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 第70章

第八十章 异地恋

第二天下午多是长跑和田赛,场上现在正是男子5000米长跑,耐力运动,顶着这一脚跨进夏天的大太阳足足要跑12圈半,方杳安和学生们一起站在外圈,有贴心的女生给他送了瓶水。

十班的运动向来拔萃,先前篮球赛拿了高二组的冠军,女排拿了第三,运动会成绩斐然,加油稿也成沓成沓地往主席台交,广播一篇篇激昂地扩出来,一切都井然有序,欣欣向荣,这都不是班主任交代的。

十班是个优异的班集体,班干部精英能干,学生也可爱朝气,方杳安时常感到在班里他才是最无能的那个,多余的大家长,没用的班主任。

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他们实在可怜可爱,总忍不住补偿点小东西,惹得某些人抱怨不停,“鹿鸣是什么贫困山区小学吗?家里都搬空了。”

虽然舆论普遍认为现在学生的体能上不行,越来越差,但事实上,方杳安回忆他们那时候似乎也没好到哪去。5000米确实难捱,赛程还没过半,已经好多人停下来捂着肚子在走了,跑最前面的两个是体育生,祝余排在第四。

他跑得很稳,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第三名后面五米处,应该是有长跑习惯,呼吸节奏很均匀,交替迈步时看得见小腿和手臂上薄而有劲的肌肉。赛道外全是各班声嘶力竭的呐喊声,裁判吹着哨驱赶,大喊“不准进内圈不准陪跑!”

长跑没有短跑有看头,时间长且竞争不明显,前四名一直保持不变,去年祝余就是第四,所有人也都以为他今年还会是第四。直到跑第一第二的体育生以绝对优势冲过了终点,祝余陡然开始加速冲刺起来,第三察觉后立刻跟着加速,两个人胶着上了。

观众席轰然躁动,他们最爱你追我赶最后一搏绝地反超的戏码。

祝余搬家之后长跑频率低了很多,一下加速又太猛,其实有点供氧不足了,腿都有些打晃,但他就是万万不能输。观众席空前沸腾,“快跑”“快点”“追上了!”还夹杂着一句声势浩大的“白衣服的帅哥冲啊!”

裁判又在喊,“不准站在终点线附近!五米内不准有人!”

但祝余拼了命率先冲过终点线,沉沉往下坠的瞬间,还是被梁阁一把捞住了。

其余人一窝蜂涌了过去,笑笑闹闹,递毛巾递水,祝余好像也缓过来一些,红热未散的脸上已经附和着众人有了笑意,欢声乐语。方杳安没有再过去,远远嘱咐了一声,“梁阁,带祝余先走一走再休息。”

“好。”

田赛也在进行中,方杳安过去时霍青山正在候场跳高,他穿一身清爽的白色训练服,助跑起跳,长腿绷起流畅的线条,腾空,背跃着越过横杆时风卷起短袖的下摆,露出一小片紧绷的下腹,收腿,轻盈完美地落进软垫里。

他在软垫上翻了个身,起身就笑,笑意盈盈地朝观众里的方杳安招手,“方老师!”

明知道他不是,方杳安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

第二天下午已经没什么项目了,天气越来越热,大家都聚在教室里,三三两两地坐在座位上和邻桌吃零食闲侃,任晴开了教室的多媒体放去年的一部网剧,边放边趴在讲台上笑嘻嘻地和大家安利。

简希进教室时,屏幕上正放到幼年女主追着爸爸的车跑,下面嘘声一片,“真的会有人追车这么蠢吗?”

任晴辩解说,“哎呀,我们小土剧就是这样嘛,需要一点drama和土梗啦!放心,脚趾抠地的同时丝毫不影响咬着被子‘嘤嘤嘤’!”

简希扭头出了教室。

祝余和梁阁正迎面从走廊那头过来,梁阁问她,“去哪?”

简希神色冷淡地和他们错身而过,“自杀。”

“嗯?!”祝余飞快随她转过去,又惊惶看向梁阁,“什么?”

梁阁说,“哦,她去超市。”

她是这么说的吗?

祝余进方杳安办公室拿班级日志,梁阁率先回教室,从前门进去,班上还在放那个网剧。他一进去,正带领全班看得兴起的任晴就如临大敌地看着他,学校规定是不准学生私自用教学设备娱乐的。

梁阁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化学试卷五一放假前收。

见他没管,其余人又放心看起来,有人问,“她是谁呀,男主的前女友吗?”

任晴为难地说,“我不知道,我还没看到这呢,好像是的吧。”

“啊,我不喜欢有前女友的男主。”

梁阁把粉笔精准地投进盒子里,低下眼摩挲指尖沾着的粉笔灰,“是他妹妹。”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任晴登时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诶?!你怎么知道?梁阁你看过?你是不是看过?!”

