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孩子笑嘻嘻地问,“为什么?因为方老师太年轻,经验不足吗?”
方杳安若有所思,“我不年轻了,你们以为我几岁?”
大家都觉得他应该是和项曼青差不多的年纪。
“30!”
“28!”
只有霍青山说,“80!”
哄堂大笑。
方杳安意味深长地颔首,“我37。”他看着台下,很淡地笑着说,“我压力大,是因为你们太优秀。”
新学期,祝余开始有意地疏远了梁阁和霍青山他们,他不再坐倒数第二个座位,不再坐梁阁前面,也不再和他们一起吃饭打球,霍青山他们每次来找他,他都笑着说在忙。
偶尔看到梁阁从走廊那头来,他就立刻落荒而逃似的避开,开学以来也再没跟梁阁打过照面。
梁阁之前对他好是因为喜欢他,他既然无法回应,就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好。
他妈新租的房子两室一厅很干净新敞,跟之前住的地方是两个方向,但也并不远,他每天早上坐二十分钟公交去学校。
九月清晨七点太阳仍然晒人,公交车上塞满了高中生,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拥搡搡,祝余打完卡被人推搡着往后去,他一抬眼,竟然看见了梁阁。
梁阁太高,比车内平均海拔大致要高一头,一进来就能看到他高高挺挺地站在那里,侧着身立着,手握住吊杆,露出骨骼明显的手腕上两个一蓝一白的篮球手环,他没有戴耳机,侧脸望过去,高鼻薄唇,轮廓神秀。
祝余知道梁阁家应该也是这条线的,但是梁阁平时都骑公路车上下学,他没想到会在公交车上遇见梁阁。
他迅速掩饰地低下头来,吓得口干舌燥,梁阁目光一直是对着车外的,祝余不知道他刚才看到自己没有,他心如擂鼓。
公交车在祝余的忐忑中动起来了,他忍不住悄悄打量梁阁,车行进时,车外摇曳的树荫斑驳地投进来浮光掠影般在梁阁身上翩跹而过,画一样。
梁阁这样拔萃的男孩子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吗?可是漂亮的女孩子那么多,钟清宁难道不比他漂亮?
他又落寞起来,这个假期他长了两公分,已经有176,看起来挺拔不少,平常梁阁肯定要跟他说,“长高了。”
祝余没有期盼像梁阁那样高,他的理想身高是180。
等车到了学校,他一直等大家都下了车,又谨慎地四处扫了一圈,确信没有梁阁的身影了才放心地下去,抗日剧的侦察兵也不过如此。
他没精打采地走在进校的林荫道上,两侧的润楠和法桐仍然绿得生机蓊郁,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左肩,他偏过头去,没看到人。
疑惑地回头,就对上梁阁近在咫尺的脸。
梁阁稍稍倾着身,“躲我啊?”
第五十章 私奔到月球
被抓包的窘迫让祝余脑子都空了两秒,好一会儿才强自镇定地笑着,“没、没有啊。”
“哦,是吗?”梁阁直直看着他,语气很空,“那一起走?”
祝余垂下眼帘,“好。”
梁阁直起身来,却又不再讲话了,也不并排走,一直不紧不慢地落后祝余两步走着。
进校路上夹道的樱花已经尽数谢了,但还盛着一些绿荫如盖、树型高大的国槐。祝余走得如芒在背,连步子都迈得谨慎,怕走得太快,梁阁会察觉,走得太慢,这种焦灼又要延长,他迫切希望能有一个认识的同学叫住他们来打破这种僵局。
大道上有鱼贯的学生,高三已经开始早自习了,只高一高二的时间富裕还温吞着。高一新生在人群中很容易辨认,军训后他们大多黑不溜秋,眼神稚嫩活泼,对学校的一切都新奇而向往。
祝余想起自己高一进鹿鸣的时候,一心只有学习,对所有人都冷漠而防备。是因为接受了梁阁,他才慢慢试着接受其他人,而现在又要因为拒绝梁阁,拒绝和梁阁共同的那些朋友。
他尊重且理解不同性向,但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和另一个男生谈恋爱的样子,就算是梁阁。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跟他爸一起看电影版的《城南旧事》,是部很有韵味的老电影,白开水一样清淡隽永。他喜欢的女孩子就是电影里的小英子那样的,两颊有肉,双瞳剪水,大眼睛黑眼珠,叽叽喳喳,活泼可爱。
之前的闻歆容就是这样的女孩子。
他们一前一后踏上教学楼的楼道,没有其他人,他们也不说话,只有轻轻的错落的脚步声。
祝余心里猫挠一样又痒又疼,思量再三,破釜沉舟地转过身去,“梁阁。”
梁阁矮他几个台阶,看他时需要稍微仰起头,黑沉的眼瞳里有种茫然的冷静,“嗯?”
