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火 第44章

他沉下那颗高傲的头,声音平稳得不似那个年纪:“您那么精明,怎么也听信外面的空穴来风?我能对丁大点的孩子有什么想法?我答应他妈妈照顾他而已。”

席因苒显然不信,冷笑说:“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毕竟你是我儿子。”

杜山阑冷静直视她的眼睛,“就是这么回事,信不信由你,孩子我会送回去,你别插手。”

席因苒缓缓走到面前,目光讽刺地扫过他手里的糖葫芦,“七天后我让管家来接你。”

那些人上车离开,骆希涵蹲在墙根偷偷哭了一场。

他红着眼眶走出来,从后面扯住杜山阑的衣角,“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杜山阑猛然回头,半晌后,蹲下身,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哥哥骗那个坏女人的,怎么可能不要你?”

骆希涵张大嘴,哇地大哭。

他抱住杜山阑的脖子,哭得断断续续:“哥哥不要丢下希涵……希涵没有妈妈了……希涵长大了会给乖乖给哥哥当新娘子的……”

杜山阑脸色铁青。

第37章 告白

杜山阑无奈地替他擦眼泪,没有力气多做解释。

这七天,他没有去学校。

父亲走后,他一直旷课逃学,班主任多次找他谈话,也多次找席因苒谈话,席因苒忍了大半年,终究没法对他全然不顾。

他被强制转学了,杜家内斗严重,席因苒打算送他去国外,已经办理好一切,最后通知他而已。

杜山阑默不作声地接受,也只能接受。

最后的几天里,白天他陪骆希涵写字画画,晚上把骆希涵哄睡着,就独自到院子里对着沙袋猛击,直到汗流浃背。

这件事情再无回旋余地,他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身份。

他没有正当的身份把骆希涵留在身边,被人乱讲也是活该。

家里叔叔可以帮他缓解警方的压力,他可以不在乎外面的流言,但骆希涵背不起这样的丑闻。

等孩子稍微长大一些,稍微明事理一些,知道诸如“童养媳”这些词语的轻重,就会开始恨他了。

他还没有做出决定,哪怕留给他的选择根本没有选择。

可就在那天夜里,时薰联系上了他。

本该在看守所的人,出现在深夜他的家门口。

杜山阑以为她是逃出来的,她惨笑着摇头,说孩子父亲知道了,把她弄了出来,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带着孩子去别的城市,明早就要走。她不敢单独见骆希涵,怕骆希涵对她存有阴影,因此深夜赶来商量,让杜山阑帮她想想办法。

杜山阑彻夜未眠。

他当然不可能不让骆希涵走,住一起的这段时间,骆希涵没有一天不在想妈妈,可他更怕,怕时薰再对孩子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什么样的母亲才能狠下心淹死自己的孩子?他知道时薰本性善良,是被逼急了才想带着孩子一起走,可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精神多少不太正常。

他想过种种解决方法,半夜三四点时,骆希涵做了个梦,蜷曲身子抓住被角,在睡梦中哭了起来:

“妈妈……妈妈不要不要我……”

他最终选择了信任。

天蒙蒙亮,杜山阑把骆希涵的东西收拾好,破天荒下厨做了顿早饭,然后牵着骆希涵出门,亲自交到时薰手里。

孩子的父亲给了抚养费,相当于表态,他选择了原配,这也没法,但事情好歹有了结局,远走高飞安心过日子,才是骆希涵应该拥有的将来。

只是,见到时薰,骆希涵果不其然地害怕了,死死抓住他不放,不跟妈妈走。

“哥哥不是说不会不要我吗?我是不是惹哥哥不高兴了?我错了,哥哥不要不要我……”

杜山阑心揪成一团,无奈地哄说:“哥哥没有不要你,你不是想去游乐园吗?我们三个一起去。”

骆希涵泪眼汪汪地问:“真、真的吗?”

杜山阑点头,替他擦掉眼泪,“真的,哥哥去给你买雪糕,不许哭了,好不好?”

骆希涵抽抽嗒嗒地点头,“嗯,我不哭了。”

出租车到了,杜山阑走远了,身影消失在街角。

时薰抱他上车,“我们去车上等哥哥好不好?”

骆希涵乖乖点头,“好。”

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时至今日,时涵还能回想起后来发现真相时那种巨大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信他的话?为什么要跟妈妈上车?为什么要吃妈妈买的好多好多零食?以至于下车才想起来,哥哥去买雪糕还没回来。

车外是一栋三层小洋楼,院里养着大黑狗。

骆希涵问:“妈妈,这是哪里?”

