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人拿着一根烤肠出门,李不凡拍了一张他们三个人的合影,季一南微微偏头进镜头,李不凡的手盖在喻修景头发上,狠狠揉了一下。
“要跟我们一起回酒店吗?我可以再给你开一间房,”李不凡说,“我们陪你再聊会儿?”
“不用了,”喻修景第一次主动走过去抱了下李不凡,“特别谢谢你们。”
虽然只有一句谢谢,李不凡却理解这句话里的重量。
学生时期的朋友一直交往到现在,能够仍然保持亲密且信任的关系,实在是一件可贵的事情。
不管分开多长时间,在人生中的重要时刻你们还是会想到对方,简单聊一两句话,就又回到那种亲近的状态里。
对于不善社交的喻修景来说,曾经的朋友始终是他宝贵的舒适圈。
“回去我视频剪好了就发给你,我们今天出去玩的。”李不凡晃了晃手机,笑着带喻修景去路边打车。
回到出租屋后,喻修景状态好了很多。他开始能够读《我的妈妈》的剧本,找到了成为另一个人的情绪。
喻修景很喜欢这个剧本,他对这种荒诞而现实的题材,充满无尽的探究欲..望和想象。在看剧本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靠简单的面包牛奶填饱肚子,昏昏沉沉念着已经烂熟于心的词,偶尔有些片段会让他激动到大喊大叫或者掉眼泪,隔壁的人甚至过来敲过几次门。
试镜那天,喻修景带着剧本,再次挤进地铁,怀着期待而恐惧的心情。期待是期待这次机会改变他的现状,恐惧是害怕又一次落空,或者真的承认,尽管很喜欢,但他不适合镜头,应该放弃了。
摄像机后面是邬珉晟,还有他的儿子邬祺,即艺晟娱乐的现任总裁。
导演说要他演主角将自己打扮成女人后,在街上遇到初恋的那一段戏。
现场一个工作人员去假装扮演了主角的初恋。
喻修景定了定神,投入这场表演。
他在街角给弟弟买了一盒甜牛奶,拿出十块钱递给老板,但老板找回来的零钱少了一块。喻修景数了几次还是不够,挎着包和老板说:“没给对啊少了一块。”
老板冷冷地看他一眼,不大情愿地回过身,在零钱盒里翻得稀里哗啦响,又扔出一块硬币给他。
喻修景很想骂人,还是忍住了,把那枚硬币捡起来,放在一叠钱上裹住。
一抬头,他看见了从对面走过来的初恋。
喻修景第一反应是躲,他抓了抓碎发好让它们挡住脸,快步朝前走,又忽然顿住,重新捋了捋头发,眼睛垂着,却微微斜视。
然而初恋并没有认出他,甚至不曾停顿。
喻修景眨了两下眼睛,一只手握着挎包带子,另一只手攥着那把零钱,整个人垮下来,变回那个面无表情、满身疲惫的中年女人。
这一段戏之后,导演又点了几段让喻修景试,他几乎演了一个小时。
房间里很闷,邬珉晟说可以了的时候,喻修景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他走到他们面前,邬珉晟对他很和蔼地微笑,和他介绍说:“这是邬祺。”
邬祺看上去是那种很难接近的人,西装就算喻修景不怎么识货也能看出来精贵。更重要的是,邬祺姓邬,应该就是邬珉晟的接班人。
不过喻修景还记得邱念山对他说的那些话,如果是在平时,他只会安静地站着,微微点头示意,但这次,喻修景低头鞠了个躬,主动说:“我是喻修景,您好。”
邬祺态度难得很好,甚至站起来和喻修景握了握手,并且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
一转头,邬珉晟就和其他人说:“这个,以前我拍《窄楼》的时候,在旁边小卖部买烟碰到的,当时就觉得太好看了,天生的演员。”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喻修景,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小景长大了,这种长大让我觉得,你身上多了一层我想要的情绪,这是只有时间能给你的。”
正在说话这时,又有一个人推门进来。
喻修景偏头,见到一个一身小西装的女人。
她妆容精致,眉眼锋利,浑身上下透露出干练的干脆。
“这是我们公司的一个经纪人,”邬祺看着喻修景,“容悦。”
容悦和邬祺对视一眼,容悦就走到喻修景面前,也递给他自己的名片,“你好。”
喻修景鞠了一躬,双手接过来。
“具体结果我们过几天就会通知你。”邬珉晟说完,让工作人员送他走了。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容悦亲自给喻修景打电话,让他去一下艺晟娱乐的办公楼。
前台明亮宽敞,职业素养优秀的礼仪小姐来带喻修景去办公室。
推开沉重的木质大门,容悦和邬祺都坐在沙发上,他们旁边还有几个喻修景并不认识的工作人员。
“你好,又见面了。”容悦站起来,和喻修景握了握手。
喻修景忐忑地坐下来,放下他们递过来的茶杯的时候手都在抖。
容悦竟然真的和他谈了合约,但艺晟并不做亏本生意,喻修景和星光千年解约要花的所有钱,都会从他以后的片酬里扣除。
合约无可挑剔,喻修景同时被要求将关于自身的信息如实提交。他冷静地握着笔,写下了和徐祁年有关的事情。
谈恋爱几年,什么时候结的婚,什么时候离婚了。
喻修景好像真的已经不那么在意。就像盯着一个原本很熟悉的字,时间长了也会感到陌生一样,现在他对“徐祁年”感到陌生。
握笔的姿势让喻修景看到四指的伤疤,他问容悦:“可以纹身吗?”
“纹在哪里?”
