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简希很浅地看了他一眼,用瓶装水淋手,“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去哪,但是学长,不要把我作为你任何未来的参考,对你没意义。”
这几乎就是看穿了并拒绝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姬味儿重点的妞吗?T里T气的,不就是短头发帅长头发漂亮吗?呵,老子要多少有多少。
高考后去了一趟斐济,又游了圈欧洲,毫无意趣,在家里行尸走肉地瘫了几天,被拖出来找乐子。群魔乱舞,肥环燕瘦,他一眼望过去,没一个是简希。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头昏脑涨,等司机过来,忽然揉了揉眼睛,怎么像见着简希了?
简希穿着鹿鸣的校服,还是曲着绑腿,形单影只地,支着根单拐,在人群中也不显柔弱,有种特立独行的美丽。
他难以自控地走上前并且又开始结巴,“简简简简……简希!”
简希看着他,“学长,你怎么在这?”
“这,这不是我自己来的,就是,这个店,是我表哥开的,他自己玩……不是不是,他就是我们家的败类!”
“这是你表哥的店?”
“嗯!跟我没关系,他自己败类!”
“可以帮我找个人吗?”
“哦,啊,啊?!”
她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给他,“霍青山,谢谢。”
梁阁他们进包厢时,简希正好出来,身侧站着李€€,她看梁阁一眼,“人走了,手机在这。”
她两指提着霍青山湿淋淋的手机,刚从酒里捞出来。
梁阁接过来,艾山在后面问,“他这又去哪了?要看他手机吗?知道密码吗?”
简希说,“是他生日。”
梁阁抬起眼看她,黑€€€€的,“是你生日。”
简希呼出一口气,才又问,“他手机现在在这,手机卡也在这,你还能找他在哪吗?”
梁阁没说话,李€€这才补充说,“他在这打了人,那几个被揍瘫的刚送出去,他早走了。”
人不在这了。
从酒吧出来,梁阁打开手机,立刻跳出来条新消息,“我走了,阁儿。”
差不多是他进酒吧的时间,太吵了,他根本没能注意。
艾山第一个叫出声,“什么走了?走是什么意思?走哪去了?怎么突然走了?”
谁也不知道。
只有简希凉飕飕地看了梁阁一眼,“他可真爱你啊。”
简希拄着单拐走了,李€€小心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边,送她回去。
六月城市的夜晚好热,风都黏哒哒的,艾山也走了,上车前还说,“明天就找着了,他能去哪?”
祝余空落落地,事实上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一直是懵的。梁阁牵起他的手,他才如梦初醒般,声音都哑,“到底怎么回事?走了是到哪里?”
梁阁牵着他走在夜色里,稍作沉吟,“他不会有事的。”又说,“他很聪明。”
祝余空空看着前方,忽然想起那次劳动课。一群表面纯良,内里肮脏的高中男生讨论起有色话题,说到“第一次”,一致将目光对准了霍青山,当霍青山说出“初三”的时候,又争相发出“哦哦哦!”的鸡贼起哄声,集体眼冒绿光地追问。
霍青山想了想说,就是初三暑假,参加了个欧洲的夏令营,同营有个波兰女孩,“她把我一推,自己坐上来的。”
一伙苦逼高中生听呆了,又惊又羡,“不愧是洋妞,真大胆!”还想问他具体些的细节,霍青山厌烦地蹙眉,“这有什么好说的。”
可他落在后面和祝余并行,“我当时稀里糊涂的,就觉得热,脑袋晕晕的,不怎么舒服,她还嫌我快……”
祝余当时还悄悄当着恋爱见习者,也好奇霍青山对性爱的态度,捺下羞赧,“那你后来跟女朋友什么感觉?”
霍青山说,“我又不和她们搞这些。”
祝余不解, “不一样吗?”
他双手叠在脑后,仰着头懒洋洋地嘟哝,“那怎么一样?她是找我做爱的,她们是找我恋爱的。”
他偏头看着祝余,笑出左侧的虎牙来,自矜又得意,“恋爱你懂吗?”
