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坐下。”
晏安鱼放心不下,于是与他并肩坐着。
演出到了第二个场景,回到男主角的童年时光。
他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不用为了生计操劳,于是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懦弱的父亲,严厉暴躁的母亲,这样的组合带给他不少的伤害。
惩罚、言语暴力、关禁闭、体罚。
年轻的小演员模样惟妙惟肖,一场争执过后,母亲撕碎了他最喜欢的飞机模型,他倒在混乱的房间里,抱着自己磨损的玩具,一把童声唱得人心碎。
晏安鱼听得入了迷,一双手紧紧握着,耳边只剩下极具震撼的弦乐与歌声。
他望着台上如同真实发生的一切,不禁想像着,自己有一天站在上面的模样。
被全场上千人环绕,他可以唱歌给那么多人听,唱一个角色的一生,把自己最享受的一切展示给大家。
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灵魂的自由。
晏安鱼越想越入迷。这是他见过最大的舞台,一直以来的梦想就在这个具象的地方扎根,逐渐清晰起来。
他越想越激动,忍不住感叹道:
“温医生,我想……”
话音未落,晏安鱼转过头,发现自己身边的沙发空了。
“……温医生?”
他迷茫地站起身,借着一闪而过的灯光打量房间,发现房间门半掩着,温景焕已经离开了。
三楼尽头。
温景焕捂着嘴,脸色苍白地靠着墙,快步走向洗手间。
“先生,你还好吗?”
工作人员上前询问,被他抬手挡开。
洗手间的门被“砰”一声关上,温景焕脚步虚浮,整个人直接砸在洗手台上,吐得胃里绞痛。
他大口喘着气,用颤抖的手拧开水龙头,冲掉污秽,而后死命搓洗着自己的手指,直到皮肤变红,痛得要渗出血来。
冷水哗哗直流,他如同自虐一般将双手擦得通红,直到手指麻木了,才终于停下来。
“镇定点……”
胃酸灼烧了他的嗓子,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煞白,眼角的红血丝让他显得十分病态。
“镇定点!”
他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自言自语般张着两只手,强迫自己停下洗手的工作,发颤着,将水流关了。
然后转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水滴缓慢地落进水槽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时钟的走针。
他痛苦地缩成一团,像只鸵鸟一般,平日里挺直的脊背也变得弯曲。
他耳边响起尖锐的女声,伴随着某种动物的惨叫。
“这就是你偷养宠物的惩罚!”
“温景焕!你睁开眼看看!小鸡仔变成一摊肉泥,你还觉得它可爱吗?”
“这碗鸡肉是你吃,还是给猫吃,自己选!”
第27章 宠物
舞台上,男孩被撕碎的飞机模型,让温景焕顿感窒息。
八岁那年,他养过一只毛茸茸的小鸡。
那是同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小鸡的黄色羽毛很漂亮,一对小翅膀贴在身体两边,胖胖的,走起路来憨态可掬。
它在课桌上走来走去,上课铃响,立刻缩着脖子溜进纸盒里。
然而,温景焕不能直接把它带回家。平日里,能不受到母亲的责罚已经是万幸,他根本不敢提出想要养宠物。
母亲曾经威胁他,只要敢往家里带小动物,就杀了喂给她养的黑猫。
但小鸡实在太可爱,很有灵性,也不吵不闹。于是小温景焕在房间搭了一个纸盒,铺上在楼下弄来的杂草,给它做了个简单的窝,放在床下。
小孩儿的想法都很单纯,他也一样。他以为只要自己关上门,藏好小鸡,就不会被父母发现。
小鸡与他共度了五天。
他们陪伴彼此的时间很短暂,温景焕白天要上学,傍晚回家要给母亲检查提前完成的作业。如果做得不够好,就要被关进猫笼里,直到父母和黑猫都在餐桌上吃完饭,才允许被放出来,然后被母亲踹进厨房里洗碗。
到了晚上,他才能回到房间,趁着做课外作业,偷偷给小鸡喂食。
他给小鸡取名小黄,把它放在桌子上。小黄吃饱了,就用脑袋拱他的手心,站在书页上睡觉。
那是他在这个压抑到缺氧的家里,最牵挂的事情。
就算被母亲用皮鞭打得皮开肉绽,想要从阳台上一跃而下,但只要想到还没喂食的小鸡,他也会咬牙挺住。
直到第六天,他放学回家,母亲并未要求检查他的作业,而是一反常态地腾出座椅,让温景焕坐在餐桌上吃晚餐。
小温景焕很高兴,以为母亲要夸奖自己。
片刻后,随着飘来的浓烈香味,母亲端着一个小碗,放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碗鸡汤,拳头大小的整只小鸡浸在金黄色的高汤里。它的身体不再有蓬松可爱的毛发,只剩下作为食物应有的,油光水滑的色泽。
温景焕怔住了,猛地侧过头,吐了一地。
母亲的耳光随即而来,他听见自己的脖子响了一声,而后整个人偏倒在地上,脸颊火辣辣的疼。
“脏东西!”
