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仁香将双手轻放在腿上,笑眯眯地看向二人。火光还在壁炉间摇曳,周围却似乎又暗了一些。
老妪张开丧失了水分的干枯嘴唇,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下唇。
“那张照片呀……”
下一刻,她的话语却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
……
今泉€€寻着那还在打架的二人来到大厅前的方向,终于找到了通往地下一层的道路。
楼梯的阶梯很长,甬道逼仄而幽深,向下的尽头几乎不见任何光亮。
他身上没带照明设备,于是只好沿着墙壁一级一级阶梯的缓慢下移。
人在黑暗之中时,听觉就会变得尤其敏锐。
当他迈向下方发出的鞋底触地声,似乎和前头稍有不同时,今泉€€便确信自己已经到达地下一楼了。
他戴上随身携带的手套,轻抚起周遭的墙壁,沿着墙面偏移的方向,一路前行。
然后,一道泻出白光的大门,展露在他的眼前。
金属制的防盗门只隐约开启了一小道缝隙。
内部是开着灯的,因而刺眼的光线发散向了走廊处。
今泉€€迈着极轻的脚步凑了过去,将耳朵贴靠在缝隙处,屏住呼吸,仔细地倾听着内部€€€€
没有声音。
他等了大约半分钟,却一星半点的声音都没能捕捉到。
屋内似乎没有人,周围也静悄悄的,没有脚步声。
进去看看?
他轻€€在把手处,踌躇了片刻。
这事放在以前,他大约还要再掂量一下自己的情况。
但是现在,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能拿给他犹豫。
身上带着手枪和迷药,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于是,他握在把手上的手腕微微一拽€€€€
偌大而高耸的空间,映入那双琥珀色眸子的眼底。
数百张、甚至上千张画作整齐地挂置在墙壁上。
虽然特点不尽相同,画作的水准也高低不一,但当风格迥异的画面以如此之多的数量呈现在人的面前时,那一瞬间的视觉错落感,仍是高耸而奇妙的。
青年的脚步停顿了片刻。
他嗅到了淡淡的颜料味道,有那么一瞬,又好似回到数十年前自己坐在画室,看着父母教课的时刻。
准备参与美术考试的学生们,紧张地看着自己那张被排列在墙壁上的素描,而母亲则抓着细长的教鞭,将其触向一幅幅画面,指出其中存在的缺陷和不足。
这一瞬的呆滞,立刻被今泉€€甩在了脑后。
他重新审视起周遭,这次确信,这座形似藏品馆的开阔空间中,的确没有任何人。
既然伊拉斯特的评审团队就在地下一层评选着可以参展的作品,那么这一屋子的画作,想必都是这次展览前投稿来的作品了。
也就是说€€€€这里也放着他父母的画作。
青年移动脚步,开始在屋中搜寻起疑似带有父母笔触的作品。
父亲很喜欢绘画带有叙事性的偏写实风景和人物,但是真正让他获得成就与外界关注的,却是那些笔触略显诡谲,似乎在描绘一个怪诞世界的超现实主义画作。
他带着自己的画奔赴伦敦,原本就是为了在国外拓展自己的名气,因而带着超现实主义画作的几率,显然更高€€€€今泉€€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快速地浏览并筛选起符合超现实主义题材的画作,无数奇异的色调从他的眼前掠过,他从一面墙迈向了另一面墙。
这些画上都看不见作者的署名。
他猜作者的名字都藏在了画框的背后,可惜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一个一个地翻看画作背后的名字。只能从自己筛选出的符合条件对象中,逐一确认。
他抬手掀开某个画作的下半部分,侧头打量着藏在后方的名字,看见作者的国籍为西班牙后,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不是……”
“这个也不是……”
“……”
当还差最后一面墙没来得及看时,走廊外突然响起了混杂在一起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今泉€€猛地抬起头,他迅速环顾起周围,却意识到这里是个完全开阔,毫无遮挡物的长方体空间。
而每幅画都挂在墙壁上,地面空无一物,更是不存在什么可以藏匿其中的掩体!
“哒、哒、哒……”
脚步声变得更近了,近在咫尺!!