运动会后直接五一,五一假期的第二天就是立夏,正式进入A市燠热而漫长的夏天。

梁阁信竞毫无悬念地进了省队,很快就要求集训,五一小长假还没过,就要赶到H市去。其他人都是教练统一订的票,早上的高铁,下午六点前就要到,梁阁不和他们同行,他坐下午的飞机。

一上午都争分夺秒地在一块儿,吃完午饭,祝余送他去机场,没有打车,祝余说坐地铁去吧,反正时间富裕。

但赶上热门节假日,地铁上人很多,经过几个繁华站点,乘客洪水一样灌进来,有许多游客,又挤又吵。梁阁今天穿得利落,黑T黑裤棒球帽,背着书包,小行李箱搁在脚边,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握着横杆,一只手牵着祝余。

人群密度太高,也不太方便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有了一个座位,梁阁抵着他坐过去,手一时忘了松,坐下时周围好几个人都看见他们交叠的手。祝余唰地就站起来了,低着脸又挤到梁阁身侧,声腔都窘促,“我不坐了。”

等到人断断续续地下去一批,他们终于有地方坐下,没有再牵手,祝余笑着和他絮语。

梁阁棒球帽下的眼睛看着他,听他说话。

不知道又经过哪,车上的人又少了许多,车厢里只有他们对面还坐着两个人,在各自低头玩着手机。

地铁车厢合闭,车又行进起来,祝余声音大了一些,眉头蹙一蹙,是个烦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他正说剑哥非让他做社长,梁阁忽然摘了棒球帽,扣在他头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毫无防备地,梁阁偏着头就吻下来了。

他只感觉唇上一热,梁阁身上清冽的馥郁扑了他满身,有根什么戳进他口腔里扫了一圈,含住他舌头啜了两下,又利落地退出去了。

梁阁直起身前把帽檐使劲往下一压,祝余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

祝余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心如擂鼓,热得喉咙发干,梁阁坦荡地坐着,像什么都没发生。

下地铁前祝余再也没说过话。

小长假的机场非常热闹,聚满了来去匆匆的旅客,他们去托运完行李,梁阁就说,“走吧,叫个车送你。”

“什么?我还没送你过安检呢。”

“我怕你看着我走会……”梁阁在自己贫瘠的词汇库里搜寻一圈还是朴实无华地,“难过。”

祝余辩白,“哪里会?我知道你去了那会更厉害更学神,我送你也高兴,去那没用我才难过呢。”

梁阁故作受教地点头,“这样啊。”

他略微赧然地撇开眼神,“还有,不用太呵护我,我又不是女孩子,你做得太好,我就做得不够。”

又磨蹭地说了会儿话,梁阁要进安检了。

刚才话说得那样妥帖明理,可在梁阁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地伸手想把人扯回来,连忙将手背到身后去。

他看着梁阁进了安检区,要去排队,周围人影幢幢,越走越远,以恋爱中人的矫情和患得患失来看,简直像就要这样走出他的视野,再走出他的世界。

梁阁突然回过身来看他,眉眼低低地,不驯又难为情的样子,食指抵着鼻尖飞快地往上顶了一下,又立刻放下来,他说,“梁阁是猪。”

祝余一下就笑了。

等他再独自走进地铁,忽然想到,这是不是,就是异地恋了?

第八十一章

林爱贞听说他们区有间寺庙,供着文殊菩萨,求学业开智慧十分灵验,特意嘱咐祝余趁期中考前去拜一拜。

对于“临时抱佛脚”祝余无可无不可,最后一天假期,早上七点他就出门了,立了夏,日头升得很早,他戴着梁阁那顶棒球帽,骑单车去庙里。

骑了半个小时左右,寺庙前的售票窗已经排了一行人了,大多是出行的游客,他也排队买了票。寺庙门票十块钱,学生票半价,祝余暗忖,佛祖收门票就算了,佛祖还体恤学生给打折,佛祖可真有人情味儿。

这是座古庙,占地颇广,大殿前树冠如斗的古树挂满了红绸,香火十分旺盛,有女生私语“那个和尚真的好俊!”

祝余拿着三柱免费的香去拜文殊菩萨,大来时原本只想随意应付一下,跪在蒲团上求愿忽然什么都想要了,于是他从保佑我这次期中考顺利,梁阁集训顺利,我和梁阁高考都进最好的大学,到保佑我妈平安健康快乐,到保佑我们全班金榜题名……一直默念到世界和平。

骑车回来时,太阳已经开始灼人,光折在叶面上都绿得有些晃眼,祝余脸周和后背都有些沁汗,狂踩踏板,陡然颠了一下,前轮磨着什么滑出一截,他又猛地一刹车。

前轮轧到一只缩进壳里的……龟?

祝余停了车,扶着车把手蹲下去,确实是只龟。

这哪来的?四处张望一圈,附近没见着什么居民区。

没死吧?

