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不应该,但他忍不住。
他也不知道被梁阁拆穿后该怎么面对,所幸梁阁第二天就去了省选的城市,今年noi的省选地点在邻市,很好地避免他在这种时候和梁阁见面,虽然延后的见面日期更像死缓。
梁阁参加省选的那天,祝余第二次上台参加了鹿鸣的英语演讲比赛,是他主动报的名,自从去年那个耻辱的倒数第二后,他每天都尽量匀时间来练口语,他是要一雪前耻的。
这次台下没有梁阁,却有他们全班,每届的高二都是演讲比赛的固定观众。
他这回没有半点紧张,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他竟然还分神忧心了一下梁阁的省选发挥。这次祝余又是倒数第二,不过是一等奖的倒数第二,一等奖有四个人,他排第三,下面鼓掌喝彩的声音比第一名还夸张热烈,他又听到霍青山说他是“争气机”。
祝余站在台上就笑了。
晚上回到家就开始焦虑,明天就是周日,梁阁就回来了,他要和梁阁“约会”,他和闻歆容都没约过会。
算了,随便吧,我又不在乎,见完面我和他说清楚好了。
他心无旁骛地坐在书桌前看书,过了五分钟,起身打开衣柜翻了一圈,“妈,我那件蓝白色的外套放哪去了?”
他是个对外貌挺淡漠的人,但饶是他也觉得自己穿那件衣服很合衬出挑。
“啊?什么外套?哪一件?”
“啊……没什么,没事。”
他又坐回去了,特意穿新衣服显得多在乎似的,只是应付那个条件罢了,不就是出去见一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扭头冲着门喊,“蓝白色!蓝白色那件!”
喊完就羞愧地把脸埋进了夏岚借他的《斩首之邀》里,闭着眼睛额头不停地在书上磕。
“那件不在你衣柜里吗?诶?那我放哪去了?”
他忍着羞耻说,“您帮我找找吧。”
祝余端正地坐直了,重新开始看书,看了两分钟,眉头又慢慢聚起来。梁阁那天也只那么提了一句,今天省选才结束,明天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应该就是随便见见吧……
“算了,不用找了妈,你早点睡吧!”
“怎么变来变去的?给你找着了,还要不要?”
祝余郁卒地倒在书桌上,死死咬住牙,又紧紧捂住嘴,声音还是从指缝里透出来,“要……”
周日上午九点,梁阁骑着公路车在林荫道上穿行,太阳才刚探出点头,微风习习,街边的花店摆出的鲜花娇嫩清新。
公路车猛地停住了,他下了车,从花店里时抱出来一大束花,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抱着花,迎风骑着车往医院去。
等红灯时身边有个被妈妈用背婴袋背在身前的小娃娃,不过一两岁的样子,眼珠又大又黑,咯咯笑着,好奇地伸出小肉手去抓梁阁手里的花。
梁阁抽出一枝小小的带果尤加利放进她肉乎乎的手心,年轻的妈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哎呀谢谢。”又轻轻摇晃着孩子,“囡囡说谢谢,谢谢哥哥,哥哥好帅。”
梁阁抱着花进医院病房,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的唐棠已经起来了,一见他还有些发懵,“你怎么就回来了?几点回来的?”
“早上五点。”
早上五点到的,证明他凌晨两点上的车,也没问省选发挥,只说,“这么早?你们教练怎么订的票啊?”
“我自己先回的。”
唐棠靠在床头上下扫视着他,终于察觉些端倪来,“你今天怎么……你是不做头发了?”
梁阁低下头,含糊地发出一个单音,不知是“啊”还是“嗯”,“就随便剪了一下。”
梁阁抱着花到她病床边说,“花放哪?”
“你来探你妈的病,还买什么花啊?”
“不是探病。”梁阁把花递到她怀里,“漂亮,想送给你。”
唐棠看着他,偏过头笑着“切”了一声,“招存着撩小姑娘去吧。”却还是欢欣地接了过来,看见生机热烈的金色海岸和向日葵,零星点缀的白豆火龙珠和带果尤加利,洋桔梗洁白美丽,“谢谢儿子。”
丈夫不能赶回来陪她,儿子带着花来也很好。
“我。”梁阁咳了一声,“我今天怎么样?”
唐棠不解地抬头,“什么怎么样?”
“就是看起来。”
唐棠客观地说,“很帅。”
事实上,梁阁刚进来时,她甚至感觉有些闪过了头,猛然感悟到梁译元虽然处处不怎么样,但至少长得还是很帅的,儿子才能这么青出于蓝。
梁阁又问,“那花呢?”
“也很漂亮。”
梁阁点头,“哦,我先走了。”
“啊?你去哪?”
梁阁拧着病房的门把手,迟疑片刻才回头,薄唇抿了抿,眼神沉着又忐忑,“就,约会。”
约会?!
祝余穿着他那件蓝白色外套在镜子前整理了半个多小时,刚要出门又返回去涂了点护唇膏,还偷着抹了点他妈的润肤霜,自觉已经是他打扮的极限了,可下楼看到梁阁后,差点又原路逃回去。
怎么穿那么帅,还抱着花?!
第七十章 手帕
祝余杵在那,无端生出些自惭形秽来,好似怯场,他焦灼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过去。
梁阁其实并没有穿得多正式,仍然是很清爽的少年打扮,头发也只稍加设计地剪短了,但不知怎么看起来就格外地神采清湛,叫人见之怦然。
花只小小一捧,向日葵,巧克力泡泡和小雏菊,边缘放了一个毛绒小兔,整束花仿佛兔子的花园,倒是很清新可爱。
不过,“男生哪有收花的?”