祝余的话骤然壅在喉口,嘴唇张合几下,一个词也说不出口,他躁闷又挫败地偏过头,“没事。”
他们进了教室,祝余现在坐在一组第三个,梁阁坐在最后一组最后一个。当时他坐这的时候霍青山还来闹过他,要把他扛过去。
祝余拽着窗棂怎么也不走,还是梁阁说“算了”,霍青山才在祝余头上摸了把,笑眉笑眼地和他对视,“怎么了祝观音,不是讨厌哥哥们了吧?”
祝余说,“不是。”
真的不是,他不讨厌他们,他也一点也不讨厌梁阁,他只是完全没办法接受他,也没办法回应他。
早自习下课时方杳安说,“自习课选班干部,稍微准备一下。”
上学期霍青山就说过化学老师不好惹,有一回他们教化竞的老师外出,方杳安来给他们代课。
自视甚高的竞赛生喜欢调戏普通的学科老师,尤其方杳安又长着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他们坏心眼地想给这个招女生喜欢的男老师一些难堪,有人故意猥琐兮兮地问,“铜环有什么用啊老师?我好想知道哦!”
这是道早年的化竞压轴题,铜环是节育环,就是放置在女性子宫腔内的避孕装置,俗称上环。而任何和生殖相关的话题都能引起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一些怪异的窃笑,这个题又确实具有难度。
方杳安的眼神透过镜片显得很凉,“哦?有多想知道?”
“我想原原本本地知道,越透彻越好!”
方杳安说,“那不如我给你安一个?”
整个阶梯教室都暴笑着鼓掌,男生自己都笑着低骂了句“操”。
方杳安又说,似乎有不经意的嘲讽,“在这也坐了半年了吧,这题真有人不知道?往届题集还没刷?”
下面响应的并不多,有些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一些是想看他到底知不知道。
“那我讲一遍,知道的不用听。”
一共四小题,方杳安讲得很透彻清晰,课堂气氛逐渐认真起来,就连“超氧酸”这个名词出来也没人再笑。
他写完后握住水笔毫无征兆地笑了下,疏淡清雅没那么冷漠了,众人正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就听见他说,带着些遥远的怀念,“这是我那届的国初竞赛题。”
但他脾气算得上好,还没发过火,日常交流时也温声轻语,很能包容他们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主意,所以霍青山还一直很能蹦€€。
班长竞选有两个人,一个祝余,另一个是夏岚。
高一时的一班也就是辜申班的夏岚,她和钟清宁,以及周一朵被认为是他们年级最漂亮的三个女生。夏岚是个明丽张扬,漂亮得有些莽的女孩子,五官有些混血的味道,很立体深刻,肤色偏蜜色,是很天然健康的美丽。
她高一就加入了学生会,经常主持学校的各类活动,高二这学期开始就是学生会副主席了,到下学期高三的退出学生会,她就理所应当地成为主席。
祝余当时是因为梁阁一句“你根本不适合做班长”而较劲才接着当班长的,如果现在他跟梁阁还像以前一样亲密的话,他肯定要得意地转过身去问,“那你现在觉得我当得怎么样?”
没有如果。
祝余其实并没有底,因为夏岚太优秀,竞选时他走上讲台,有些腼腆,“其实我只当过一年的班长,也不知道当的怎么样。”
他们原班人数太多,大家也多是活泼的性子,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个个都捧场,“当得很好,祝观音!”
“班长牛逼!”