时薰蹲下来,温柔地扶住他的肩膀:“这是你爸爸的家。”

骆希涵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只觉得奇怪:“爸爸也和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吗?”

时薰笑着说:“嗯。你还记得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阿姨吗?一会要是看见她,记得叫妈妈。”

骆希涵恐惧地摇头,“我不要!”

“乖,她也是你的妈妈,你还有个哥哥,叫骆星遥。”

骆希涵脸色惨白,“哥哥……哥哥买雪糕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没关系,哥哥那么聪明,会找到我们的。”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骆希涵手里,“这是爸爸给你的零花钱,密码是你的生日,记得收好了,妈妈去那里的商店买水,你在这里等妈妈,不要乱跑好不好?”

骆希涵傻傻地点头。

他习惯了听妈妈的话,他小小的脑袋根本想象不到,妈妈会从商店后门偷偷离开。

他在骆家大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保姆买菜回来,发现了他。

整个骆家被惊动,骆太太穿着睡衣冲出来,抱住头厉鬼一样尖叫:“把他给我赶走!快!快!”

保姆不敢上前,“夫、夫人,这是小少爷吧?”

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贱人!那个贱人!我就知道!”

骆希涵吓得一动敢不动。

凄厉尖叫声里,骆星遥牵着黑狗出来,极其傲慢地蔑了一眼,然后一脚把他踹倒。

“给我咬死他!”

黑狗扑了上去。

骆希涵一屁股坐进水坑,终于张嘴大哭起来。

后来他被这样欺负的千万次,再也没有穿校服的少年把他护到身后。

他站在骆家大门口,无数次痴望斜对面的商店,期盼着妈妈会从那里出来,带他去游乐园,和哥哥一起去游乐园。

直到他带着一身伤长大,学会买橘子味的香烟,冷漠地叼在嘴里,冷漠地路过商店,也路过游乐园。

他讨厌狗,也讨厌游乐园。

- - -

时涵猛地睁眼。

亮白的灯光刺得眼皮立马合上。

他想要爬起来,手背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有只温柔的手按住肩膀。

时涵辨出声音,艰难张开眼,果然看见许照秋的脸。

“许老师?这是哪里?”

许照秋招手叫医生过来,一边解释:“这是我家,你在电梯外面晕倒了,我直接把你带过来了。”

时涵慢慢地回魂,难怪周围的摆设隐隐眼熟。

医生给他拔掉针头,嘱咐了用药时间,收拾东西离开了。

门一开,皮皮狗摇着尾巴跑进来,凑到床边嗅他的手。

狗鼻子湿漉漉的,时涵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许照秋弯腰在狗脖子挠了挠,让它蹲下,它乖乖蹲下,金色的大尾巴在地板上扫啊扫。

“感觉好点了没?”

时涵忐忑不安地点头,“许老师,谢谢。”

许照秋温和地道:“不用谢,怎么这么不小心?刚刚烧得把医生都吓一跳。”

时涵心虚地咳嗽,“昨晚不小心着凉了,没事的。那个,杜先生他……”

“你说山阑?他刚刚来电话,问你有没有在……”

一瞬间,时涵心提到嗓子眼,“你怎么说!”

许照秋奇怪地笑了,“怎么这么紧张?你惹到他了?”

时涵假笑,“我哪敢惹他?”

“那可不一定,放心吧,我告诉他你不在我这儿。”

时涵怔怔望着许照秋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哪一刻是不带笑的,可一旦近距离认真观察,很容易就能笑意之下深不见底的迷雾。

他不是没被人追过,相反,在学校里向他告白人的比比皆是,他记得那些人的眼神,绝不是许照秋这样的。

许照秋对他的热情,就像一块飘忽不定的纱,时时处处面面俱到,却看不出到底几分真心。

他看向地上不停摆尾巴的皮皮,突发奇想地问:“许老师,你为什么要养狗啊?”

冷不丁地,那双眼里出现一丝波澜。

“怎么突然这么问?”

时涵愣了下,“因为我觉得,你不像是喜欢狗的人。”

许照秋呵呵地笑了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确实不喜欢狗,皮皮是别人养了不要的,我不忍心它被丢掉,所以接过来照顾。”他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多聊,撑着膝盖站起来,“今天特意买了花,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生病了。”

时涵后知后觉地想起,晕倒之前,似乎确实看见一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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