春光都没有他灿烂。
祝余记得明明前几天霍青山还站在班级前面笑嘻嘻地领着队伍做课间操,戴着简希送的那根假面骑士腰带到处跑,还要箍着祝余脖子假意恶狠狠地龇牙威胁,“祝观音你可不要跟梁阁搞小团体,我们金刚石三角是一体的,不能撇下我!”
吃到一款喜欢的雪糕,就大方地请全班所有人都去吃,“真的好吃!我请客,都去吃,都去吃,喜欢吃的可以拿两根!不知道梁阁吃过没有?”
语文课,项曼青站在讲台上无可奈何地笑着看他,说你真是聪明得让我生气。
明明大家都好喜欢他。
祝余真讨厌夏天,夏天总要在他以为拥有全世界的时候,骤然让他失去些什么,他失去了大部分亲情,又不见了一部分友情。
是不是都怪他太得意了?
他牵着梁阁的手,慢慢蹲下去,他好难过。
第八十六章 饥饿
事情调查清楚没有花多久,徐子瑶没怀孕,她来鹿鸣前休学过一年,因为双相情感障碍。
她父母文化程度不高,虽然家境不错,宠她却也严管她,刚开始不是很重视,觉得是她太敏感矫情,脾气大。直到在学校发病把同学的课桌从楼上扔下去,差点砸着人,才被送回家,等情况好转了,又花了大关系才把她转到鹿鸣。
和霍青山在一起时情绪也非常跌宕,大哭大笑大怒大悲,分手后,更是抑郁和躁狂交替发作。就在她打电话给霍青山的当晚,她和人在酒吧发生了关系。
涉事的男生却不承认对她有过强迫行为,也只是个高中生,吊儿郎当的。一起的几个人也说,她本来在哭,后来喝了酒又开始笑,是笑着主动把他扯过去,然后自然而然发生的。
“真的,我怎么知道她脑子有病啊?她说什么按着她,是我以为她太疼了才抓她手腕的,我以前女朋友可吃那套了,那不情趣吗?”被剜了一眼后又皱着脸急急掰扯,“打我们那人找着没有?给我打没一颗牙,您看看,就这就这,舌头都差点咬断了,赶紧抓住啊警察叔叔,危害社会安全!”
但是一直没找到霍青山。
他要是带了东西走还好,去他卧室找,手机,钱包,衣服,什么都没带,只拿走了那根假面骑士腰带。
简希静默半晌,眼睑半拢着,睫毛细弱地颤了颤,终于败下阵来,“他是不是……傻子啊。”
好长一段时间班上都愁云惨淡,乌云盖顶,氛围一直比较低迷,少了霍青山插科打诨地耍宝,班上好像忽然冷清了下来。
祝余每天清早上学进校门前,总要回头望一望,祈盼着在这些乌泱泱的黑脑袋中出现一个英佻朝气的男孩子,上抬着手,粲然地朝他笑出虎牙,“祝观音!”
进入七月,高二的期末考定在七月二十号,时间紧迫,班上愈加安静沉闷。
失去战友的艾山百无聊赖,回忆起酒吧偶遇的那个女人来,那种不合时宜的攀比又冒头了,“她为什么不问我啊?”
正握着笔誊英语作文的祝余笔下稍顿,脸上有很淡的不虞,“是啊,为什么不问你?”定神想了想,也起了些男人该死的好胜心,“怎么也不问我呢?”