母亲大叫着,一脚踹在他的小腹。“弄得房间里一股鸡屎味,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温景焕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
坐在一旁吃饭的父亲看了一眼,放下筷子,视若无睹地回房间了。
母亲蹲下身,干瘦的爪子紧紧拽着他的头发,把人从地上拖起来。
“坐回去,”她恶狠狠地说,“这碗鸡肉是你吃,还是猫吃,你自己选。”
小温景焕哭得眼睛通红,他一下下抓着母亲的手背,抓出一道道血痕。
“你杀了它!”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母亲又给了他一巴掌,“砰”地一声,把他摁在桌子上,尖叫着命令道:“吃掉它!”
盛着他最爱的小宠的碗就在面前,温景焕挣扎着,眼泪鼻涕糊在桌子上。
阵阵肉香引来了母亲养的黑猫。
黑猫跃上了桌子,走到那碗鸡肉前,低头嗅了嗅。
“别碰它!”
温景焕快要绝望了,他拼命乱踢着桌子,企图从母亲手中挣脱。
黑猫盯着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低下脑袋,一口咬住了碗里的东西。
温景焕痛苦地闭上眼,听见鸡肉在猫嘴里发出的响声,骨头被利齿折断,拆吞入腹。
等待黑猫进食完后,母亲把他扔进了猫笼,连带着碗里剩下的半只鸡。
黑猫蹲守在笼子外面,小温景焕双眼空洞,麻木地抱着膝盖,盯着猫伸爪子进来,努力扒拉他脚边剩下的鸡肉。
宠物的碎片,黑猫的血盆大口,一次次在他梦中重演。
他靠在角落里,痛苦地缩成一团,背后的陈伤如同再次迸裂,传来刺骨的幻痛。
温景焕被晃醒了,在眩晕中勉强睁开眼。
“温医生!”
晏安鱼声音急切,蹲下来掐他的人中,又把整张脸凑过来。
气息交错间,温景焕意识模糊。
他下意识以为这是梦,于是抬起下巴,急不可耐地要去咬他的嘴唇。
“哎呀!你别动!”
晏安鱼皱着眉,用力摁着他的脑袋,偏头躲开,与他额头相贴。
温景焕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没发烧呀,”晏安鱼皱着眉,撩起温景焕的头发,仔细用手背摸了摸,“温医生,你脸都白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手掌滚烫,残留着热牛奶的香味,温景焕嗅了嗅,幻听中刺耳的尖叫终于消失。
“我没事,大概是工作太累,没吃晚饭。”他撒谎道。
晏安鱼捏着他的耳朵,仔细端详一阵,两条眉毛拧起来。
“怎么能不吃晚饭呢!”
他又急又气,躬身拉过温景焕的手,把人拽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温景焕的脸颊在他发梢上刮蹭,呼吸落在他的侧颈。
“安鱼……”
“别说话啦,”晏安鱼把他的手臂横在自己肩上,紧紧抱着他的腰,把人从洗手间里带出来,“你先在大厅坐一会儿,我给你买吃的。”
晏安鱼看上去不如温景焕高大,但力气丝毫不比他小。他将温景焕半抱半拖地带到大厅坐下,脸不红气不喘的,转身就去买东西吃。
晏安鱼点了两份华夫饼,刚拿到手,就见于斯年从二楼上来,走到他跟前。
“安鱼,怎么了?”他四周望了望,看到坐在长椅上,面色苍白的温景焕,“你刚才给我发消息,说要先走?”
“温医生他不太舒服,我得送他回去,下半场先不看了。”
“你要送他回去?”
于斯年紧随其后,有些担忧:“你晚上还回宿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