霍青山再吼一嗓子,声势大得跟欺负人似的。
夏岚很知进退,她上台竞选时落落大方地表示,“既然班长那么优秀,我做副班长好了,希望能做班长的得力助手。”
最后一节课有高一的年级大会,祝余暑假去参加征文比赛的决赛,他拿了特等奖。这个文学杯比较有含金量,在自招时也被不少名校承认,校领导在广播报了获奖名单,他们班除了他,还有夏岚。
集会结束后,夏岚悄然走在他身旁,笑着发出邀请,“看来班长确实比我厉害,我只是个一等奖,下次这种比赛可以一起啊。”
祝余正要恭维她几句,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脖子,霍青山轻佻的笑脸出现在祝余视线里,“好啊,一个人就走了,怎么不等等我们?”
男孩子们大大咧咧地搂住他一起上楼去,夏岚不拘小节地笑着和他挥了挥手。
一次年级组会议后,简希在楼道口直接里拦住他,“梁阁是不是跟你说了?”
祝余喉咙猛地收紧,面上却故作无知地反问,“你说什么?”
简希波澜不惊地直视他的眼睛,“我说梁阁是不是告诉你,他喜欢你了?”
祝余一下羞窘得不敢再看她,“你怎么知道他喜……是梁阁告诉你的吗?”
“需要他告诉我吗?他和霍青山在我眼里就是透明的,而且他太明显了好吗?”简希笑起来,“梁阁就是一个会说话的哑巴,说句话要他命,可你看他对你这样吗?他生怕你不搭理他,每个细胞都想跟你说话。”
一个会说话的哑巴。
祝余下意识反驳,“不是,梁阁很有趣。”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在你面前才生动有趣。其他人会觉得他很有趣吗?顶多觉得他帅,高,理科很好,话少,就这样。”
可祝余还是固执地觉得,不是的,梁阁本身就是那种很有趣很有思想很讨人喜欢的男孩子。
简希脸上有一点笑,“你既然不喜欢他,我告诉你,你就冷着他,完全不搭理他,迎面过来你都目不斜视。”
高二梁阁就开始搞竞赛了,要为NOIP做准备,经常要去机房,一待就是一天,祝余因此并不常遇见他。
间或几次他出去接水,会看到梁阁两肘抵着矮墙,背虚虚靠在栏杆上,嘴里没有叼冰棍,含着一支奶酪棒。
祝余匆匆低下头,并不高明地装作没有看到。
一直焦灼到国庆放假的前一天。
初秋的晚风里仍然有未褪的暑气,黄昏渲染得万物都镀上层灿烂而朦胧的金,祝余和喻彤走在林荫道上,这条路上有零星几株小叶女贞,喻彤去了文科班,就是他们高一政治老师带的班。
喻彤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可爱但冷酷的萝莉脸,吐槽犀利,偶尔会吐出几个祝余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祝余听得一知半解,几次都想问问她什么意思,正迷糊的时候看见梁阁迎面走过来。
他刚打完球,身边有一个祝余没见过大概是别班的男孩子,可能是梁阁的球友,戴副眼镜皮肤有些黑正笑着和梁阁说些什么。
梁阁今天没穿校服,穿了一件没什么版型的白T恤,下身是黑色的校服长裤,手心向下握着篮球,脸上出了些汗,仍然是那个清冽不驯的模样。
€€€€你就冷着他,完全不搭理他,迎面过来你都目不斜视。
祝余立刻绷直脖颈,欲盖弥彰地直视前方,一点点也不敢往梁阁身上偏。
学校的电台在放歌,是一个很多人喜欢的乐队,节奏一贯的活泼明快。
两个人平静地错身而过,仿佛一个从此诀别的仪式。
祝余的心好似被一根细线猛地缠紧了,跃动都变得锐疼而钝重,他恹恹地走出去一小段路,终于停下了,迟疑地回过头去。
就对上梁阁同样回过头看他的眼睛。
两人视线交错的那一霎那,宇宙在祝余脑子轰然炸开,梁阁的视线仿佛是烫的,祝余整个人都燥热起来,他知道自己该回过头,该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可他动不了了,他一动也不能动。
喻彤察觉过来问他怎么了,梁阁身边的男生也狐疑地看过来,“怎么不走了?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