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 第43章

他看见梁阁丢了篮球,直直朝他奔过来,拽着他手腕就跑。

少年干燥的手心紧紧钳着他的手腕,祝余感觉迎面一阵喧嚣肆意的清风,两侧树影飞速倒退,心脏咚咚直撞胸门,秋日橙红的黄昏在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们仿佛跑进黄昏里。

校园电台里唱

€€€€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

€€€€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

第五十一章 梁阁还不错

祝余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就算是校运会,就算被尹昊带着人追,也没有这样快。可能因为梁阁牵着,他也不觉得如何累,像乘着一阵风,他在这种奔跑中甚至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

梁阁带着他跑进了新实验楼,一直往上,推开天台的门,熏然的晚风柔和地扑了他们满身。

祝余两颊和脖颈的细汗被这阵风一拂更加燥热了起来,天台的夕阳像油画一般浓墨重彩。

一直走到栏杆前梁阁还攥着他没松,祝余的手腕轻轻挣了一下,梁阁才后知后觉地放开他。分明一起跑到了这里,却又不约而同地拘谨起来,两厢伫立着无话。

天台上空阔而安谧,除了他们只有间或拂动的晚风,看得见余晖中静穆美丽的校园和楼下黑点大小如蚁行的学生,校园电台还在放那首歌:

€€€€靠近你怎麽突然两个人都词穷

让心跳像是野火燎原般的汹涌

祝余悄悄用余光掠了梁阁一眼,他想起自己在儿童时期,其实是最渴望长成梁阁这种样子的,要个子高高的,精瘦而有力量,很不驯很凌厉的帅,要聪明,沉静、又利落。

可事实上他长成了跟梁阁完全南辕北辙的一类人,大概没有任何相似,所以梁阁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奇,充满了足以让他弥足深陷的吸引力。

这个暑假他都在想这件事,梁阁一定是被他的表象蒙骗了,以为他是那种单纯天真又可爱的男孩子,所以才误打误撞地喜欢上他。

这么一认定,祝余就冒冒失失地率先开口了,他不惜剖白自己的劣根性并和盘托出,“我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什么优点的,我也不单纯善良,我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我知道。”梁阁低下眼看他,“李邵东,开水瓶,我都看见了。”

祝余一下就定住了,他一直很怵的梁阁眼睛,他以为是梁阁眼神锐利洞悉人心,没想到梁阁是真的知道。他陡然慌乱起来,呼吸紊乱,眼神都变得飘忽躲闪。

他明明记得是没有人的。

可梁阁说,“你很好。”又说,“你最好。”

怎么会有人知道他做过什么还喜欢他?

他想起那天简希的话,“你既然不喜欢他,我告诉你,你就冷着他,完全不搭理他,迎面过来你都目不斜视。做到这份上了,大不了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

祝余身体蓦然紧绷起来,就听见简希恶作剧般地笑出声。

“他在桥下撑着桥,这条独木桥你尽管横着走,梁阁喜欢你一天就绝对给你撑一天,你怎么走都别怕。”

简希偏过身来看他,他们身高已大致持平,简希直接而清晰地望到他眼底,“我跟你说一点市侩一些的大人的话,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但如果你要想走捷径,你就和梁阁谈恋爱。当然,我想你应该不屑这样做。”

祝余失神又无措地回望她。

“梁阁就是属鳖的,咬住了就不松。”

他回过神来抬起眼看梁阁,真的这样喜欢我吗?

梁阁站在他面前,嘴唇薄薄地抿着,敛着眉,有隐隐的烦躁,“你能不能别躲我?我晚上睡不着。”

祝余一怔,他到这时才真正有梁阁喜欢他的实感,就像所有为心上人辗转反侧的男孩子一样喜欢他。

梁阁忽然出声问他,“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是吗?”

祝余立刻否认,“不是,我很喜欢你,但不是……”

一年前他都不敢想自己会这样重视一个人,看见梁阁他都要笑,他是真的想跟梁阁做一辈子的朋友。

“那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梁阁俯下身,看向他时眼底盛满了忐忑的炽热,脸廓有不知是因为运动还是紧张的汗,“我想想办法。”

祝余强忍住后挪的念头,还妄想负隅顽抗,“真的不能当朋友吗?”

他目光落在梁阁的领口,男孩子露出一截精瘦的颈,萧萧肃肃,说话时喉结攒动,梁阁说,“我不甘心。”

眼前只有两条路。

祝余感觉自己在被剧烈拉扯,他明知道自己应该要走一条按部就班的看得见所有路口和终点的路,可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拒绝对他来说变得很难。

他已经乱到什么也想不了了,最难的化学题也没有让他这样纠结过,大脑像过度负荷而失灵的机械,自暴自弃地冒出了白烟,他失了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长呼出一口气,突然问,“你现在觉得我适合当班长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跳脱的话题饶是梁阁都空白了一瞬,“什么?”

他的反应让祝余有一种扳回一城的感觉,至少没那么被动了,他直视梁阁的眼睛,“我问你,你觉得我班长当得怎么样?”

