无奈地叹了口气:“陆€€父亲是个军人,两岁时,父亲就死了。是姑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他是姑妈全部的人生意义和希望。你问医生,医生说MECT的影响不可能隔了一年才发生。可是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如果真的不是那个什么MECT导致的。我只能说,姑妈可能太伤心了,只有这样忘记很多事,才能够活下去。”
三个人到了红楼跟前,冯都掏了支烟点上:“姑妈住202,你们去吧。我不上去了,看着难受。”
梁逢到了声谢,跟东哥提着补品还有水果上了二楼。
202的门开着,门上有一个蓝色编织门帘,顶上绣着一行字母,梁逢没来得及仔细看,轻轻掀开帘子进去。
陆€€的母亲,冯阿姨正坐着轮椅,在窗边织毛衣。
比起几年前,冯阿姨头发已经雪白,与陆€€看起来相似的面容上也有了许多岁月的痕迹。
他俩进来,有了动静,冯阿姨抬头看过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冲梁逢招了招手,自然而然道:“啊,是逢逢啊。快过来!”
梁逢呼吸一窒,呆在原地。
还是东哥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把他推了过去。
“阿姨、阿姨……您好。”梁逢声音干涩地说。
“你来帮我看看,我这个织法对不对,怎么感觉有点儿拧巴呢?”
梁逢坐到她身边,眼睛里有些湿润模糊,好半天才能聚焦到她手里那件毛衣上。
“织法是没错的。”他说,“就是这个地方,丢了几针。”
“咦?”冯阿姨仔细去数针数,“真的哎,丢了三针。哎呀,还是你眼神儿好。”
“您总爱表扬我。”梁逢无力地笑了笑。
“你不是忙着找工作吗?怎么有空来看阿姨呀。”冯阿姨织着毛衣说,“陆€€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是不是上次我说让他别读什么研究生他生气了就不肯见我了?”
“哦……他啊。”梁逢怔了怔,眼眶红了起来,却又很快地笑着说,“他怎么可能生您的气。您也知道马上就要毕业了。他既要准备法学硕士考试,又要准备答辩,忙得抽不出时间,所以才托我和冬哥来看您。”
冬哥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屋子的角落。
“您看,这些水果还是牛奶都是陆€€让我们带来的。”
冯阿姨高兴了,嘴里却还说:“少来。他才没你这么贴心懂事,不让家长操心。哎,你怎么就不是阿姨的孩子呢?”
“您是陆€€的母亲,陆€€是我的……好友。您也就是我的母亲。”梁逢看着她,开口喊了一声,“冯妈妈。”
“哎!”冯阿姨笑弯了眉眼,“好孩子。”
*
梁逢和东哥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冯阿姨多少有些疲倦,对于这样的老人,也不便再留下来耗费她的精神。
走的时候,冯阿姨推着轮椅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条围巾递给梁逢:“这不是快冬天了吗?这条围巾给你戴回去。”
“我不用了……冯妈妈。”
“拿好!你看你穿这么少,还不好好戴个围巾,别感冒了啊!这围巾啊,是之前我给陆€€打的,他有一次回家忘家里了,你正好戴走。哦对,别给他了,你留着用。”冯阿姨笑着说,“我手头这个毛衣是给陆€€的,还没打好。等打好了,你让他过来拿啊。”
“好,我知道了。”梁逢抱着那个卷厚厚的围巾,“阿姨,我走了,您有什么事情都给我打电话。”
“嗯。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开开心心的呀。”
“我、我会的……”梁逢低下头转身出去,没让冯阿姨看见自己快要忍不住的泪。
他快步下了楼。
手里的红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好的,已经有些褪色了。
梁逢嗅了嗅围巾的味道,带着些檀香气息,与陆€€身上的味道类似。是陆€€曾经的遗物……
他将那条围巾抖开,围巾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串字母,和门帘上的那串字母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梁逢以为是英文单词。
在脑子里搜罗了很久,没有熟悉的。
然后接着,他猛然意识到这是汉语拼音:Xin Xiwang。
€€€€新希望。
把沉重的、伤痛的、狼狈的那些都放下。
这世间不会让人真的陷入绝境。
抛下重负,大步向前。
然后你就会发现,新的希望。
*
师兄,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吗?这就是我应该做的选择吗?
再相信一次。
再选择一次。
走向新的人生,走向新的希望。
*
在这一瞬间,梁逢强忍着的泪如雨下,眼前一片朦胧。
恍惚中,陆€€在遥远的,时间的那一头,笑着瞧他,眼睛里像是有着千言万语的不舍。
*
谢谢你,陆€€。
以及……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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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感谢啦!
第85章 失控
可能是屡次遭梁逢拒绝的原因。
也可能是半夜送了梁逢回家,回来的路上着凉的原因。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裴文杰离婚后三餐不定,甚至拒绝吃外面一切餐食的原因导致的。
梁逢的欲言又止让裴文杰品尝到了无比的沮丧。
即便维持着基本的体面和梁逢道别,可是回来的路上就开始胃痉挛。
上电梯的时候,已经痛得眼前发黑。等打开家门,在一片黑漆漆中摩挲着开了玄关的小灯。
冷清漆黑空荡荡的房间让这种痛苦的感觉直接冲上了顶端。
他甩下鞋子,把大衣随便扔在地上,一路扶着墙踉跄地进了主卧,倒在大床上。柔软的床上再也没有那个人的温度。
曾经沾染上的梁逢的气味,也逐渐消散,需要仔细用力,才能嗅到那一点点、一点点的君子兰香气。
他不想动,不想开灯,不想脱衣服。
在黑暗的包围下,仿佛就可以自欺欺人。
就不用面对安静的偌大的孤独。
可是很快的,他不得不爬起来,胃痉挛的感觉演变成了反胃,像是有人捶打了他一记。
他冲到洗漱间。
下午的时候吃完梁逢给他做的饭菜后,他再没有进食,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什么也呕不出来。
于是只能反胃干呕。
他指望着这种干呕很快能平息。
但是事情发展没有如愿,这种反胃的冲动一直到他连胃液都呕出来,食道里火辣辣的痛后,才勉强好了一点。
他清理了自己,出来倒在床上,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可是灼烧感没有消失,一整夜他又好几次被迫爬起来呕吐,最后一次口腔里泛满苦涩。
他怀疑自己连胆汁都呕了出来。
焦灼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很暴躁,早晨谭锐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愿意接。
【我感冒了,今天请假。】他发了条微信过去,也不管谭锐什么反应, 又倒头便睡,再睡醒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裴文杰知道这样不行。
再不吃东西要出问题。
但是他也没什么可以吃的,恍惚间,脑子里只有喜相逢三个字。于是挣扎着爬起来,在玄关捡了昨天那件羽绒服穿上准备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