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阁看着他,侧过脸笑了。
梁阁笑起来很迷人,唇角往上掀,淡淡的一抹,脸部线条都变得柔和,€€黑的眼里有融融的神采,清湛卓然。
祝余被他的笑迷了眼睛,“你笑起来这么好看,怎么不常笑?”
“不知道。”梁阁思量半秒,说,“装酷吧。”
刚打完球,身上汗涔涔的,体育馆有校篮的休息室,配备浴室,除去两个争分夺秒跟女朋友去吃晚饭的男生,都去冲了个澡。
祝余在外面等,他有一种骄傲的补偿心理,就好比虽然他迟到了,但他主动留堂了呀。
男生冲澡很快,三五分钟就清清爽爽地出来了,休息室另一侧的出口原本没有门,只是个通道,后来装的卷闸,卷帘有些卡锈,升不上最顶端,两米的门硬生生缩了一截,艾山撞过好几次头。
出去时,艾山在前头提醒,“这地方忒矮,都当心点儿,别磕脑门!”
于是艾山偏着头过去了。
霍青山偏着头过去了。
梁阁偏着头过去了。
祝余没跟出来,他们回过头去。
祝余看着比他高出近十厘米的卷闸,也倔强地偏着头过去了。
霍青山笑得打跌,艾山不遑多让,梁阁也笑了。
祝余这下一点也不觉得梁阁笑得好看了,但也不免有些后知后觉的臊脸,杵在那佯作淡然。
霍青山蹲在地上笑吟吟地问他,“祝观音这学期怎么这么活泼?上学期还老不搭理人。”
霍青山实在难以捉摸,说他聪明吧他又傻,说他傻吧他又这么敏锐。
祝余下意识就想去余光去瞥梁阁,并不很有底气地搪塞,“没有吧。”
艾山问,“祝观音你现在多高?”
“177啊。”
霍青山和艾山都很震惊,像祝余多不努力似的,“还没一米八呢?”
还没一米八呢?!
你们以为长到一米八很容易吗?多吃几口饭就能长到一米八吗?活像你们生下来就一米八似的?
何不食肉糜?
祝余很郁恨,他怏怏不乐地陪女生们在主席台前排练到六点半,到文学社时剑哥正怒气冲冲候着他。辜剑五十多岁算个小老头了,平头有些花白,但并不显老态,干瘦又结实,毕竟是纪律老师,平时笑眯眯的挺和蔼可亲,脸一阴下来很能唬人。
但祝余一点也不怵他,他从高一开始就每逢开会被剑哥拎出来喷唾沫星子,早习惯了。他低眉垂目,做出一贯恭顺谦逊的姿态,除了关键信息通通左耳进右耳出,主要就是海报没做好,关键时刻还找不着人。
祝余不算一个特别精益求精的人,心情郁闷时尤其烦躁,先不说这个海报本就是归另一个副社长管的,就一个校运会的海报搞个模板改一改也就得了,还非要找人手绘,又不是奥运会。
他疲惫地回到教室,霍青山和艾山正轮流夸张地偏着头从教室门下进进出出,梁阁问,“做什么?”
霍青山正色说,“cos世界名画 《倔 强》。”
三人又笑起来。
艾山还故作宽慰搭祝余的肩膀,“没事祝观音,大不了下次咱们踮着脚偏头呗。”
这些人怎么那么惹嫌?!
晚上骑车回去,到了鹿角园,两人的车一齐停下来。祝余左右看了看,确认这会儿夜黑风高四下无人,伸手抱了抱梁阁,又抬头飞快在他脸上啵了一口,转身就走,“走了,注意安全,晚安。”
就这?就差把“例行公事地敷衍敷衍你”写脸上了。
梁阁扯着他领子就又把他拎回来,“急着干什么?”
祝余被扯得踉跄,小区外老旧的路灯不甚明亮,光线迷离地投过来,带着一些朦胧的柔化效果,他长睫覆下来投出一片阴影,嘴唇固执地紧抿着,脸庞玉一样静穆清曜。
梁阁看他不说话,小区有人出来,把他扯到了旁边绿化林的树后。静处一隅,梁阁都声线低柔下来,又问,“怎么了?”
祝余成长期最在乎的不过两件事,一是他的成绩,二是他的身高,现在多了一个,就是和梁阁好好谈恋爱。
他已经很努力地长高了,功课都那么忙了,他还又打篮球又跑步,为了拔个每晚都做引体向上,力求能把自己抻长一点,对比刚进高中他也确实长高不少,但站在梁阁他们中间还是像个盆地。
身高根本就不是努力可以决定的,而且,“你不能笑我。”他仰起头,露出一双熠熠乌亮的眼睛,看着梁阁,幼稚地较起真来,“他们笑我,你怎么能跟着笑我?”