梁阁怔忪了一瞬,答道,“很好。”

“是吗?”祝余状似闲适地点点头,他侧过脸紧闭住眼睛,一了百了地说,“那你就想想办法吧。”

一直等他快要走到天台门,梁阁才反应过来。

“祝余。”

祝余回过身去,看见梁阁端直地站着,头往一边侧了一下,又拧回来,眼神漆黑,少年的心事铺陈在残红的夕阳下,一览无遗地盛大。

他说,“梁阁还不错。”

祝余的眼睛被夕阳璨璨的光斑灼得刺痒,好一会儿才弯着眼睛笑起来,重重点头,“嗯,我知道。”

超级无敌特别特别特别不错。

番外 梁阁(上)

除了出生时啼声嘹亮,梁阁的婴儿时期哭得非常少,按唐棠的意愿来说,哭得少省事。但其他人不这么觉得,尤其梁译元家里的长辈,于是到医院查声带查基因查是否先天性甲状腺功能减低症,万幸无事,医生说是孩子个性使然。

到了开口说话的月份,怎么也该“咿咿呀呀”比划几下了吧,说话早的孩子不到一岁就会叫爸爸妈妈了,可梁阁不为所动。

到两岁半了还不说话,医生说可能是智力发育迟缓。

读书时就文化课拉垮的唐棠暗自以为是自己怀孕期间偷吃的几碗猪脑花害了他,决定这辈子都只要这一个孩子了。

可渐渐看来似乎也不是,学东西挺快的,比如游泳,一丢进去就会狗刨了,成天还在家里拼航母转魔方,怎么看都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啊。

医生又说,有明显的语言障碍,智商超群,可能是高功能自闭症。

唐棠难得显出些脆弱来,被梁译元圈在怀里哄着,声音都染了些哭腔,“为什么就是不说话?”

梁阁在后面回答,“不想说。”

“为什么会不想说,梁译元都是因为你!平时跟哑巴一样不说话,害得儿子……”

唐棠难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刚才那句话是儿子说的。

霍青山和简希比梁阁大两个月,他们三岁的时候搬回来,是一对精灵般聪明灵慧的龙凤胎。

幼时的简希还是个娇气漂亮的小姑娘,任性可爱非常黏哥哥。彼时的霍青山小小年纪俊秀斯文,风度翩翩仿佛一个小绅士,又极其早慧,性情沉稳,几乎人见人爱,小孩们尤其喜爱他。

他们搬回来一个月,简希对这个从来不说话的孩子充满好奇。

“哥哥,他为什么不讲话?”

霍青山小大人般温柔地告诫她,“希希不要这样,不礼貌的。梁阁不是自己不想讲话的,他是生下来就生病了不能说话。嘘,他听到了会难过的。”

简希面露同情地看向梁阁,小声应许,“知道了。”

兄妹俩乖巧地坐在长椅上,看着沙地里的梁阁拿着铲子背对着他们在建城池,还搭了两座像模像样的桥。

简希看着看着也觉得有趣了,央着哥哥说也想玩沙子,可他们没有带小铲子,只能回去拿。简希不想走路,也不想让哥哥回去,霍青山正要背她。

就见梁阁站在他们跟前,把铲子递给简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说,“给。”

简希铲子都吓掉了。

两家人关系密切,时常会带着孩子聚餐,吃完饭后聊聊天难免要说到孩子身上。霍青山和简希活泼外向,大人开玩笑地问你们能数到几了呀?

“100!”霍青山作势真就一板一眼地数起来,“1、2、3……100!”

轮到简希,“100!1、2、3……100!”

虽然奶声奶气但是字正腔圆,认认真真念完一百,嘴都有些干了。

唐棠是不太喜欢让孩子弄这些的,但看这俩小宝贝数起数来也机敏可爱,十分憨态可掬,又想起自己不是哑巴的儿子了。

“梁阁,来,你也数数。”

梁阁于是走上前,“2。1、2。”

然后点了下头,意思是表演结束了,我走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接着去拼乐高了。

把唐棠气得兀自干笑了两分钟,连续三晚都辗转反侧,11点决定闭眼睡觉,凌晨两点还睁着眼睛€€€€我为什么会嫁给梁译元?!

这是简希一生的黑历史,年少无知的自己实在太傻太天真,蠢得可怜。

后来她每每回想起这两件事,都要恨恨地骂梁阁是个装木头的大尾巴狼,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突然说话吓她,故意只念到2,从小就心眼黑还喜欢糊弄!

梁阁的小学很乏善可陈,大多在留堂背课文。

到了初中,躁动泛滥的荷尔蒙让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们对异性充满了旖旎的好奇,仿佛任意两个人之间都能牵出一段思春心事。

梁阁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个高挺清俊的少年,他打篮球,搞竞赛,理科好得霸道,优秀又拔萃,有了些光芒万丈的雏形,在附中几乎人尽皆知。

但他不开窍,漫天乱飞的荷尔蒙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面对满心羞怯来跟他表白心迹的女孩子甚至是少数的男生,他从来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

他每天骑着公路车上下学,下课就打篮球,再不然就是竞赛,更多时候他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就像一片无波无澜的湖泊。

直到陈淞雪那件事发生,梁阁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自己的原因,他们班主任被引咎开除,梁阁被唐棠勒令待在家里弹琵琶。

每天的娱乐就是去幼儿园隔着栏杆喂他弟,偶尔也去A大打篮球,要不就是写代码debug,日复一日地悠闲无聊。

直到中考那天,梁阁的考场就在附中,他向来对外界感知弱,很少注意周围的环境,或者观察陌生人。他安安份份地坐在考位上,垂着眼等着考试开始。

可他前面好像坐了个病人,是个男孩子,还没开始拔个,刚过一米七的样子,戴着口罩。

副监考老师走过来问他可不可以开空调,所有人都惊悚地看了过来,六月中旬正是A市最热的时候,天热得简直像在下火,蝉叫都没力气了,不让开空调简直是受刑。

男生抬起脸来,说话时嗓子有高烧带来的虚弱和涩哑,“可以,没关系。”

中考题没太大难度,大多都粗浅,除了语文梁阁做题飞快,无所事事时他忍不住会看前面人的背影。

明明在发高烧,却仍然坐得很直,挺拔中透出一种虚弱的病态,像棵被虫蛀了的小树苗。他穿一件并不很新的白色棉T,洗得有些透,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尚未完全发育的细瘦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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