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涵硬着头皮顶住,后背湿淋淋的全是汗。
他浅浅弯唇,“我说的是事实,哥哥其实很看重感情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空气突然凝固。
原本流动的、畅通的空气,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变成凝滞的、堵塞的透明胶体,挤压胸腔,难以呼吸。
席茵苒重新打量他一遍,眉毛稀奇地挑了挑,“你果然长大了啊,第一次见你,还只会哭呢。”
时涵笑容僵住。
席茵苒嘲讽地道:“怎么了?让你很意外?你好像很怕我啊,骆希涵。”
她从梨花木椅子上站了起来,优雅地踩着鞋跟,缓缓走动到窗前,“不用怕我,现在的我,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大家都有空,叫他过来吃顿晚饭吧,这里有家餐馆,我很喜欢。”
时涵缄默地坐着。
他能隐隐感觉到,杜山阑无时无刻不在忌惮这位女人,这女人嘴上说着自己不行,实际掌家多年培养出的势力根深蒂固,手里必然是有筹码,才敢回来兴风作浪。
但他同样能感觉出,席茵苒不会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背着谋杀罪名的女人,眼下无比珍爱自己的羽毛。
左右保镖朝他走来,“麻烦把手机交出来。”
时涵抓紧左手,然而没用,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就算奋起反抗,也只是落个强行被绑架的后果。
手机终究被夺走了。
他被催促着站起来,走了两步,他出声:“我要带着我的鹦鹉!”
席茵苒稍顿脚步,似乎不以为然,给了允许的眼神。
时涵把唧唧捉起来,揣进了口袋。
海风喧嚣席卷,失魂落魄地撞击车窗,时涵坐在车玻璃后,心跟着一上一下地起伏。
席茵苒所说的餐厅,位于游客拥挤的热闹地带,沿街边扶梯往上走,种满白色雏菊的二楼窗边,店名十分接地气,叫做KISS。
侍者早早递上菜单,没有人点菜,都在静默等待。
海的那头正在日落,赤金的光扑倒海面,碎成一海斑驳尸体。
时涵浑身绷紧,根本觉不出肚饿,把四周的保镖数量数了一遍,地形默记在心,然后陪席茵苒一道,耐心地等待。
日头全部落进海里之后,席茵苒突然站起来,“我离开一下,山阑到了叫我。”
保镖为她让路,她独自走了。
时涵就那样等着,等了足足半小时,心中被不安填满。
他忍不住地猜测,席茵苒会不会骗了他?也许杜山阑根本不会来这里……
他问周遭的保镖:“杜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保镖冷面无情,背着双手生硬地道:“我们不知道。”
时涵双手发颤,下意识地抓紧唧唧。
唧唧被他捏痛了,不满地挣扎着。
他忽然松开,让小鸟飞了出去。
海边风大,脆弱的小鸟的身影,落叶一样卷进风里。
时涵顾不上满头冷冷的细汗,猛地抓住身旁的保镖:“我的鹦鹉跑了!快帮我去抓啊!”
保镖愣了愣。
时涵急坏了,一头撞开他扑到窗户上,看似要找鹦鹉,却在碰到窗户的刹那间,从窗户口翻了出去,摔进路边的绿化带,然后灵活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飞快地站起来。
他得感谢给骆星遥当替身的那些年,不知道多少次这样从威亚上摔下来,都摔出经验了。
他顾不上寻找唧唧,拔腿就跑。
一切发生在转眼间,路边拍照的女游客以为有人跳楼,吓得尖叫。
街道另一侧的包间,杜山阑侧目看来。
隔得不算近,看不清景象,只知道是骚动。
席茵苒端坐对面,嘴角挟一丝笑。她从包里拿出一只手机,慢悠悠地推到杜山阑面前,“这是他的东西,他现在就在我手里,要么我们鱼死网破,我带他一起下地狱,你也永远别想拿到你爸留下的东西,要么按照我说的,把你的位置让给我,并且做证帮我洗清罪名,你和他天荒地老我都不干涉。”
杜山阑目光冷锐地扫过,却是不理,只抬头问:“外面怎么了?”
