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阑驾着腿坐在身侧,冷淡提醒道:“你学校关门了,现在进去算晚归,下学期奖学金不想要了?”
时涵哑然。
学校评奖评优的规则,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刚逃过打架斗殴,晚归还是算了,虽然短期内解除了金融危机,但对还算拿得出手的学业,时涵格外珍惜。
路灯在夜里倒退,宾利往杜山阑家的方向开。
时涵把车窗按下细细一条缝,让风吹来脸上,抚平皮肤下膨胀的燥热。
双手收在外套里面,不经意地,摸到西服内袋里装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驱使,他偷偷伸进内袋,两个指头一捏,毛绒绒的,小尾巴,长耳朵,连着钥匙圈。
这是€€€€从酒吧顺来送给杜山阑的小兔子挂件?
他讶异地看向身旁,发现杜山阑靠在座位里,双目阖拢,睡着了。
他靠近,轻声唤:“杜先生?”
杜山阑眼皮微动,没有醒来。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细细打量杜山阑的睡相,双眼睁开时,久经商海养出的凶相压住了五官本来的俊朗,少有人与杜山阑面对面时能做到坦然欣赏男色,多数打个照面,就被狂肆的威势震慑住了;双眼闭上时便不一样,不能说这张脸有多么无与伦比,只是鼻梁的挺度、下颌线的折角、乃至唇角下陷的弧度,无一不恰恰好落在他的审美上。
就像,梦里走来的前世情人。
时涵怔怔望出了神,四围的空气凝固融化,融化成无法传声的真空,真空无限延展,原来是广袤宇宙走来了跟前,宇宙间只剩下杜山阑的脸。
车子缓缓停了,全然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街景换成了地下停车场。
没有丝毫征兆,杜山阑淡淡地掀开眼皮,“到家了,该看够了吧?”
未来得及吞下的唾液卡在喉咙,时涵脸颊迅速窜火。
司机的工作终于结束了,陪老板熬到这么晚,脸上藏不住的疲惫。杜山阑简单与他交代了几句,目光扫向呆站着的时涵,“走吧。”
时涵回过神,小跑着跟上。
电梯从负三开始走,到一楼停下,门打开,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男人满身酒气,嘴里哼着小曲儿,瞧见杜山阑,眼睛膨地放大,“唷,杜总,好久不见啊!”
杜山阑眉宇微缩,“裴总。”
裴林醉醺醺地晃过来,拿眼缝儿觑着时涵:“男朋友?”
杜山阑微顿,“嗯……”
裴林笑呵呵地点头,“不错不错,杜总的眼光就是不错!好的项目被你抢光了,好的美人儿也被你先下手为强了!”
杜山阑不再作声,往旁迈了小步,时涵被他挡到了身后。
这一幕,隐约眼熟。
到了十楼,电梯停下,裴林走了,留下吹不散的酒气。
两扇金属门重新合上时,杜山阑回过头,抿得僵直的唇缓缓张开:“场面话,别往心里去。”
时涵抬着两只眼瞳,不发一语地点头。
打发酒鬼的场面话,他还是能听出来的,现如今还要特意强调,实在显得小题大做。
转眼间,电梯到顶层了。
他跟在杜山阑身后,一步一步靠近走廊尽头的雕花双开门。
并非有意偷看,杜山阑毫不防备地按下密码,040609。
密码输入正确的提示音想起,智能家居助手用机械女音说,欢迎回家。
时涵如遭雷击。
040609,他的生日。
杜山阑站在玄关的油画下,一只手插在裤袋,白色衬衫覆住的脊背如峰峻挺,“不进来?”
时涵慢半拍地收回神,把这件事暂时压到心里。
兴许是他看错了,兴许是巧合,总之不可能代表什么,怎么可能代表什么……
装潢奢侈的家里挥之不散寂寞气息,四处找不见什么生活痕迹,约莫稍晚时被家政收拾干净了;四处的家具摆件如上回见到时一样新,可住在这里的主人不是只有磁场的鬼魂,是名为杜山阑的活生生的人。
时涵拘谨地站在玄关位置,默默望着杜山阑扯下领带,往沙发方向一丢,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不一会儿,浴室水声哗哗。
时涵心里想,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
他捡起犹带体温的领带,顺手收拾成齐整样子,然后坐在沙发,等着杜山阑洗完。
时间真的很晚了,屁股刚沾着沙发,困意排山倒海而来。
但杜山阑洗得很快,顶多过去十分钟,穿着深灰色睡袍,站在二楼的玻璃护栏后,居高临下地命令:“上来睡觉。”
困意一扫而空,时涵刷站起身,惊疑不定道:“现在?我还没准备好!”
杜山阑:“准备什么?”
