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另一只手轻覆在丈夫的手心,二人的双手逐渐攥紧。
女人微挑的眼眸中,不自觉地涌入了几分柔和,连同精致的脸孔上,都扬起了一道扣人心弦的浅笑。
“€€无论想做什么事情都好。”她说。
“父母的职责,不就是成为庇佑孩子的羽翼€€€€保护他不受到伤害,但不去干涉他的取向和爱好,在引导他领悟正确的价值观念后,让他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吗?”
那簇烛台上的摇曳着火苗,反射在了今泉晴治的镜片上。
火焰下方,是男子微微敛起的双目。
“他一定会的。”他笃定道。
二人刚走回客厅,便看见了在沙发上还在喝茶水的老妪。
宫野仁香笑眯眯地看着二人“时候已经不早了,楼上还有客房。你们今天不妨就住在这里吧。”
今泉晴治抬手看了看腕表,的确已经很晚了,这个时间他们也早该睡下了。
于是他朝着老妪连声道谢“真是麻烦您了,师娘。”
“没关系。”宫野仁香站起身,“走吧,我带你们去客房。”
二人跟随着老妪略带蹒跚的脚步,迈上转转式的阶梯,一路走到二楼的长廊。
老人推开了其中一扇房门,内部赫然是一间宽敞的卧房。
陈设很是素雅,虽然没什么繁琐的装饰,却能感受到布置之人的用心。
老妪站在房门前,说道“你们就睡在这里吧,柜子里应该有被褥。”
“好的,谢谢您,师娘。”今泉晴治再次诚挚地道谢。
“对了€€€€”就在老者即将转身走开时,他又倏地想起了什么。
“那个,师娘,”他挠了挠脸颊,接着问道“那张照片……究竟拍摄下了什么呢?”
刚才他们正好谈到这里,但警察过来敲门,便将话题恰巧打断了。
“啊,那个啊……”老人再次眯起细长的眼睛。
她咯咯笑了几声,囫囵在喉咙中的声音干涩又沙哑,“其实没什么。”
“在我看来,算不上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
……
宫野仁香佝偻着背脊,迈着踉跄的脚步,回到了一楼的客厅。
她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却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照片。
那副像憨态可掬的猫一样,和蔼眯起的长眼,骤然睁开€€€€
“真是……”她细细抚摸着那张老旧的照片。
“你可真能藏啊,宫野。”她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
黑白的照片上,赫然是一个靠坐在窗边的老人。
这个鼻尖高耸、白发苍苍的老者,就这么满是惬意地闭着眼睛,像是在体味午后的阳光。
这张照片截止上半面,都还是十分正常的。但是下半段€€€€老者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过长的、类似病服的白色衣裙下,却蔓延出了长而扭曲的藤条,上方扩散着密集的白色絮状菌丝。
他看起来,就像个攀附在某一枝干上,即将独立飘出的大型孢子。
宫野仁香几乎迷恋地盯着上方的男人,随后翻转照片,看向了写在照片背面的文字€€€€
[乌丸莲耶,注射芽孢杆菌F的第23天。]
[身体相较注射前,变得更为健康强壮。大脑功能一切正常,衰减的记忆力也有所恢复,心跳频率和血氧饱和度与几日前相比略有下降,情绪存在不稳定的异常状况……]
“宫野,你的希望破灭了啊。”她如此呢喃着。
“原本想把希望寄托给妻子,谁曾想你的妻子,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被推向深渊呢……”
她笑了一声,随后将照片丢向了手边的壁炉。
火光倒映在她的眼中。
那张破旧的照片在火焰的侵蚀下,逐渐化作一捧灰烬。
第156章
今泉€€离开了地下的藏画室。
过程还算顺利, 没遇到什么意外,也没人发现他的踪迹,最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会场。
他原本打定注意要找个地方暂时躲起来, 等到时机合适时就立刻赶回去找父亲的画……却不曾想,藏画室内又走进了一个人€€€€
一个今泉€€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的人。
来者穿着一身深褐色的西服, 室内的光线一照射在面料上, 便能看出这身衣服造价不菲。
那人手里还握着实木质地的弯钩手杖,走起路来隐约有些摇晃, 也许是左腿受了些伤。
继工业革命之后,使用手杖的人越来越少, 现如今则是引申成品味和身份的象征。
而这人的一身行头, 像极了数个世纪前的英国绅士。
他一走进来, 便被屋子里的评画师们毕恭毕敬地对待。
这些人几分钟前还在对着画作指手画脚, 现在却是一个个€€着脸哈腰点头, 变着法子地阿谀奉承。
“先生, 很久不见您了!”有一位评画师热情地打着招呼。
今泉€€仍躲在敞开的防盗门后,他屏着呼吸,只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目光落向远处。
那名一身绅士着装的男人背对着他,青年观察着这道身影,竟感到有些微妙的眼熟。
“嗯,今天恰巧得知了一件喜讯。又听说伊拉斯特先生过段日子要举办画展, 所以我就过来看一看。”
声音有些哑, 单词的发音带着轻微的卷舌。
门后的青年不禁捏紧拳头。
“喜讯!?”
