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 第76章

叶连召又问他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S市,祝余含糊地说,暑假期间S市有个文学论坛,他是学校文学社社长,可能有机会去听。

又交谈了几句,叶连召时不时会看他,饭没吃多少,不好吃太多也不敢吃太多,他拒绝了叶连召送他回去。

他茫然地站在街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今天是他爸的忌日,家里没有人。

分明刚吃过饭,就觉得好饿,饿得难受。

梁阁正在附中机房刷NOI模拟赛,距离NOI只有十来天了,电话里祝余顿了一会儿才地问,“梁阁,你忙吗?不是……”又改口道,“你在干什么?”

“不忙,在……”梁阁手指从键盘上挪开,目光移到机房窗外的广玉兰树,“看风景。”

“那我过来找你好吗?”

“我去找你,你在哪?”

祝余低下头闷声说,“不,我已经在车上了。”

梁阁挂了电话,旁边机位的陶颍探头过来,“T3怎么开的?”

“暴力吧,我要走了。”

公交上人不太多,司机没开空调,燥热而晒人,祝余靠窗坐着,额头倚在玻璃上,街景和行人不断掠过,到附中那段路绿植明显茂密许多,打开的窗户闻得到校园散出来的广玉兰浓郁清幽的香气。

广播女声清甜地念附中站到了,他久梦乍回似的起身,慌忙跑到门那去,车停稳门打开来,梁阁就立在门外,看见他时眉梢夷悦又痞气地挑了一下。

祝余和他对上眼神的瞬间,眼眶蓦地热胀起来,还没下车,他失力般朝梁阁倾过去,不管不顾得有些大胆了,放纵地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呼吸间盈满了梁阁身上干净的气息,他闭着眼,几乎想就这样睡过去。

他迟迟不下去,公交司机摁了两下铃,又出声催促,他仍然没动。

梁阁只好直接把人搂下来了。

他极少这样大胆,梁阁低下身看他,“怎么了?”

祝余在他怀里闷了好久,只讷讷地说,“我好饿。”

不止是胃,他的五脏六腑都被饥饿侵袭了。

他小时候就这样,很能吃,总是怎么吃也吃不饱,他妈还带他去医院看过。

后来他长大,看到书上说“食欲是最低级的欲望”,相对而言,食欲最容易获取也最容易满足。祝余也困惑,难道我缺爱吗?明明他是独生子。

吃完饭出来时,晚霞将褪去,早月像一枚淡淡的吻痕。

他们慢慢沿着路散步,亮起的路灯周围飞着些很小的萤虫,梁阁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祝余已经不那么饿了,他刚才真的好饿,饿得发冷,他时常觉得自己不健康,心理上的,不知道是环境使然,还是缺乏正向引导€€€€痛苦焦虑的时候他会想自虐,缺爱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他觉得冷。

祝余仰头望着路灯周围萦绕的小虫,无意识地喃喃,“好想藏进贝壳里。”

他说完自己都怔住,没头没尾得可笑,事实上,每次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他都会幻想自己正藏在一个深海的贝壳中,那让他觉得安全,从小时候和父母分房睡起。

梁阁停下来,倾下身轻轻地抱住他,好像在笑,他说,“你是珍珠吗?”

祝余不期然被他圈进怀里,脸颊贴到他锁骨,这是个被所有人爱着长大的男孩子,祝余被他抱住,都好像在被那股丰沛的爱意烘着。

他失神地立着,指尖悄悄上抬,触到梁阁腰侧的衣服,然后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脸在梁阁侧颈依恋地蹭动,他鼻腔酸胀,几乎要滋生出某种饱和的温情。

“到底怎么了?”梁阁被他蹭得发痒,仍然不清楚怎么回事,祝余也并不告诉他。

梁阁只能自己琢磨,他蹙着眉细细思量,猛然滞住,然后烦躁地啧了一声,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没记得。”

祝余摇头,一个劲地摇头,攥在梁阁腰侧的手往后伸去,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腰。他本来觉得今天把梁阁叫出来已经够任性和没用了,再过十来天,就要NOI了。梁阁每天都很忙,他要操心那么多事,简希,霍青山,梁榭,还有他,还有NOI。

“我以后都会记得。”梁阁垂下头,在他耳边说,“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好。”

连他妈都没有考虑好他,梁阁又哪里有错?