他的视线反复游移着,最后视线锁定在某一角€€€€
“咔哒。”金属门被人从外界推开了。
外面乌泱泱地走进来了近十人,看长相几乎都是英国本地人,身上无一不挂着酒臭味。
走在最前头的男人穿着西装,却迈不出直线,一路摇摇晃晃、大着舌头,愣是把英式英语讲成了美式英语“咱们挑画挑到哪一步了?”
“还差五张作品。”有一人回答。
“随便挑出来五张不就可以了?伊拉斯特先生明天就要查验结果了!”
“要我说啊,再挑五张画得奇形怪状的作品不就好了吗!!”为首的男人满脸涨红地高挥着手臂。
“艺术、艺术不就是旁人越看不懂的东西,越该被称之为‘艺术’吗€€€€!!”
“随便在纸上画上几笔,再赋予一个深奥的概念,什么人性、宗教、哲学、宇宙的秘密!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然后就会有一大堆笨蛋拿着大把钞票,为屁都不懂的骗子们买单!!”
周围的其他评审者一堂哄笑。
“也不能这么一概而论,老兄€€€€有些画家的确是有底蕴在的。”又有个人一边笑,一边兴奋地高呼“€€€€但那些人和我们无关!!!”
又是一片滔天的大笑声。
最后,这些人一同迈向了最远处的墙壁。
那也是今泉€€没来得及去查看的,最后一面墙。
人群走远了,藏匿在金属门后方、紧靠墙壁的青年,终于得以喘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
今泉€€探头,盯着那群人的背影,无声地向旁边游移。
他现在看不到最后一面墙的情况,但他猜那面墙上,极有可能挂着他父母的画。
“这张……这张画其实很漂亮。”远处,有一名评画师如此说道。
“是的,风格非常清新。很有日本国的风味……哦,还真是个日本的画家。”
今泉€€停住了动作,立时竖起耳朵。
“但是这画得是什么?温馨的全家福?不会真有哪个画家会带着全家福来参展吧!?”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虽然画得是很美,但这可不符合我们的展览概念和定位。”又一人说道。
“那还是算了,明天就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吧。”
“这个作者的风格恐怕不适合出现在展览上€€€€毫无‘艺术感’可言。”
……
“雨天还麻烦您特地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今泉晴治此刻正在宅邸的入户处,朝着身前的男子致歉。
“没事。”那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摆了摆手,“没遭到歹徒袭击就好,这是警察应该做的。”
三十分钟之前,房屋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当今泉晴治赶忙跑去开门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他和妻子赶来之前,打电话报了警。
而站在风雨中,披着一身漆黑雨衣的,正是负责管辖这片区域的警察。
以防万一,警察还是进入宅邸检查了一圈,确认屋主是真的安全之后,才准备离开。
“路上小心些。”今泉晴治在门口叮嘱。
那名还面带稚嫩的警察朝他笑了笑,随即整理了一下扣在头顶的雨衣,翻身骑上了停在门口的自行车。
今泉晴治关上了房门。
再扭头的时候,看见握着一柄烛台的妻子,正靠在一侧墙壁上等待他。
“是个很年轻的警察呢,说不定才从学校毕业?”女人问道。
“下了这么大的雨,这条乡村的路也不好走,估计没人愿意挑这个时候出警吧。”今泉晴治猜测。
“毕竟只有年轻人,才会不畏惧艰险、环抱着一腔热忱努力前行呢。”他感慨。
怜纱微微歪头,和男人并肩越过玄关。
她走了几步之后,又小声念叨着“€€长大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而他的丈夫却摇着头,忍俊不禁道“€€以后才不会做警察呢!”
“我之前带他玩推理游戏,尽管好好完成了谜题,可他一点兴趣都没表现出来。”
女人努了努嘴,仔细思考了一下“那他以后应该也不会去画画。”
“虽说在我看来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但他只是因为我们都是画家,才会学习美术。本人倒是完全没有想要干这一行的意向呢。”
今泉晴治弯起眉眼,“就是说啊,毕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我真的很好奇……”
很好奇,€€长大之后,会变成一个多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真是期待啊€€€€”他笑道。
今泉怜纱抬起烛台,暖橙色的光线照射向漆黑的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