艾山撑着脸瞥他一眼,又去看梁阁,从眼神,到鼻梁,又飞快扫了眼身下,冷静点评,带了些意味深长的腔调,“可能他看起来很猛。”
祝余霎时愕住,梁阁一下把艾山的椅子蹬倒了,人仰马翻。
梁阁并不常在教室,或者说,学考过后他又很少出现在教室,多数时候在机房或者校外,NOI也在七月,迫在眉睫。
林爱贞又回了祝成礼老家,这是祝成礼去世后第一个忌日,尤为重要,老家惯例子女是必须要去上坟的,但林爱贞不让祝余去。
她心里满满当当盛着死去的丈夫,却能冷静地处置祝余满溢的父爱,“满满,你有你的任务,学习就是你的第一任务,好不容易成绩上来了,缺这几天课,期末垮下来怎么办?你成绩好了,再去看你爸爸也高兴,别犟了,听话啊……”
忌日当天是周日,林爱贞嘱咐他一醒来心里就记挂上他爸,求他爸保佑。
祝余麻木地从床上起来,洗漱,坐在书桌前开始复习,做完一套理综题去卫生间,就看到被他妈摆在客厅台柜上的照片。
两张,一张是祝成礼的遗照,另一张是张年轻的祝成礼背着幼时祝余的照片。可能才三四岁,在某个城市的海滨公园,夕阳黄昏,那时候祝成礼还健康,温柔地看着镜头,祝余在他背上呼呼大睡。
林爱贞那天说,“记不记得?那天你非要和一个小孩去海里找龙,拖都拖不住,到处跑。等要回去就困了,他爸爸只好一路背着你,回到宾馆你就醒了,多精怪。”
祝余怔怔看着,想起这个男人最后给他的信里写,“爸爸只希望满满能吃得饱饱的,快快乐乐长大,一辈子不挨饿。”
他别开视线,只觉得苦味一下哽到喉头,眼睛热得要沁出液体。
接到叶连召司机的电话时,他还空空站在那没动,电话里说,医院通知某个检查还需要再做一遍,问他今天有没有空。
祝余十分惶惑,他身上摔的伤都结痂了,也没觉出什么异样,司机还在问他是不是放假,可以来他家里接他。
祝余可不敢让他知道地址,连忙应声说可以自己去,不用接了,也不用陪了。
他匆匆出门往医院去,夏天太热了,空气里仿佛都藏着股腐烂的尸臭味,他也不喜欢夏天的花,太香了,香得有种粗制滥造的劣质感。
他真不知道车主人是叶连召是好还是不好,如果不是他,那道漆的钱都够祝余愁了,但叶连召,又是危险到直觉告诉他半点关系都别扯上的人。
说到底还是他太冒失。
等他到了医院,还是遇到了久侯的司机,跟随他上楼去,叶连召已经坐在科室了,依旧是高大阴沉,被人谄附的,看向祝余时就像看着某个被他忘记又想起的小玩意。
祝余乍一见到他,又立刻领略到那种阴沉的冰冷的压迫感,胃部发寒,非常不适。再次跟着稀里糊涂做了通检查,似乎又是白跑一趟,并没有什么大碍。
祝余想粗略地告个别,立刻就走,可叶连召问他要不要吃饭,祝余立刻就要摇头。
可叶连召说,“蹭坏我的车,又陪你做了两趟检查,吃顿饭也不愿意?”
祝余骑虎难下,只好跟着去了。
再次坐叶连召的车,已经不是上次那辆,车上放着本书,他定睛看了看,是《资治通鉴》。
可能他多看了两眼,叶连召察觉到了,竟然出声问他,“读过《资治通鉴》吗?”
“读过。”
“那我考考你。”
祝余登时惴惴,看过也不代表都记得呀,这可是史书啊,要是答不上来,活像他出乖弄丑说了大话。
叶连召问,“资治通鉴什么意思?”
祝余愣了愣,抬起眼睑睇了他一眼。
这一眼意味太明显,都没来得及遮掩,几乎能一览无余地看穿他眼底的鄙薄,不知道是针对这个粗浅的问题还是针对发问的人。
他自觉失态,掩饰地垂下眼,就听到叶连召的笑声,他第一次听到叶连召笑,似乎无伤大雅。
但他仍然没有抬头,闷声把那个问题答了。
叶连召兴致似乎好了一些,虽然不说话,但祝余坐在一边也敏锐地感到气氛松快许多。
去了间非常雅致的餐厅,味道也十分让人惊喜。
祝余吃得斯文,心思却活络。他想着上次梁阁带他吃的餐厅,他还没还回去,不如就这家,等到八月梁阁生日,他奖学金也下来了,正好就来这吃饭。
他正计算着这家餐厅的消费和自己的奖学金,叶连召就出乎意料地提起上次在S市遇见他,又问他去S市做什么?
祝余没想到他那次认出了自己,但还是应声了,“参加征文比赛的复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