梁阁看他一眼,声音低下来,“会觉得丢脸吗?”
“不会。”祝余立刻把花接过来,紧张地搂在怀里,垂下眼说,“好看。”
梁阁站到他身侧来,低低地说,“你也好看。”
祝余登时窘得大气不敢出,耳边有一个个动漫里那种粉色泡泡爆开的声音,整个人热得沁汗。
我在干什么?
他没有尴尬太久,面前就停了一辆公交车,梁阁说,“走吧。”
祝余神思不属地跟他上车,不知道是因为花还是其他,公交车司机频频看了他们几眼。
车上竟然没有乘客,很空旷干净,梁阁带他坐在倒数第二排,他靠窗坐着,车窗开了一条小缝,有凉润的风柔和地灌进来。
“我们去哪?”
梁阁居然说,“不知道,就跟着公交走吧。”
祝余也没说什么,他抱着那一捧不知道名字的花坐着,手指抚摸着兔子耳朵,竟然也生出些喜爱。车在不疾不徐地行驶,抽绿的树影和温煦的韶光在车内渐次交迭。
从他喜欢上梁阁起,他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压抑与苦闷,这种痛苦看似梁阁带给他的。可他真正和梁阁待在一起时,浑身却充盈着某种忘乎所以的快乐,像被人拉着在悬崖边跳舞,危险,罪恶,又快乐。
梁阁也不说话,手肘撑在祝余的座位后,抵着头假寐似的阖上了眼睛。祝余用余光看他,从他下颌开始,到嘴唇,鼻梁,眼睛……梁阁蓦地睁开了眼,“看我?”
祝余被抓了个正着,仓皇地错开眼,车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车辆行驶的声音,他失神地看着前方,忽然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梁阁打断他,“你第一次在哪看到我?”
祝余想也没想就说,“就高一报名那天在报告厅外面啊。”
他记得那天,因为要军训一周,鹿鸣高一的开学时间是8月25,报告厅里全是人,挤满了家长学生以及附带的弟弟妹妹,又吵又热又闷。祝余提着行李跟在林爱贞身后往分配好的临时宿舍去,还不慎被一个女生踩了脚,梁阁就是在女生道歉时进来的。
祝余是跟着其他人望过去的,他们其实隔得有些远,但梁阁太高了,祝余还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他。
“我当时想,好想长成这样,好高。”他弯着眼睛笑起来。
梁阁没说什么,只问,“然后呢?”
“然后?军训我们好像没讲过话,哦!”他想起什么,“武装带。”
那天午睡他睡过了头,寝室也没人叫醒他。他当时并不合群,集体宿舍生活让这个弊端更加暴露无遗,在李邵东的撺掇下他们宿舍就寝后打牌,祝余没有参加。但第二天被教官知悉,罚他们全寝在外面站了一个半小时,明明祝余也一起站了,李邵东却认定是他告的密,祝余就这样被轻易地打上了告密者的烙印。
他胡乱套好军训服,跑到一半发现没戴帽子,只好又折回去,所幸没有太晚,他冒冒失失地跑进正要列队的队伍里。
烈日当空,太阳烤得人发晕,年轻的教官让他们站半小时军姿,并叫梁阁出列督促和整察军容。梁阁身材高而精瘦,军训服也穿得很清肃严正,之前教官带过来一条军犬,是条毛发油亮肌肉充足的德牧,让梁阁站在一边拉住它,当时祝余前面的喻彤冷静地品评,“从人到狗,帅得一比。”
刚进高中时祝余才一米七出头,军训站第三排第五个,他看着梁阁从一排排绕过来,停在了他面前。
梁阁对那时的他来说高得有些太过了,平视的话他只能看到梁阁喉结,他于是就惴惴地盯着梁阁的喉结,然后喉结动了。
“武装带。”
这就是梁阁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祝余听到他的话才低下头,手在武装带探了探,来得太急,武装带最少扭了三圈。
他有些窘迫,正要重新系好,束在腰上的武装带就被人按了一下,铁片应声松开。梁阁把武装带从他腰上解下来,又弓下身凑近了他,祝余这才发现他要帮自己系武装带,本能地就挡住他的手。
梁阁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是毫无含义、不带情绪的一眼,漆黑又锋利,祝余讷讷收回了手。梁阁一手在他腰侧,另一只手环到他身后,像把他搂在怀里,他不期然闻到梁阁身上清澈的气息,混着一点点汗味,他尴尬又无措,僵得手都不知道放哪。
梁阁系好了武装带又站直了身,撂了句,“太松了。”
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他当时绝没有想到会和梁阁有这么深的交集。
“我真没想过你会喜欢我。”或者说会喜欢男生,“我好像还见过你空气投篮……”
这种愚蠢的直男动作。
梁阁突然别过脸剧烈咳嗽起来,耳尖都发红。
祝余无声地笑了。
“你。”他一直就想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难得有机会,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这件事。
梁阁却说,“中考我坐你后面。”
“中考?在附中吗?”祝余完全意想不到,惊得眼睛和嘴同时张圆了,不死心地,“你那时候也长这样?”
梁阁好笑地点了头。
不过也是,中考那几天他都在发高烧,晕得试卷都看不清,哪还有闲情去注意身边有谁。
“所以你是那时候喜欢我的?”
“没有。”梁阁定神思忖,又说,“不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