站在窗边的也是席茵苒的人,但对待他,到底多几分客气,不敢摆出对待时涵那样的态度。
保镖低头道:“不太清楚。”
席茵苒不耐地打断:“别关心外面了,我只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
杜山阑冷静地回头:“你不怕我告你绑架?再背上绑架的名头,到手的公司又飞了。”
席茵苒只是微笑。
她在人前永远这副没有瑕疵的姿态,好比一只精致的工艺品,尽职尽责地完成展示的使命。
她抬起腕表,注视着转动的秒针,“世界上只有一个骆希涵,我很早就教过你,身处高位的人不能有弱点,这就是不听妈妈话的下场。”
杜山阑低头。
面前铺开半厘米厚的协议,签完这些,他将重新变回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活在名为母亲的女人的桎梏之下。
但世上只有一个骆希涵。
他拾起黑色的签字笔,拔开笔盖,笔尖落到纸页。
窗外又有女孩的尖叫声传来: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鹦鹉!快拿开!我最怕尖嘴了!”
杜山阑右手顿住,在签名格画出重重的粗线。
他猛地起身,一脚踢开椅子,从座位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 SerenaG 宝宝的猫薄荷 裤子走失的十八年的鱼粮
好后悔好想哭 这条线就是写不完 家人们再等等 甜甜的恋爱很快了
第52章 休战
步行街道人影绰绰。
杜山阑撂倒两个上前阻挠的保镖,径直往楼梯冲下去,其他人慌张还想追,被这边的人齐齐拦住。
两方对峙,稍一耽搁,楼梯尽头早已看不见杜山阑的身影。
餐厅外面海风袭面。
杜山阑迅速地扫视街道,在来往的游人中,精准地搜寻到一抹小小的松石绿。
不会认错,是唧唧。
他大步踏过去,直视被吓哭的女游客:“它的主人呢?”
游客一行三四人,先是被他汹汹的气势吓了一跳,逐渐回过神来,呆呆地告知:“不、不知道啊,它突然撞过来的……”
杜山阑一把夺过,掀开西服的左侧,把惊慌失措的小鸟塞进胸口内袋。
他准备走,后头席茵苒却追了下来,厉声叫住:“你最好考虑清楚,现在还剩半分钟!”
杜山阑顿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头:“想出这么下三滥的伎俩,你是没招了吗?你凭什么那么笃定,我会为了一个情人,放弃我的所有?”
席茵苒定定地凝视,嘴角自信上扬:“因为我了解你,你爸爸也是这样的人,你身上,唯独这点不像我。”
杜山阑依旧无动于衷。
席茵苒悠悠然往前迈步,“原本我不笃定的,是你自己先手忙脚乱地藏人,现在我更笃定了,连他养的一只鸟都让你这么失控,还是说,你以为我在骗你,他根本不在我手上?”
杜山阑静静地说:“我报警了,在来的路上,绑架判几年,你自己心里有数。”
风从身后直灌过来,他毫无留恋地转身。
席茵苒眼睛发红,露出袖管的纤细的手,露出衣领的纤细的脖子,仿佛通电一样不断地颤抖。
“你站住€€€€”她咬牙切齿,咬得吐出的字几乎碎掉,“我请他吃饭,让他在餐厅等着,这可不是绑架!”
杜山阑两眼坦然,丝毫不意外。
背上污名的代价,席茵苒早尝够了,如今她想卷土重来,料想也不敢再拿这种事开玩笑。
但她显然被逼急了,握紧拳头威胁道:“但他确实是在我手里,信不信我现在就真的绑架他!”
风忽然小了,路边驻留越来越多好奇围观的人。
杜山阑手心悄悄地收紧。
席茵苒的骗局,他看破了,但现在时涵人在哪里?
至始至终,他担心的,无非就是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看出他的犹疑,席茵苒开始冷笑,“刚刚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区区一个情人,那你就走吧,我想他也不值得在乎!”
她重新端正站姿,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什么号码,一副要通知手下撕票的架势。
杜山阑猛地转回身,就要张口。
街道那头传来一声叫唤:“哥哥!”
从缓慢挪动的人流中间,像一条挤破渔网的小白鲫,时涵就那样钻了出来,因为速度太快,冲得他险些往后倒退。
杜山阑张手接住,满怀热乎乎的熟悉味道,伴随急速奔跑过后的粗.喘。
他讶异地开口:“跑哪儿去了?”
时涵抓着他的小臂喘够了气,扬起拼命泛红的脸,一根手指直直指向呆住不动的席茵苒:“她骗我!说好要等你一起吃饭的,居然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来!”
控诉的声音足够洪亮,满街不明所以的吃瓜路人纷感无趣,差点发生的围观散去了。
席茵苒仍然保持要打电话的姿势。
杜山阑不理她,垂眼望着怀里跑得快累死的人,“你怎么跑出来的?”
时涵飞快地笑了笑,悄声说:“趁他们不注意!他们现在还在那边找我呢!”
杜山阑心里猛松了一口气,神态难得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