平时做过许多思想建设,可到底身体是雏鸟,真到了关口上,时涵居然怂了。
他扭扭捏捏地掐起手指,“你别这么急,好歹等我洗个澡…”
杜山阑愣了愣,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在说什么。他骤地眯起眼,“你睡客房,不准洗澡,伤好了再说!”
说完,无情转身,砰关上主卧的门。
时涵站在客厅中央,张开嘴干笑两声。
他怎么突然傻了?
杜山阑找他睡觉,除非太阳拉火星跳舞,月亮与地球吵架,地核里喷发出七种颜色的大大泡泡糖。
他拖着手脚爬上楼梯,找到客房,一头栽进床褥。
新换过的被褥,散发清新的植物熏香的味道,冲击数万嗅觉细胞的神经元,转化成密密麻麻的不安的电信号。
翻滚几周,他爬起来,找到杜山阑扔给他的那件外套,紧紧抱在怀里。
他喜欢闻烟味,少有人闻得惯烟味。
熟悉的气味将他包裹,他终于安心闭上了眼。
一墙之隔的主卧,杜山阑久久无法入眠。
出差赶回来一刻没能松懈,身体疲乏到极限,可神经紧绷,在担心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最终把万千心绪带入了梦。
凌晨两点半,梦魇缠上身。
梦境发生在家里,就在这间卧室,就在这张宽大的双人床。
窗帘漏入星星的微光,他双手里握着白藕样的一截腰肢,热烫的汗水在他下巴尖上凝露,在被引力拉拽,反复拉拽,直至下坠,坠砸进光滑的腰窝。
杜山阑缓缓从梦境抽离,体会到现实世界的存在。
手里、确切说是怀里,真的有个人,显然被他弄躁了,眉毛不安稳地皱紧,双唇微张,难受地喘着气。
卧室空调十八度,杜山阑汗流浃背。
他想他是禁欲太久了,近来频频从梦里偷腥,那晚偷尝的吻,竟成为这匮乏宣泄之人生里最珍贵的素材,被他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剪辑成一部又一部小电影,而今晚尤其过火,原因竟是€€€€
这小东西怎么会跑到他床上来!
幸好是梦,幸好没把人惊醒,幸好他和他都不知道他刚刚做过些什么。
杜山阑冷静下来,很快想通缘由:上回见过这孩子梦游,不出意外,这次也是。
他把被子往下拉了些,让时涵的鼻尖能吸到外面的空气。
现实与梦境的差别,有时并非鸿壑,比如这窗帘漏进的星光,轻飘飘地洒在时涵脸上,均匀地抚过脸颊的红潮、嘴唇的绯光。
这是第几次,刚刚成熟的果实,砰一下摔他面前,摔出犹带青涩的饱满果肉,蹦跳的果粒捧起发着光的汁液问话,到底吃不吃!
杜山阑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魅夜于周遭狂舞,在他眼底投上深邃的乱影。
他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把熟睡的人儿轻轻推出怀抱;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忽然感受到一股拉拽的力量€€€€时涵的手一直抓着他胸口的衣裳,被他动作惊扰,嘴里不安地梦呓:哥哥……
杜山阑脊背僵住。
一声唤醒回忆,从前从前,希涵胆子很小,晚上不敢自己睡觉。
漫长思忖过后,他重新侧躺回床上,轻轻把人揽回怀抱,时涵好像有所感知,身子蠕了蠕,额头紧紧贴进他的颈弯。
只要在天亮前离开,今夜仍然可以当做一场梦。
他已打算好继续缄口不言,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回他没有那么幸运,可以做到不留痕迹。
春梦大抵不会来了,来的,是会下雨的春天。
第25章 认罪
时涵在早晨醒来,感觉浑身骨头散了架。
昨天打完架,当时不觉得,隔了一夜后伤痛通通爆发,关节酸痛沉重,险些令他爬不起身。
他睡眼惺忪坐在床褥中间,丝质睡衣从另一侧肩膀滑下,一点亮光歇在光洁的肩峰之上。
房间内的摆设好像和昨晚不一样了……
时涵抱着肩膀瞅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这不是杜山阑的房间吗?
两间卧室装修风格无差,家具摆放却是完全不同的,印象尤为深刻的是卧床上空的水晶吊灯,很难认错。
门口传来轻响。
房间从外面推开一条缝,杜山阑侧身站在门外:“醒了?”
时涵脸上尚存有睡梦里带出来的呆滞:“……我怎么睡在这边?”
杜山阑往里走了两步:“你有梦游症,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时涵夸张地张大嘴巴,“我梦游?怎么可能?”
杜山阑冷冷反问:“不然,难道我深更半夜把你掳过来当抱枕?”
平心而论,杜山阑把他掳过来当抱枕的概率,显然比他患有梦游症的概率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