喻修景抬了抬手,“指根上。”
容悦说可以。
“你有什么要求吗?”她问。
喻修景想了想,“我在星光千年的助理,如果她愿意跟着我,可以把她带到你们这里来吗?”
“可以,”容悦提醒他,“但是你助理必须要自愿。”
当年夏天,喻修景和绵绵一起进组,汪雅柔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徐祁年已经拿到了留学名额。
看到这条短信,他真正松了一口气,有一瞬间特别悲哀又“伟大”地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好像终于有了那么一点价值。
徐祁年从此开始会拥有真正灿烂的前程。而喻修景好像处在一片沼泽里,徐祁年一走,他就陷进去,艺晟拉了他一把,但可能因为他不是特别想要挣扎,所以往下沉的速度很慢。
绝大多数时候喻修景想为他做的事情寻找意义,不再看着徐祁年的背影之后,除了父母,喻修景几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活得这么难受。
而好像疼痛,是喻修景所能想到的缓解压力和沮丧心情的最好办法。
组里有一位纹身师,是做造型指导的。有天喻修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问他:“可以帮我做一个纹身吗?”
“想要什么样子的?”那个纹身师挑了下眉,“你看起来不像是喜欢这种的。”
“想要一个字母,就纹在手上,”喻修景的手指微微弯曲,“覆盖这个疤,可以吗?”
他没想过纹身会比刀割还疼。
他咬着牙,看着那个字母逐渐有了一个轮廓,而他伤害自己的证据消失。以前徐祁年让他不要这样,喻修景还是不听话,没有做到。只是无论那个人在不在,喻修景想,承诺总是要遵守的,就像现在,他违反了说过的话,就要接受疼痛。
在喻修景拍《我的妈妈》期间,艺晟已经和星光千年谈好了他的解约事宜。
四个月以后,喻修景杀青,邬珉晟感动得要命,拍拍他肩膀祝他星途璀璨。喻修景手里捧着花,面前是剧组为他准备的精致的蛋糕,分明是很感人的现场,他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略显茫然地望着摄像头。
因为“前途”、“璀璨”,他曾经想象太多次,不想这次也失望。
因为解约的事情,喻修景和星光千年撕了一场,只是他已经无所失去,因此不顾一切。骂他的热搜挂了三天,比他本人要红。
杨怀给他打了很多电话,喻修景只接过一次。
对方连工作上的内容都来不及说,劈头盖脸地骂他。
“你现在是有了下家就忘记了我们对你的培养?如果不是我们公司你能被谁看到?你不会以为你在圈子里多了不起吧?就长成你这样的一抓一大把,只不过被一个导演看上了而已!你知道违约金有几百万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喻修景安静地听着,没说话,更没反驳,竟然还很轻地笑了一下,觉得讽刺。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认为已经无关紧要。
在这个圈子里,为了所谓“成功”,他失去的不比任何人少。
如果得失必然这样交换,喻修景无话可说。
第66章 P.66 从悬崖上跳下去一百次
容悦为他接了一些剧, 通告一个跟着一个。
除了剧本会让喻修景亲自挑之外,其他的通告基本都是容悦替他安排好。
接档《我的妈妈》的是一部古装大男主戏,名叫《大风起兮》, 喻修景在其中饰演男二。因为是古装戏,做妆造要花很长时间, 每天基本六点多他就要起床, 晚上会拍到凌晨一两点。
这也是喻修景签约艺晟之后的第一部 戏,因此绝大多数时间容悦也都在剧组里。
拍了两个多星期,剧组空降一个男艺人, 挤掉了本来的男三号, 导致之前所有有男三的镜头全部需要重新拍摄。
容悦知道这件事情后特别生气, 差点没忍住去和导演吵架,还是被喻修景拽住了。
今天因为新演员进组, 所以下午就结束了一天的拍摄。
“没事的悦姐,”喻修景累得一进房间就躺在沙发上, “重拍就重拍吧。”
容悦是艺晟非常成熟的经纪人,很少很少带新人,此类事件她见过很多, 但发生在自己艺人身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晚上盛桥他们请客, 你要去吗?”容悦问。
盛桥就是这一次空降的艺人, 本来是爱豆出身,这段时间他很红, 背后又有资本支持。
喻修景这段时间被这部戏的工作时间折腾得人憔悴了很多, 只要不是在拍戏的时间里, 他都在抓紧时间补觉。
饭局应酬之类的, 实在没有精神。
“不想去, 可以吗?”喻修景看了一眼容悦, 眼皮很慢地眨了两下。
“可以。”容悦偏头和绵绵交代了一些事情,又和喻修景说:“你早点洗漱睡觉吧,晚上我去,我去和剧组谈这件事,我们的戏不能少。”
喻修景嗯了一声,偏过头闭上眼。
第二天早晨他见到了盛桥,盛桥给他的感觉更加精致,就算现在是早上六点半,所有人都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他已经全妆到了片场。
“喻老师好。”盛桥主动和喻修景打招呼,语气也挺好的。
喻修景对他点点头,也和他说你好。
因为换了演员,剧组时间更加紧张,休息的时间变得更少。
又由于拍戏的档期延长,后期喻修景的一些商务工作需要在间隙去完成。本来他有一些失眠的情况,但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下,喻修景也慢慢学会了在车上、机场里,各种各样能够坐下的地方悄悄睡一会儿。
尚且没有什么特别红的作品,喻修景的每一个商务几乎都有比他更大的腕儿在现场,他习惯保持一个微微偏向中间的姿势,神情专注地听一些记者的提问,却很少有得到话筒的机会。
《大风起兮》拍摄到后期,进组采访的媒体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