祝余只说,“你抱着我。”

梁阁于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天色渐晚,这条路上散步的行人多起来,他们躲到一棵行道树的背后。

梁阁倚着粗粝的树干,环抱着他,夏夜昏暗而静谧,不远处的路灯晕黄地亮着,听得见来往行人的交谈和絮语,由远及近。祝余沉醉地在梁阁怀里仰着头,呼吸热切地相融,四瓣嘴唇不间断地贴合,舌尖温情地交缠,外面路上有人在大笑,愈加危险又刺激,牙齿不时磕碰到一起,于是心都跟着战栗。

温情与爱意仿佛顺着唇舌渡过来,祝余闭着眼像在被一点点充盈。他需要梁阁,有时候他可笑又自私地认为,梁阁就是为他而生的,至少这一刻,梁阁是为他而生的。

他好喜欢梁阁,他对梁阁的晕轮效应足以波及整个世界,这个世界能造出梁阁,那这个世界就还不算太坏。

简希好几次告诉他,你对梁阁有滤镜。

可能确实有一点。

那样闷热的夏夜,梁阁抱着他藏在路边的树后不间断地热吻,祝余回到家时,嘴唇都还在肿痛。

时针过了十二点,祝余心里毛毛躁躁的,想起那个吻来,还是怎么也睡不着,想跟梁阁说话,于是佯作关切地发消息,“你还在刷题吗?”

可梁阁冷酷地回,“还不睡,长不高。”

“你不也老是晚睡吗?!”

“可是我爸187,我妈172。”这还不够,他又说,“懂吗?”

基因好,懂吗?

祝余恶狠狠地把自己蒙头包进被子里,没过多久又揭开被子探出来,脸闷得红红的,柔软而酸涩地直视着黑暗。

爸爸,今天我也吃得饱饱的。

第八十七章 高烧

七月初高一就放了暑假,高三早已毕业,偌大的校园里只剩高二,显得有点空。

二十号,高二期末考试,祝余是那种考完就差不多能估到自己排名的人。他很有把握,就算期末大家都铆足了劲复习,他也有底气绝对能进前五。

期末考结束,因为住校生大多要收拾行李回家,学校涌进很多家长和车,校门口很堵,祝余背着书包出学校,一路上都要避让来往的学生和家长。

他偏着避到进校大道的石行上让抬着书箱的家长过去,就看到前面有个女孩子背着书包,拖着个大行李箱,行李箱上和杆中间夹着夏天的被褥和凉席,没用绳子绑住,随着行进颠颠簸簸,行李箱轮滚到一块凸起的砖块,抛了一下,被褥和凉席滚下来,被祝余一把接住了。

女孩子回过头,祝余抱着被褥和凉席,愣了愣,抿出个笑来,“郡哥。”

祝余挺意外,姚郡一个人提这么多东西,她家里人怎么没来接?

“谢谢。”姚郡冷冷淡淡的,就要把被褥和凉席接过来。

祝余抱着没松,“没事,我给你拿出去吧,你怎么回去?”

“坐公交。”

祝余点点头,跟着她出校门,行人拥挤,姚郡也并不说话。姚郡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祝余有时候太疲惫就会抬头看看她的背影,她总是沉默地低着头在座位上做题,从不补课,把课本吃透,那种超乎寻常的专注和勤勉,不是不佩服的。

一起出了校门,外面车多人多,有交警执勤。

“满满!”

祝余侧过头就看见他妈在摊子后面招呼他,“妈。”他抱着东西,介绍说,“这是我们班姚郡。”

林爱贞的眼睛登时亮起来,常年霸着年级第一的名字她当然熟悉,笑着说,“姚郡啊!”