不管别人怎样,梁阁是不可以笑的。
又思及当时知道梁阁会弹琵琶,梁阁只让他笑,“笑吧,让你笑。”可轮到他,他就只不让梁阁笑,两相对比仿佛是他没本事又小气,只能窝里横。
他这么一琢磨,也觉得自己任性跋扈,“算了,你笑吧,你可以笑。”祝余唇色偏淡,今天不知道怎么格外的红,红殷殷的两瓣,懊恼又沮丧,“我什么时候才能偏着头过那个门?”
他某些方面过于好强,越说他不行他就越要做给人看,可身高他又左右不了,他也想一下蹿到两米去偏着头过那个门啊。
树荫下光线幽暗,夜晚静谧而暧昧,梁阁看着他小红嘴唇一张一合,忽然问,“你想接吻吗?”
祝余还没从长不高的阴影中走出来,撇开视线,“不想。”
可梁阁弓下身,“那我强吻你。”
又掐住他双颊,嘴唇已经覆过来,湿润的温热的,祝余气息骤乱。他背抵着粗粝的树皮,起先还想挣扎,梁阁的舌头扫过他软腭,他就舒服得呜呜直颤,春夜里开始有细碎的虫鸣,街道偶尔有车驶过,车灯从他们身上晃过去。
梁阁松开他,“抱歉,太想亲了。”
祝余微微喘着,嘴唇和双颊都水红,懒在梁阁怀里。梁阁俯下身搂着他,轻轻摇晃着,哄人一样说,“能长高的。”
第二天祝余在文学社校稿,中途又用浏览器搜了一下“做引体向上真的能长高吗?”看见一个回答,“我高中有个哥们就是个子不高,于是疯狂打篮球锻炼做引体向上,真挺有用的,后来上了大学,凭借他打篮球的活泼和幽默的谈吐,还是找了个温柔可爱的女朋友。”
凭借什么?他打篮球时的活泼和幽默的谈吐?
他懊丧不已,有女生来问他,“社长,那个海报我有个好朋友愿意帮我们一下,你看看可以吗?”
祝余眼疾手快退出网页,掩去慌张,翻看了一下画稿,他一个门外汉也瞧不出门道,只觉得好看,一直翻到最后才看见名字,是陈淞雪。
祝余一时有些恍惚,他记得这个名字,女孩子期盼地望着他,“她是美术生,人很好,我觉得画得也很好,我问过曾曾了,可以吗社长?”
曾曾是另一个副社长。
祝余笑着说,“好,麻烦你了。”
十班的篮球一路过了半决,进了决赛,祝余水平今年精进不少,半决打了半场,决赛没再上场。他们班厉害的人太多,课间十分钟都要下去打球的人不在少数,别说还个个一米八+。
决赛是在校运会前一周举行的,祝余不上场,但也觉出些紧张忐忑来,但梁阁附耳和他说,“能赢。”
祝余看着他们高高的个子和迅捷的反应,在球场上你追我敢,不免歆€€又嫉妒,但更多的还是感同身受的畅快和兴奋,就像梁阁说的一样,他们班优势很稳,攻防节奏很快,无一短板,看着都让人热血沸腾。
高一他们遗憾输给四班,分完科后,四班有个球技很好的高个子还分来十班了,这回不拿冠军都对不起这天助的安排,更对不起艾山篮球队长的身份,还隐隐对不起霍青山的基因。
他们赢得很光彩。
郑子粤作为校报记者采访冠军班级,她平时在文学社时对哪班哪个帅哥如数家珍,这回真正见了就怯了场,尤其这些高二的男生都那么高,面对镜头你推我搡地打闹,时不时撩起球服揩揩脸上的汗,让人看一眼都脸颊发烧。
她只好又去找祝余,祝余倒很乐意采访,拿着单反冲他们喊,“站好,上镜了!”
男孩子们又装模作样地清嗓正领挨个立个笔直,在粲烈的阳光下,祝余的镜头慢慢从一张张年轻生动的笑脸上移过去,“这是我们慷慨大方的校篮队长艾山同学!”
他着重说了慷慨大方。
“这是我们人见人爱的体育委员霍青山同学!”