又一人眉飞色舞起来,好似是自己亲迎了什么喜事似的:“您的喜讯想必一定是件大事!真诚地祝贺您, 先生!”
旁边的一众人连忙附和起来。
“的确是件大事吧!”被人们围起的深褐西装男子畅快地笑了几声。
“一位非常伟大的故人刚刚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实话, 当我发现她是‘那个人’的时候, 我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那个人?
今泉€€蹙眉。
这类代指称呼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成为了绝对敏感的词汇,他几乎条件反射的背脊一寒。
今泉€€正欲探出脖子,继续倾听这些人的对话。却不曾想,他恰好瞥见西装男子侧目时的脸孔€€€€
尖瘦的下巴、阴鸷的脸孔、虚假而傲慢的上扬嘴角,还有……罩在左目上的黑色眼罩!
“!!!”
今泉€€瞪大了双眼,太阳穴也紧跟着抽搐起来。
他呼吸一滞,极其迅速地缩回了门后。
难怪……难怪他会觉得这家伙的背影熟悉。
前来造访的男人,是朗姆!!
[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朗姆面前,不让那个家伙又会像疯狗一样追上来,紧咬着你不放。]
一日之前,莎朗以尤为严肃的口吻道出的提醒,在他的耳边回响。
青年咬了咬下唇。
他低下头,看了看放置在口袋中,尚未拉开保险栓的手枪。
他得承认,他从来没有对某一个人萌生出过如此强烈的杀意。那是种足以让一个警察无视法律的准则和道德的束缚,想将对方残忍凌迟的至深杀意。
噗通……
噗通、噗通。
那股横亘在胸间,漆黑的、粘稠的、尖锐的憎恶,好似即将破壁而出。
但是……不行。
理智一点。冷静,今泉€€。
诚如弹窗之言,他不能拿昂贵的未来去赌博。
今泉€€闭上眼睛,一边进行深呼吸,一边慢慢松开了抓在枪柄上的五指。
在事情还没脱离自己的掌控之前,在保险栓还没被拉开之前……离开这里。
先回酒店。
今夜到此为止。
“轰隆€€€€”
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屋内的所有物什都被打上了一层相机曝光般的白影。
被巨响惊醒的今泉晴志睁开眼睛,意识刚刚清明少许,便听见了身边人细弱痛苦的轻吟。
他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查看身前的妻子。
只见缩在被褥中的女人身体微微颤抖着,眉心紧锁。她的额头遍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朱唇泛白、若有若无地嚅动着,似乎正在呢喃着什么。
“怜纱……?”今泉晴志很少看见妻子做噩梦。
她睡得非常不踏实,不知道和下暴雨是否有关系。
这一声轻唤,促使女人睁开双目。
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从迷蒙到聚焦的时间非常迅速。
今泉怜纱坐起身,很是疲惫地揉着头。