姚郡居然显出些腼腆无措,低着头不太敢看人,“阿姨好。”

林爱贞特别热情,问她中午了有没有吃饭,非要给她摊个饼吃,姚郡推脱无能,只好接过。祝余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姚郡垂着眼摇头,“很好吃。”

祝余一直帮她把东西送上公交,她隔着窗户又跟祝余说了“谢谢”。

鹿鸣期末考结束,梁阁也正好去g市一中参加今年的NOI。

午后到的g市,报道注册分配宿舍,一群人闹闹哄哄,因为又分到女生宿舍,去年据说也是住的女宿,仿佛成了个传统。

使这波热闹更上一层楼的是迟来的陶颍€€€€他的发型,他原本是个普通的男生头,他长得虎头大眼,看着也精神,集训那些天没理发,回来又窝在家自主刷题,头发野草似的疯长,却又长而有型,主要在发尾齐整,冷不丁见着镜子的自己,越看越觉得有点艺术气息,沾沾自喜也舍不得剃了。

今天也没跟着大部队一块报到,结果一来就被围上了,摸着他脑袋大肆嘲笑,又土又蠢,被他恼羞成怒一把搡开,只有梁阁自持地站在人群外没掺和,十分出淤泥而不染。

陶颍毅然决然朝他奔赴过去,双眼晶亮,说才不管这些没档次的闲杂人等,你觉得怎么样?

“好像一个……”梁阁低下眼看他,“安全帽。”

祝余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听到那边吵吵囔囔,梁阁说,“哦,有个在大叫的安全帽。”

背景音立刻又出现了声嘶力竭的一声哭喊“你再说安全帽!”

祝余跟着笑起来。

g市非常热,去吃晚饭前梁阁冲了个澡,到食堂时孟访正好吃完和同寝的几个人一块儿出来,互相打了招呼,梁阁和一气之下又去剃成刺头的陶颍还有张梦冬一起吃饭。

张梦冬就是梁阁高一寒假参加某个集训的室友,讼言的,还是那么矮矮瘦瘦,戴个圆框眼镜,因为性格软糯,一群信竞生们都亲切地叫他“冬冬”。

g市一中的菜色很一般,青菜太老,肉菜无味,好在梁阁不太挑。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来给饭菜拍了张照,给祝余发过去。

祝余立刻就回了,“好吃吗?”

梁阁右手拿筷子,左手拿手机回了个粉兔子摇头的表情包。

又聊了几句,梁阁放下手机准备继续吃饭,就对上陶颍和张梦冬的目光。陶颍警觉而狐疑地看着他,“吃饭前还拍照,不是吧少爷,你什么时候这么热爱生活了?”

因为梁阁吃穿用度都很阔绰,对人也大方,时常一群信竞生偷跑出去搓一顿,他会顺手结账,他们于是嬉皮笑脸地起哄说他是“地主家的少爷”。

陶颍又琢磨,“上一个吃食堂还拍照的还是明哥,他那是搞对象了,少爷,你这……不会也找少奶奶了吧?”

梁阁夹了根上海青嚼着,没说话,换言之,没否认。

陶颍和张梦冬对视一眼,心下各自惊奇。

真谈了!陶颍回忆梁阁的各个社交软件动态,当然也很少有动态,好像上条还是拍的家里的狗,一条古牧,被人吃力地抱着,文案就俩字“胖子”。

谈得这么不声不响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无,陶颍暗忖,梁阁也确实不是那种谈个恋爱要昭告天下的人。

本届NOI将近700名竞赛生,为期一周,竞赛只两天,一试在第三天,二试在第五天。

g市太热了,g市一中安排的行程又过于离谱,40度的天坐大巴去博物馆听城市近代史。回程时,他们那辆车空调坏了,一群人闷在大巴里,像个充满汽油味的烤箱,心口发堵,梁阁回来就有点头晕,宿舍里其他人在疯狂吹空调。

第二天NOI一试,考完教练上前问梁阁竞赛体验,“怎么样?”

梁阁嘴唇抿得发白,“去医院。”

到了医院就开始解暑,然后就开始反复地高烧发热,一晚上量了三次体温全在39.5以上,再活的脑子都要被烧坏了。

钟教练心疼又头疼,梁阁笔试满分,就算中暑也ak了一试,聪明有天赋到这个程度,满心盼着他争光,这么关键的档口,CCF(中国计算机协会)和g市一中他妈的安排的什么几把东西啊?!

人都急上火了,医院住了一晚上,还在反复高烧,明天就是第二个竞赛日了。

门突然被敲了两下,有人推门进来,是个男孩子,脸上汗还没熄,乌黑的额发湿成几绺,热得脸颊红扑扑的,背着个书包,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是?”

男孩子一直到进门都神色凝重,听到出声才注意到他,恭谨地低了下头,“老师好,我是梁阁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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