刚拜完佛,就杀生了,祝余有些一筹莫展,又热,只好一手掐着龟甲,单手骑车,索性捡回家去了。

捡回去泡在桶里,桶扔在阳台上,能晒到太阳,祝余蹲在桶边瞧了好半天,龟终于从壳里钻出来了,他睁大眼睛定神一瞧,头大吻钝,颈部有黄绿相间的纵纹,似乎是只巴西龟。

刚卸下心来,又瞅见凸起的龟嘴外缘有白色粘稠物,极有可能是被压得口吐白沫,本着一些国人该有的迷信,祝余赶紧找了个养龟论坛求助。

可能因为假期,论坛的人空闲而热情,说不是被压的,是龟肺炎了,纷纷支招,提了各种药,如何喂养如何放水。直到看到有人说不严重,让他纯净水里放点盐,养几天先看看。

祝余于是去找了点盐放进去。

期中考当天的早自习由班主任值班,自由复习,方杳安不习惯站在教室守着,于是只偶尔在外面看一圈。在一群埋头苦读的学生里赫然看见霍青山吊儿郎当的影子,桌上摊了本语文课本,一半在课桌外,低着头手掩在下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方杳安透过窗户观察他,聪明,俊俏,顽劣,人见人爱,桃花眼,霍青山身上有太多和另一个少年重叠的特质,他倒不会有什么心思,就是觉得实在玄妙。

期中考在即,连同桌的艾山都摇头晃脑,“一山不容二虎,二山得六,三岛由纪夫……”

霍青山在学校的风评方杳安有耳闻,向来女朋友如流水,方杳安猜测他是藏在桌兜里玩手机,和女朋友聊天。

方杳安悄然走到他身后€€€€看见他在用课桌上一个黄豆大小的洞开瓜子。

两手都没闲着,右手把瓜子往小洞里一塞,左右一拧,瓜子壳就剥开了,麻利地用左手把仁接住,手心里已经屯了一个小小山包,有三四十粒的样子。

身边的光线突然暗了一块儿,他动作一僵,谨小慎微地抬起头来,骇得一激灵,而后上贡似的把那捧瓜子仁山奉到方杳安面前,“您来点吗,方老师?”

一时间方杳安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好,给气笑了。

祝余的期中考成绩出乎意料地好,又是全校第四,班级第二,不知道是那个庙的文殊菩萨真那么灵验,还是一轮复习后,知识融会贯通,题型也难易适中,反正做起来特别称手。

颇有些春风得意,说来考前做过不少心理建设,全是为“早恋导致成绩下降”而开脱的。不仅半点没派上用场,他全校第四,梁阁进了省队,反而各自精彩,他很为自己和梁阁理想而健康的恋爱模式而骄傲。

回家见了那只巴西龟都不免带了些喜爱,结果看见龟已经侧浮在桶里了,一动不动,吓得他手忙脚乱把龟捞出来,立刻再次网络求助。

好不容易大病初愈,祝余还给它换了个龟缸,又捡了两块石头给它,它于是成天就卧在石头上晒太阳,说不清是安分还是懒散。

好生养了几天,又发现这龟十分骄纵,竟然还挑嘴,不吃龟粮,只吃生肉。只好又去养龟交流论坛发帖问,回复让他别惯着,饿几天就乖了。

祝余于是连续一周都只喂了龟粮,眼见着龟粮半粒没少。第一天还喊它龟龟,第三天就开始叫他龟儿子,眼看要成龟孙子了,第七天早上,巴西龟生蛋了。

祝余怔怔看着那五颗蛋,那我前几天岂不是在虐待孕妇?

他瞬间被“虐待孕妇”的愧疚击败,忙不迭去切了大分量的生肉妄图补过,又谨慎地拿灯照了照蛋,有块白色精斑,确实受精了。

就宠物的标准,巴西龟长得委实欠考虑了些,细看之下还有点恶心,远没有梁阁家的发财可爱,也不如简希的“狗子”漂亮,而且巴西龟寿命也不够长,至少达不到“养好了它能把我送走”的程度,祝余根本没想过真要养,可现在蛋都生了,再连龟带蛋一块儿丢了属实不地道。

总而言之,非养不可了,还得帮着孵蛋。

当然饲养这只意外来客只占去他生活的小小一隅,大部分时间仍花在学习上,还有见缝插针地和梁阁“异地早恋”。

他们其实没有太多时间联系,白天在校和集训作息相错,只有晚上睡觉前梁阁会固定给他讲题,理综三科加一门数学,说得很扼要,多种解法只说思路作点拨。林爱贞就在隔壁,也不好打电话或者视频,怕说得兴起了没有顾忌,就打字,稍微复杂些的梁阁会发语音,但一般也只说十多秒,思路快而清晰。

由于时间短暂,就显得格外可贵,祝余每天一下晚自习就猛踩山地车,恨不能蹬着火箭回来,带着一身热汗草草冲个澡,进到卧室时一颗心都摇摇摆摆。头发滴着水,身上暑气还没散,风扇并不勤恳地吹着,祝余坐在书桌前,黑眼珠悄悄往房门溜去一眼。

鉴于早恋见不得光,于是灯也只开小小一盏,小台灯只照亮书桌周围包括祝余在内的方寸之地,房间里静悄悄的,灯光和黑暗的交界处光线毛茸茸的,发梢的水珠浸落到皮肤上,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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