梁阁正背对着他们在喝水,祝余叫了他一声,他就回过身来。
祝余看见他高挺的个子,穿着球服肌肉精瘦,提矿泉水的手腕上戴着两个篮球手环,不太自然地望着镜头,嘴唇薄薄地抿着。
祝余透过镜头和他对视,不自禁弯着眼睛笑起来,“这是我男……”声音又弱下去,字字都沁甜,“我们班梁嗝儿同学。”
结束之后,他们身上汗黏黏的很不舒服,又去校篮休息室冲澡。男生们一路都在说笑,哪个球进得高超,谁手黑下三滥,祝余被晒得发晕,也随大流去冲了个澡。
他显然不够快,出来时其他人已经走了,只剩梁阁还在等他,祝余十来天没来过这,已然忘了这个让他丢脸的卷闸门,冷不防撞见,那股憋屈无力再次浮上心头。
梁阁偏着头出来了才发现他没动,小孩子使性子似的木着脸,跟门较劲一样站在门后。
体育馆有人打球,听得到球鞋底摩挲着木板发出的刺耳声响和吆喝。
梁阁好笑又无可奈何地返回去,在他身前蹲下来,“上来。”
祝余看着男孩子精瘦的后背,立了半晌还是伏了上去,手松松环着梁阁脖颈,嗅得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
梁阁背着他起身,从卷闸下过去时说,“偏头。”
祝余也偏着头过去了。
第七十八章 摸了
校运会在赶在五一前,四月底的天将燥未燥,风都软绵绵的,像蓬松的蒲公英。
女生们向艾山强行征用了校篮休息室,运动会当天一大早就开始行动,另来了七八个女生帮忙化妆。
祝余被她们拢在中间热火朝天地摆弄打扮,嘻嘻笑笑,刷子粉扑眼线笔在他脸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他又烦闷又羞耻,颇为生无可恋,忽然想起梁阁来,女孩子们眼见他一瞬间面颊蒸红得几乎要盖过腮红去,眉目低垂,“给我……给我画好看一点。”
夏岚正塌着腰对着镜子刷睫毛膏,一听就笑了,女生们都笑了。
夏岚穿着明黄色的唐制衫裙回身看他,他被围在小凳上局促地坐着,并着腿,倒显得比女孩们还端庄些,穿着她们在网上瞎淘来的大码旗袍,岔开得中规中矩,只露小腿,石青色的料子,腰侧缀着些针脚毛糙的红花绿叶,这么廉价艳俗的东西,眼神扫过他脸庞,稍怔,继续塌着腰刷睫毛膏,“这么贪心不足,还要多好看?”
每年的校运会都很热闹,毕竟人多就足够热火朝天了,进行曲一放更是激奋。
整装完毕,女生们手挽手往运动场去,嬉笑着在说三班玩得大,方阵是五个男的穿水手裙跳《新宝岛》,女装赛道竞争激烈,还好我们班长温柔美丽。
夏岚无意偏着头往斜后方瞥了一眼,祝余外面套了件春季校服和简希正并排走着,拘谨地隐在花丛那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高一那次盛名的女装,夏岚没这么近距离地亲眼见过,这回倒看得挺真切,祝余不妨神对上她的视线,温温和和地朝她笑了笑。
夏岚蓦地回想起上学期在综合楼下面他那个锋芒毕露的笑来,又艳又狠,像噙着层薄而锋利的刀光,“别这么笑。”
祝余一滞。
夏岚回过身来,明丽可爱地打趣,“班长你这么笑,好良家妇女哦!”
女生们又笑作一团。
回到班上果然更乱如沸锅,起哄的人浪打浪似的往祝余身边涌,又笑又闹动手动脚,直到梁阁和方杳安来才消停下来。一直撑到走完方阵,校长演讲宣布运动会开始,七彩壮丽的礼炮鸣响,人群中爆发出欢声,队伍散开。
祝余任务结束,功成身退,从七手八脚拽着他起哄要合影的人群中挣开,踏着那双不合脚的高跟鞋匆匆往休息室去,梁阁随着他。
他一路上走得脚下生风,还不时怀疑周围的人都在若有若无地打量和腹诽他怪异的装束,这种臆想中的耻辱让他如芒在背。
好在体育馆离运动场并不远,一分多钟的脚程,可这短短一段路还走得不太平。
林荫道上有老师带着孩子玩球,不过三岁的样子,柔软的充气皮球一骨碌滚到祝余脚边,小娃娃被教得很有礼貌,奶声奶气地喊他姐姐,让他帮忙捡球。见他不动作,小孩子黑眼珠瞅着,又懵懂紧张地问他,“可以吗,姐姐?”
等到终于进到校篮休息室,祝余脚趾痛极了,活像硬穿了灰姑娘水晶鞋的恶毒继姐。他又羞又躁,一进去就扶着铁皮柜抬起脚解鞋上的系扣,小腿翘起来,舒展的体态带着种无意识的妩媚,动作却男孩气地粗蛮,三两下蹬掉鞋子,光脚踩着地上,搂起校服就往里间去。
假发已经松垮了,三四绺凌乱地被汗黏在雪白的后颈,他回头冲梁阁说,“我换衣服,你等我一下,马上。”
总算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